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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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在家里受了家法,跪在祠堂一天一夜,没来得及去看温小姐一眼,回到军营又是一顿军棍,大半月都没下得了床。 几个月后温老太太过世,爷回来祭奠,半个字都没提赌坊那事。 温小姐自己听说后上门来道谢,被爷骂得一顿哭,但等她泪眼汪汪认了错,爷还得反过来买糖哄她笑。 好好儿的一对青梅竹马,走到如今这步。 来福哪怕知晓起因经过,也还有很多事想不通,那些堵住的症结就变成了遗憾,任谁想着都觉可惜。 温窈进到马车里,贺兰毓懒散靠在软枕上,目光直勾勾瞧她。 她穿男装别有一番风情,华服宽松玉带束出一把纤腰,愈发显得那身板儿单薄,面容又生得唇红齿白,清隽俊俏,举手投足间,颇有些满楼红袖招那意思。 他不觉动了动腰,靠后挪了两寸,朝身前空出的位置看了眼,指使她,“坐过来。” 温窈闻言抬头看他一眼,触及到那目光,眉尖蹙起来。 在他眼里她根本同青楼女子没差,兴致来了,光天化日之下都不曾避讳,谁知道会不会一时兴起在马车上就肆意凌辱了她? 她迟迟不动,贺兰毓斜睨她一眼,嗤笑了声,“你想什么呢?大清早的,我吃素,但你别教我再说第二遍。” 温窈面上一阵火烧,咬牙忍了,躬身上前落座。 府中毕月阁,辰时过两刻。 齐云舒早起教盈袖给梳了个留仙髻,先前那匹牡丹缎已制成了衣裳,穿上身再搭配一套淡粉莹润的珍珠头面,更衬得她面容姣好柔妩。 “爷的眼光当真是好,给挑得这缎子穿在夫人身上确是般配极了。”盈袖称赞道。 齐云舒朝镜子里看了看,唇边浅浅绽放出一抹笑靥,“行了,教传膳吧,你去明澄院请夫君过来,他今日休沐,这会子应当已起身了。” 贺兰毓平日并不常进后宅,处理完公务后直接歇在明澄院居多,但每逢齐云舒派人去请他总不会推辞,待她称得上相敬如宾。 但这回盈袖去了半盏茶功夫,空手而归,站在她面前踌躇片刻才道:“夫人,奴婢听那边儿说,爷今儿个一早便带着温氏前往秋茗山了……” 齐云舒言语一滞,坐在桌边呆怔半会儿。 又是温氏,不声不响的温氏,先前校场边闹了丑,没听贺兰毓将她怎么样便罢,这才转眼间,竟还直接带着出门抛头露面去了。 盈袖看她脸色不佳,忙又劝解,“都说娶妻择贤,纳妾为乐,爷带着她在外头寻乐子,不正好证明爷心里只当她是个玩意儿嘛,夫人别放在心上。” “但人家不也说妻不如妾,妾不如……” 齐云舒说不出口,看着满桌的菜也提不起胃口,起身往里间贵妃榻上去歪着,眉间略有些惆怅。 “他们去秋茗山做什么你问了吗?” 若贺兰毓带温氏前去确是有事要办,而不单单只为游山玩水,她心里好歹也能好受些。 毕竟她眼中的贺兰毓整日心系国事,说是日理万机也不为过。 她仰慕他处理公事时的胸有成竹,也处处体谅,连想让他抽空陪自己回娘家一趟,都思虑了许久还未开口呢。 盈袖面上一时犯难,“奴婢问了,但底下人都不知道。” 齐云舒偶尔也并不那么循规蹈矩,单手撑额沉吟片刻,忽地抬头道:“那你派人去看看吧,找个机灵的、脸生的,别教夫君发现。” “这可使不得!”盈袖吓坏了,“爷若是知道了必定要迁怒夫人的!” “教你去你就去。”齐云舒性子上来了,扭身从榻上坐起来,“我就是想看看他们究竟做什么去了,不然我待在家里连一口水都喝不下。” 这便是没辙了,盈袖劝不动,只好出门差人办事去了。 这厢等到中午时分,小厮回来复命,道:“秋茗山今日有宴,出席的都是些文人士子,小的在山脚茶肆听说,是皇上将今年的弘文馆举策交给了相爷主持。” 温窈也是抵达之后,才知晓弘文馆举策之事。 她从前听易连铮提过,举策每年一次,参与者只限弘文馆学生,连续三年举策均拔得头筹者,可直接入谏议院为末等听勘,初始官职虽低微但前途十分光明。 此回贺兰毓为主策官,下首又分列四位副策官,以国中眼下各地症结为题,诸学子现场出对策与出题的那名副策官对论,很是考验人的学识与时政见解。 贺兰毓鲜少开口,只有遇到真正见解独到之人才会亲自考察一二,若有学子得他出言相论,那自是荣光至极。 温窈做侍从打扮跪坐在他身边,上半场下来,只听他开口了一次,但那学子临了却没答上来他的问题,有些可惜。 “弘文馆的学生当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午间歇息时,贺兰毓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幽幽感叹。 温窈在桌边自顾吃糕点,没搭话,他当年根本连弘文馆都没能进去吧…… 说起来还不止弘文馆,当年贺家两位公子接连战死沙场,老太爷为了保住家中唯一的独苗,不肯再教贺兰毓碰刀剑,勒令其寒窗苦读考取文官功名。 谁料贺兰毓天生反骨,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在考场上交了白卷! 此事一出,甚至惊动了先帝亲自召见他,评其“锋芒太过,金石之器却乏琢磨”。 以至那会子盛京街头巷尾传得人尽皆知,笑谈若往后面圣无缘,都可效仿贺三公子之法。 她装哑巴,不言语。 贺兰毓不悦,睁开眼拧眉瞧她,抬起一条长腿勾住她纤腰,小腿使力一勾,硬生生将她从桌边拖到了后面的躺椅上。 “你又发什么疯?”温窈猝不及防跌坐在他腿上,抬眸瞪他,挣扎着要起来。 “这就叫发疯了,看来你跟易连铮成婚的这些年,真是无趣得很。” 贺兰毓说着低头,就着她的手将那半块儿糕点吃了,唇瓣触碰到她指尖,引起她一阵瑟缩。 他含笑瞧她窘迫,舌尖尝到甜味儿意犹未尽,一手捏住她后脖颈固定住,又凑过来细细品尝她饱满嫣红的唇,咕哝道:“整日吃甜的,也不见你身上这二两肉再多长二两。” 贺兰毓手上从来轻重不忌,隔着衣裳揉捏得她生疼。 温窈脸颊烧得通红,双手慌不择路抓着他小臂推拒间,余光又瞥见门口婢女打算进来,却碍于如此情状匆忙回避。 她恼羞成怒,张嘴狠狠咬了他一口,“贺兰毓,你给我留点脸面成吗?” “脸面?” 贺兰毓像是听了个笑话,退开些捏住她下颌,凝眉瞧她片刻,勾了唇角,“你的脸面不是早在踏上贺府喜轿时就丢尽了吗?” 这是她自己说过的话。 时下约莫临近下半场开始,同院的几位官员丞装待发,婢女侍卫全都齐聚候在外头。 温窈一霎鼻尖酸楚莫名,红着眼眶抿唇不语。 贺兰毓嗤笑了声,指腹覆在她长睫上轻抚过两个来回,松开钳制,手掌在她后腰上拍了一把,“起来,收拾收拾随我出去。” 下半场,温窈依旧坐在他旁边。 中途过半,却听外间那士子进来时,门口侍官报:“生员易连柏,策勃罗海海运诸议。” 温窈闻言眸中一时错愕,抬眼望去,来人身形相貌同易连铮六七分相像,年岁刚及弱冠,正是易家四郎——易连铮的亲弟弟。 她扭头回避,怒目看向贺兰毓。 他明明知道所有参与举策的学生姓名,却偏偏带她来这里全程作陪。 第10章 囹圄 他不配。 贺兰毓端坐上首,好整以暇将她的无措尽收眼底,也只不过风轻云淡一句:“坐好。” 她跪坐在矮书案后,方才动了动膝盖,肩上立时压下来一只大手,泰山压顶似得不容置疑,强硬制住了她想起身的动作。 贺兰毓先前俯下身一些,手肘撑膝,声音极低道:“听话。”手上却越发用力,直捏得温窈半边身子都动弹不得。 那厢易连柏进到屋里,因是满心都在策论之事上,温窈又身着男装,没有人会预想到她在这里,是以他径直在相应副策官身前落座,并未曾抬眸朝这边看过。 先前贺府迎温氏为妾之事满城皆知,易氏百年清贵世家,遭逢此事自是受了莫大侮辱。 如今贺兰毓为主考官,他虽为功名参加了举策,但没有想过上赶着去博贺兰毓的青睐。 可待他与副策官策论结束,那上首端坐的贺相爷却开了口. ——“四郎,上前来。” 那称呼犹带几分熟稔,易连柏也想起,原先二哥未娶温氏之前,贺兰毓也曾是易家的座上宾。 他与二哥素来针锋相对却又惺惺相惜,那时的世家公子中,时人惯将二人放在一起比较,二哥总是胜他一筹,却说世人只是偏爱谦和温雅罢了。 直到……贺兰毓狂妄至离经叛道,为夺温氏,强闯了二哥的洞房花烛夜,二哥才终与他刀剑相向。 相爷开口,身侧的侍官上前两步来催,易连柏方收回思绪,起身垂眸往更里侧的上首书案前去。 临至近了,他抬眸行礼,才猛然见那书案后跪坐之人,眉眼那般熟悉,穿着一身男装不伦不类,陪在贺兰毓身边,低眉颔首。 “二、二嫂……” 易连柏眸中讶然、愤怒,更痛心疾首。 二哥尸骨未寒,遗孀却已成了他人的掌中之物,当时只道温氏迫于强权身不由己,如今看着,却竟然不是的。 满室结冰一般的寂静,温窈微低着头,双手交握在身前,几乎要捏出血来。 她后来忘了自己是怎么逃出那间屋子的,只是一直跑,步子很急跑得很快,期望跑得离贺兰毓越远越好,永远都别被他抓到。 时下方值晚秋,傍晚的风却怎么都已经这么冷,吹在她沾满泪痕的脸上,凛冽地像刀子一样,刮得人生疼。 她脚下步子不停,一直朝如火燃烧的枫林深处跑去,脑海中只不断回响着易连柏愤怒地质问。 “你对得起二哥吗?你对得起他吗!” 温窈想,她是对不起易连铮的。 他对她温柔、包容,全身心的爱意全都给了她,但她没有随他一起去,没有守着自己的“贞节牌坊”对贺兰毓宁死不屈。 可她身陷囹圄之时,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救她? 如今他们对她口诛笔伐,视她作家族的耻辱,那时却为何不伸手救救她? 眼泪模糊了眼前的路,温窈被脚下突起的树根绊倒在地,摔得全身都痛,趴在原地许久都没有起来。 她把脸枕在小臂上,鼻尖充盈着衣袖下腐烂的树叶气味儿,等浑身都冷透了,哭也哭够了,才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一个易连柏就教你受不了了,真没用。” 贺兰毓走近她,俯下身,提着她肩膀欲将人翻过来。 “你别碰我,滚开!” 温窈动了动身子避开他,声音嘶哑低闷,她翻身坐起来,露出一张哭得通红的脸和浮肿的双眼。 贺兰毓瞧着收回手,站起来居高临下看她,“碰不得?前几日你还在我身下婉转承欢,方才见过易家人一面便又想为易连铮守身如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