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寄生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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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里传来扑棱一声,像是有个人跳了起来。有人在里面晃着门:“有人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这时外面的人听明白了,确是个男童的声音。 九蘅再问:“你是什么人?谁把你关在这里的?” 里面的童音说:“我这里的风声堡的小少爷,是风狸把我关在这里的。” 九蘅吃了一惊。风声堡的主人不是风狸吗?怎么又冒出个被囚禁的小少爷?樊池说:“里面没有妖气。且放出来再说。”手捏住锁头一拧,应声断裂。门开了。 里面却没有预想中的男童。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最里面摆了一口血红色的小棺木,旁边摆着些水果、糕点和玩具。九蘅觉得身上一冷,难以置信。 樊池的神色严肃起来,握了一下她的手:“你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他上前轻轻一掀,便掀开了棺木盖子,略查看一番,又盖回去,回到九蘅身边,沉声道:“里面有个男童的尸体。我看了一下,是被利刃刺中胸腹而死。应该已死了多日了,棺木用的是龙血木,所以尸身不腐,面目如生。” 九蘅惊讶道:“既已死去多日,那刚才在这屋里跟我们说话的是谁?” 樊池轻叹一声:“当然是他的亡魂残念了。是你无意中启用了异能。”目光已看向她的身后。 她一回头,看到门后面藏着的苍白透明的男孩。虽然见多了残念,但乍然看到还是吓了一跳。男童躲在门后冲他们调皮地笑,竟像是在玩捉迷藏。樊池无奈道:“这个家伙生前定是个调皮的家伙,死了还这么爱玩。你刚刚在外面提到风声堡的主人,这个小主子的残念就被唤出来了。” 这个苍白的男孩从门后走出来,是个七八岁的俊俏的锦衣小公子。眼神警惕地打量着他们二人:“你们是什么人?”小大人一般的口气,即使是亡魂,也分外可爱。 九蘅蹲下身说:“我们是来找黎药师求医的人。你刚刚说,你是风声堡的小少爷?风声堡的主人不是黎药师吗?” 小公子脆生生地说:“不,风声堡的主人姓关,我叫关瞳,兄弟里排行老七。你们说的黎药师,原是我们家养的风狸。” 九蘅听糊涂了:“那么,你们关家其他人呢?” 关瞳面露焦急之色:“我们关家一百多口人,都被风狸关在园林最后边的洞穴中了。我求风狸放了他们,风狸也不理我,还把我锁在了这里。” 九蘅想:风狸应该是看不到你,才不理你的吧…… …… 樊池与九蘅跟着关瞳的残念,挑园林中的树间小道,遮遮掩掩来到风声堡后花园的最深处。风声堡本就是依山壁而建,最后面不是围墙,而是陡峭的山峰石壁。石壁前栽了茂密果木,关瞳引着他们钻进林中,来到石壁上的一处半圆拱门前。拱门的门扇是青铜的,以机关锁住。樊池上前就想用仙术开锁,被九蘅拦住了:“不要滥用术法了,身体都要用垮了!”她的语气很是严厉,却招得他水水地看她一眼,居然微笑起来。 九蘅奇道:“你笑什么?” 他没有回答。他也不说不清。只觉得被人管头管脚的感觉,跟饮蜜的滋味很像。 却见关瞳上前熟练地拧动机关,青铜门卡卡地开了,露出狭窄的洞穴,阴风扑面。关瞳跑进去,招着手让两个人跟上。洞穴两壁上隔一段便点着长明灯,借着灯光可以看到这道洞穴顶上倒悬钟乳石,除了入口处经过了人工修整,里面是天然形成的。 往里走了一段,并没有很深,忽然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巨大的、拱形的洞厅,洞厅正中一根巨大的天然石柱从上至下撑在穹顶,当真是鬼斧神工,十分壮观。 然而这壮美景观之中,却有着诡异的一幕。石柱上、洞壁上,“吸附”了上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那些人像紧紧贴于石壁,一动不动。长明灯灯光昏暗,异常可怖。 第35章 头上结果的髓株 樊池不爽地撇了下嘴角。 关瞳哽咽道:“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九蘅问:“他们……都死了吗?” 樊池接话了:“没有,多数还活着,有呼吸。但与死也差不多了。” 听说还活着,九蘅松口气:“那为什么不动呢?黎药师对他们做了什么?”一边说,一边走近贴石柱而立的一个长须老者,想看清楚些。结果在看清之后,骇得一声惊叫! 那老者双肩被两根铜钎穿过锁骨下方,死死钉在柱子,所以直立不倒。但吓到九蘅的不是铜钎,而是老者头部怪异的情形。他的脑袋顶上长了一棵植物,枝头长着几颗米白小果,枝干有拇指粗,叶片碧绿,根部钻进了老头的头颅之中,盘根错节的根系撑得他五官变形,甚至有根须从他半张的口中探了出来! 九蘅吓得向后退去,撞进樊池怀中。他一手护住她,一手掩住她的眼睛,在耳边温声说:“先别看。壮起胆来再看。” 她抱着他手臂稳了一稳,自认为做好心理准备了,将他遮住她眼睛的手挪开,鼓起勇气再看了老者一眼,正巧看到老者的一只眼睛居然睁开了,发白的眼球略略转动了一下! 她“嗷”的一声,将樊池的手又按回了自己眼上,嘴巴里语无伦次:“这人头上……是怎么回事……” 樊池说:“那应该是……髓果。”他朝四周看了一下,“这里钉住的每个人的头上,都长了这种怪植。” “什么?……” “白泽那个家伙在我身上时,跟我说过许许多多妖兽的学识,可也免不了有不全不尽之处。我记得它说过风狸性格温和,它的脑髓健康人服用了益寿延年,伤病者服用了起死回生,可是并没有过提脑髓怎么提取,我只简单认为是强行抽取,却不料是用这种法子——头上长了这种植株,根部吸取脑髓,结出脑髓之果,再采摘来制成奇药。” 九蘅忽然想到了什么:“黎药师头顶的那株小草……”那株小小的两叶草样的东西,看上去可爱的很,难道跟这些人头上这些狰狞植株是一样的吗?! 樊池点头:“我就是说他那小草有些奇怪。可是,应该只有风狸的脑髓有药效啊,这些人头上为什么会也长出怪植?” 关瞳开口道:“是风狸给他们种上去的。” 九蘅:“他为什么这么做?” 入口处突然传来回答:“是为了制成良药,治病救人啊。” 三人猛地回头,看到黎存之不知何时进来了,面目清冷,青衣寂静,冷声问:“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关瞳的残念从九蘅的身后怯怯露出脸:“风狸……是我带他们进来的,你别生气。” 黎存之这才看到关瞳,震惊得半张了口:“这是……小主子?”单膝跪地伸出手来,颤抖着声音叫道:“小主子……过来我这边。” 关瞳想走过去,九蘅道:“别过去。”墙上那些人的可怖状态,让她对黎存之心怀畏惧。 关瞳抬起头来说:“没事的,风狸跟我很好的。”松开她的手,跑到黎存之那边去。 黎存之想拉他,却摸到虚空。倒是关瞳抓住了他的手。他感受着指上小手阴凉,目光锁在关瞳的小脸上,任泪水滑下都不舍得眨一下眼:“这是怎么回事……” 九蘅想解释,被樊池抢去了话头:“是我召唤出来的。召唤残念之术对我来说是小事一桩。” 九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拥的异能的事最好保密。幸好樊池反应快。 黎存之终于对樊池有了点好脸色,真诚地说了一声:“多谢。我做梦也想不到……还能跟小主子说话。” 关瞳拉着他的手,委屈地说:“我……我不忍心让爷爷、爹爹他们受苦,想请哥哥姐姐帮忙,放他们出去。” 他叹息一声:“傻孩子,你这样惦记他们,却忘记他们是如何对你的了吗?” “我……记得。可是,他们是我的家人啊……”关瞳纠结不已。 “他们不是。”黎存之的语气变得寒冷,“他们舍弃你的时候,就已不是你的家人了。”转向九蘅和樊池:“这里气味混浊,二位请出去吧。” 他们站着没有动。九蘅的眼中更是闪着戒备:“黎药师,这等毫无人性之事被我们遇到了,岂会坐视不管,一走了之?” 他看着她,目光又软了下来,微微叹一声,道:“别那样看着我。我也不愿在你眼中变成可怕的样子。” 自她从伤愈醒来,他跟与她交流起来就格外温存熟稔,她本以为他就是这样的说话方式,习惯了也觉得如沐春风。但是现在身处他一手制造的可怕场景中,他仍这样说话,让她觉得分外别扭。冷冷道:“如何不可怕?治病救人本是好事,可是以杀人来医人,让人不寒而栗!”忽然想到什么,“莫非给我治伤也是用从这些人脑子里长出来的果子……”眼睛余光瞥见壁上人变形的头颅,突然恶心得头晕目眩。 黎存之急忙上前想扶她,不防被旁边的樊池一把推开。樊池揽着脸色苍白的九蘅,脸色冷厉:“风狸,我素来听说你不恶妖,心地良善,最喜小儿。料不到你会做出这等恶事!” 黎存之冷冷笑了:“恶事?不,这不是恶事,这是他们的报应。”他把关瞳拉到身前,道:“小主子,你跟他说说,你的这些家人,对你做了什么?” 关瞳犹豫一阵,才开口道:“我爹……为逼迫风狸头上结出果子,把我杀死在风狸面前……” 九蘅与樊池都惊呆住了。 长明灯下,僵影悬壁,暗若幽冥。在这样阴森的洞厅里,黎存之讲出了这风声堡中延续了数百年的血腥历史。 自白泽降临雷夏,犹如阳光销散雾气,作恶的妖兽要么被消灭,要么躲藏沉睡。像风狸这种本性温良的妖兽也被连累,那压制万妖的白泽灵力使它们的妖力无法施展,只能躲进洞穴中艰难修炼,繁衍后代。 然而风狸想避世,世人却不肯放过它们。风狸脑髓的奇效流传于世,凡人们从未停止捕捉它。数百年前,黎存之还是一只不能化人、不会说人语的小风狸时,一个姓关的人将它堵在了这个洞穴中,用一根雕了咒文的镇妖钉将它的大尾钉在了洞厅中央的石柱上,从此逃脱不能。 关姓人得手之后,打量着这个皮毛青灰、腰身细长的风狸,发现它的头顶长了一株碧绿植株。他在捕捉风狸之前已遍查古籍,知道那叫“髓株”,可以长出髓果。健康人食用髓果可寿长五百年,伤病垂危者可药到病除,起死回生。 可是这个髓果结还是不结,只凭风狸意愿,谁也强迫不了它。而风狸因为尾巴被钉,狂暴不已,哪能自愿给他结果子出来? 但是从古至今出现的物种里,论体力人是很孱弱的,论狡猾,却没有能比过人的。 关姓人早已从古籍中查到风狸的弱点。他从洞穴外拎了一个五花大绑的小孩,丢在风狸面前。狂暴的风狸很快平静了下来,它最喜欢的就是小儿。它伸出爪子想把孩子够过去替他松绑,不料关姓人突然举刀,刺进了小孩的脊背,鲜血崩溅! 第36章 血腥扑鼻的贪婪 关姓人面露狂喜,上前采下这枚小果,仰天大笑。风狸刚刚结完髓果,元气大耗,伏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吃力地睁一双圆圆眼瞳,乞求地看着关姓人。关姓人对风狸说:“你放心,我会把果子喂他吃,救活他的。” 一手握着髓果,一手提起奄奄一息的小孩,满面笑容地出了洞去。 风狸虽极具灵性,却单纯的很,猜不透人心叵测。 关姓人出了山洞便将那孩子丢进了万丈山谷,拿着那枚髓果卖给一个病危垂死的富商,换来了黄金百两。他回到钉着风狸的半山洞口前,在山腰平地建了这座庄园,命名为“风声堡”,全家迁了过来,将家里养着灵兽风狸的消息散播出去,数百年来,世世代代,以天价售卖风狸髓果为生。他们自家人也靠食用髓果,人人有五百年之寿。 而他们获取髓果的方式一如既往的冷血:从穷人家购买小儿,在风狸面前刺伤,逼迫风狸催生髓果,然后背着风狸将小儿丢弃。风狸一月只能结一颗髓果,于是关家一年就要杀死十二个小儿,风声堡前面的深崖之下,已不知堆积了多少苦命孩子的尸骨。风狸由小狸渐渐长成巨硕的一只,却一直无法挣脱镇妖钉摆脱这可悲的角色。 …… 说到这里,黎存之的眼中浮出痛惜的薄泪,说不下去了。 这等血腥惨剧,非但九蘅感到震惊,见多识广的樊池也觉得毛骨悚然。九蘅的目光缓缓移过壁上钉在这些人:“他们……为了钱财和长生,真的做出这等残忍之事吗?几百年间,就没有人良心发现吗?” “当然有。”黎存之叹息一声,虚虚抚了抚关瞳的脑袋,“比如说,我这小主子的娘……” 关瞳小声接话:“我娘发现了我们家杀小孩,想要告官,后来就……不见了……”小脸埋到黎存之的衣服里去,害羞地不想让九蘅看到他的眼泪。 九蘅却忍不住掉下泪来。“不见了”的意思可想而知,必是被关家人灭口了。 黎存之说:“但凡有良心发现的,不管是关家后人、嫁进来的女子、还是下人,都难逃一死。” 樊池问:“那么你,就没有猜到他们根本不会用髓果救那些孩子吗?” 黎存之叹息道:“我刚开始时不知道,反复几次就看透了他们的手段,我知道即使我献出髓珠,那些孩子也吃不到。可是……可是我天性如此,看到小儿在我面前垂死挣扎,就忍不住催生髓珠,企望关家人能忽然心软,救他们一次,救一个也好……然而没有……从来没有……”他仇恨的目光依次扫过壁上众人。 九蘅和樊池也无语了,不知说什么好。 黎存之话锋一转,眼现厉色:“可是最终我醒悟了。我知道若一直心软下去,这样的悲剧不会断绝,会有更多小儿遇害。所以我狠下心来,关家人再怎么在我面前虐杀小儿,我都坚持闭目不看,绝不再催生髓珠!那一阵子,逼得关家人也疯狂了,小儿在尸身在这洞穴里堆积一片……”他不堪地合上眼,泪水顺颊而下。关瞳踮起脚替他擦泪,他想抱娃娃却碰不到残念,神色悲恸,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良久,九蘅吃力地打破压抑:“后来呢?” “后来……”黎存之将怀中关瞳托了一下,疼惜地看着他的小脸,“后来,小主子的父亲,亲手把小主子拎到了我的面前……”他伸手指了一下石柱上钉的一个中年男子。那人头上也生着根茎盘曲的髓株,身体僵直,手脚时不时略微抽搐。 九蘅不堪道:“他杀了自己的儿子逼迫你?” 黎存之呵呵冷笑出声:“你能想象吗?人性是多么可怕……他的父亲知道小主子曾经多次溜进洞穴中陪我玩耍,与我已有感情,认为我对其他小儿能狠下心来,对小主子却未必,于是将小主子杀死在我面前。” 九蘅听得整个人都颤抖了,口不能言。盯着壁上关瞳的父亲,心中也腾起极度厌恶的恨意。他虽是人的躯壳,行径却比恶魔还要可憎。 黎存之低哑着嗓音,仿佛又回到那可怕的时刻:“这个恶鬼一般的人,对小主子的哭求置若罔闻,毫不犹豫地把刀刺进了小主子的胸口……那时我真的发疯了……忘记了誓言,不管不顾地催生了一颗髓珠。他伸手来摘取髓珠时,脸上带着这世上最丑陋的笑。我想撕咬他的手,可是浑身无力。心中充满仇恨,也充满企求,又明明白白的只有绝望。那时候,我多么希望有一天能与关家人位置颠倒,把他们钉在柱上,头上生出髓株,尝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着。 关瞳拉着他的手,稚声稚气道:“风狸不哭。后来你不是救了我了吗?” 被他的讲述带入过往血色中的九蘅也是满心悲恨,问道:“关家的这些人又是怎么搞成这副样子的?” 黎存之揩去泪水,脸上浮出薄冰凝结般的冷笑:“大概是天意吧。关家人恶事做尽,报应降临。小主子的父亲急于去见买家,将垂死的小主子扔在我的面前,带着髓果离开了。我拼了命想再催生一颗髓珠,但是这个东西我每月只能催一个,我做不到。只能看着小主子,在我面前慢慢死去……我就与小主子一起躺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虚软的内息突然大盛,浑身如瞬间灌注了力量,一跃而起,钉住我尾巴的镇妖钉被轻松甩飞。我自由了!我冲出洞穴,先到找了小主子的父亲,咬断了他的腿骨!” 九蘅惊叹道:“可是你为什么会突然那么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