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定不移地做个路人甲 第13节
“都是自家里做的,姑娘给七文就好。” 收起梳子、篦子,辛珊思掏了七文给老妇人,继续沿着街往前。看到小巷子里有卖猪杂汤,喝的人还不少,她寻了位置坐下来。 “老板,给我来碗猪杂汤。” “好嘞,要猪血吗?” “少加点。”辛珊思转眼欣赏着四周,看妇人骂骂咧咧地给孩童擦嘴,看丈夫夹了猪血放到媳妇碗里,看媳妇把碗里的饺子舀了给丈夫…她喜欢烟火气,眼神逐渐坚定。真气逆流的苦,她尝过了,那滋味…她光想骨头缝都跟着打颤。 洛河城,必须要去。 她一定要弄清楚老妪死前留言的深意。 “汤来了。”缺牙的男童,把托盘放桌上,将盛得满满的碗小心端到她面前:“您要来盘饺子吗?俺家的饺子比盛月楼的都香,每天千只,不到中午就卖光了。” 辛珊思笑着道:“行,那你给我来盘尝尝。”背篓里的那点米糕,搁了不少猪油,经得住放。从这到洛河城还不近,赶起路一日三餐都吃它,估计不到地儿就吃光了。 猪杂汤火候好,炖得奶白,里面没放什么佐料,味道不咸不淡,很醇很鲜美,一点不腥。猪心肉紧实,猪大肠烂乎,猪血嫩滑…总之好吃,比得上满绣的手艺。 猪肉大葱馅的饺子,小小巧巧,饱鼓鼓的。一咬,汁水都往外冒。几只下肚,辛珊思不禁发出满足的叹息,回头冲在往旁桌送饺子的男童竖了个大拇指。 男童看见了,笑得两眼弯弯,得意道:“没骗你吧。” 这一顿吃得辛珊思心满意足,花了十一文钱。从小巷口出来,她愉快得走路都带颠。南长街街尾,一家小酒坊前摆了不少旧货。逮着眼书籍,脚步都不带迟疑地过去了。 摊主是个唇上长了肉痣的瘦小男子,眼窄透贼光,嘴里叼着根草芥子,抱胸倚靠着墙。 辛珊思没打招呼,蹲到摊边看起胡乱堆在一块的旧书。竟然有《三字经》,她欣喜,将旧本放到一边。《蒙读》、《算学蒙书》,翻了几页,内容很浅显,都是启蒙用书,和《三字经》放到一起。 还有话本,这她爱好。 盯着摊子的男子,瞧着丫头片子的样子,心里纳罕,碰上个识字的。瞅她那一身,没见多金贵,但凭翻书的作态,识字绝对不少。不再倚着墙了,上前招呼。 “别看是旧书,放书斋里哪本不值个两百三文?我这你瞧上的,三十文一本。买得多,哥再给你便宜点。” 辛珊思稀奇,这个年间就算是旧书,三十文一本,也是极便宜了。找到一本地域志,她忙拿起轻轻拍了拍灰,翻开几页就见地图,心中大喜。快速翻了遍,发现书里还介绍了一些风土,这不正合适她读? 身上不缺银子,她来来回回地将那堆书翻了三四遍,哪本都不舍得放下。数了数,一共是三十二本。手拿着本厚厚的《说文解字》,她痴情地看着被她摞得整整齐齐的书,终一咬牙:“我都买了,二十五文一本如何?” 与其背石头块,还不如将这些书都带上。机会难得,谁晓得她会不会再遇着这样的旧货摊了?她犹豫,也仅是怕下雨。 男子一愣,没想到这姑娘如此大气:“行啊…你家在哪,哥给你送过去。” “不用,你搁墙角的那是桐油布吗?”辛珊思卸下背篓,她准备把书用桐油布包好,放背篓最底下。 男子看着她将一布兜石块倒地上,心里有算了。走街串巷多少年了,他清楚什么人惹不得:“那桐油布我是拿来盖摊子的。您要,我裁一尺给您。” 一尺?辛珊思下望了眼书,点头:“好。” 跟酒坊借了剪子,男子裁了桐油布,又帮着将那摞书包好,声小小地说:“别瞅我长这副狗样,我可从没偷摸过谁家东西。近些年,蒙人抄了不少大户,书都是从那些大户府上流出来的。书斋要么不敢要,要么把价压得极低。几文一本,我舍不得。” 辛珊思听了,没说啥。在竹篓底上垫了件衣服,把书放在上,再将别的东西收进去。这回背篓是真的塞实了。取出块碎银,递向摊主。 男子接过,掂了掂,笑得眼都没了:“您再看看有没旁的需要,我给您个添头。” 辛珊思目光落在一只小竹篮上,藤条合着布条编的,很精致但最多也就能装三馒头,不太实用。她手指道:“就那个吧。” 男子拿了送上前:“您走好。”这篮子摆摊上大半月了,愣是没人要。他屋里两儿子,但凡有个小闺女,就留着了。巴掌大点,给小闺女拎着,多可人! 一点没费力地提起背篓背上,辛珊思挽着小篮子脚步轻巧地走了。路上看到卖野果的,她有点馋,称了斤刚好放小篮子里。 离开了于宁县,往西去。洛河城在范西城东北方向,她得先离开弘江城。 单红宜的小郎君于怀山谷被掳之事,持续发酵,流言甚嚣。傍晚黄江码头,等船的几人也在议论。 “经了此事,我有几分佩服单红宜了。了一方丈和凤玉真人午后才下红黛山。” “你佩服单红宜,我倒敬服峨眉心胸。峨眉这次来贺,都没住红黛谷的宾客院。单红宜该十分清楚缘由。红黛谷近些年没少钻营,想的是什么,咱又不瞎。” “红黛谷想什么,能逃得过一界楼的耳目?闻小掌柜的师父,封因师太,乃峨眉裕宁掌门的师叔。” “红黛谷目前是难越过峨眉,但我听说单红宜正给她姑娘物色夫婿。” “你们说,那美人最后会落谁被窝里?” “猜什么猜,还能落到咱被窝里哈哈…” 辛珊思顶着风缓缓走来,过了江便是卢阳城地界。才站定不久,身后传来脚步,她没回头,但有人好奇去看。 “是一剑山庄的人。” “领头的那位长得真俊,他就是一剑山庄的少主顾铭亦吗?” “是他,我去年在风舵城见过。” 窃窃私语很快没了,辛珊思心中在问,自己这是什么体质?男三方盛励见过了,三号女配闻明月今早才对过眼神,现在又来了个男二。 《雪瑜迎阳传》里,要说男主蒙曜是作者的亲儿子,那顾铭亦绝对是作者的真爱跟别的女人生的娃。他深爱谈思瑜,却总是错过,最后还被蒙曜利用差点杀了少林首座的大弟子孤山。 唉…辛珊思不着痕迹地轻叹,路人甲…路人甲,路人里的甲号,从所有主配角的世界路过,然后拍拍屁股不带走半缕尘埃。 第16章 能做男二,顾铭亦确实俊朗,剑眉桃花眼鼻似悬胆还有美人尖,此刻他冷着脸显得有些生人勿近。驻足在背篓姑娘身后,眼望着停泊在对岸下客的船。 码头沉静,只闻呼呼风声。辛珊思见船迟迟不动,手伸向小篮子中拿了小串山葡萄来吃。山葡萄个不大,红红的颜色很好,甜多酸少。早上称的一斤,仅剩几小串了。许是离得近,她能清楚地感知到身后的气息。 船在对岸停了足两刻才拔锚,靠到黄江码头时,天都见黑了。 “来了来了…” 也不等船上客下完,候在码头上的人就急着往船上挤。辛珊思靠后,一剑山庄不赶,她就慢慢来。上了船,进到船舱,见临窗还有位置,便卸下背篓过去坐。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趟船了…”船家扯着嗓子,似商量实则是知会:“要在岸边多停半刻,老朽在此先道个不是,各位客官稍安。” 大概是老规矩了,没人吭声应他。 一剑山庄的人虽没进船舱,但辛珊思还是眼尖地瞅着了顾铭亦。不看长相,单身条就足矣秒杀与他站一块的几位。宽肩窄腰,侧脸立体,白衣倜傥…脑中不自然地浮现一身影,她立马打住,移转目光。 要死了,这是食髓知味吗?怎么会又想起怀山谷?赶紧收敛心思,从腿旁背篓里拿出针线包,扯了几股线,开始打络子。河面上水波荡荡,偶有渔鸥踩水飞过。 甲板上,站在顾铭亦左侧,抱着剑的青年时梁,迎风仰面长舒一气,透着疲惫:“师兄,回去咱们就上赤峰闭关吧。” “好。”顾铭亦握紧手中的剑,三义镖局在汕南一带扬名已久,镖头陈达的赤练刀法十分凌厉,与山曰派掌门陈煜林,并称汕南双刀。陈达押镖十数年,经历过多少风浪!单红宜迎的到底是个什么主? 还是说…不冲镖,冲的是镖局? 近两年,这已经是第四家出事的镖局了。去年春,西陵方家摆擂招镖,要送月河图去东太山。十禅镖局连胜七轮,夺擂成功,押月河图上路。结果,十位当家人一个都没能逃过,全横尸在东太山脚下的城隍庙里。 紧接着是卞广城通云镖局,押镖赴风舵城时,遭人下七嗅毒。虽等来了解药,可太晚了。毒是解了,只人也废完了。 今年夏初,隆齐镖局的三位当家,也死在了押镖途中。 “风雨欲来啊!”时梁微眯起眼,看鹰俯冲利爪捉鱼扇翅。弱肉强食,他唇抿起,眸底黯然。 天快黑了,辛珊思望着远处的灯火,手里的如意络子已经在收尾。船家久等不到客,以为今天就这样了,不太甘愿地去起锚。锚刚离水,闻呼喊。 “等等…等等…” 一群男女得有十好几人,匆匆地往码头来。船家满是褶子的脸上有了笑:“快点,正准备走。” 跑在最前的是个年轻妇人,她背着篓子,手里还牵个五六岁男孩。一大一小一个模子,眉清目秀,就皮子黑了点。队伍后头,右手缺了拇指的中年,目光淫邪地盯在妇人身。 边上秃眉警告:“收着点,你忘了之前在冯糖镇的那位了?” 粗莽的汉子心有余悸:“俺现在看见背背篓的就难受。” “我也是。”头发脏得都结块的矮个,两手护到心口:“好在她没想伤人。” “你还生出感激了。”拎着个木榔头的厚唇男瞪了一眼矮墩。 “这次我瞧准了,她脚步重。”中年摸着断指处:“放心吧,那位就是个过客。过去了,不复见。我都想好怎么报仇了,今晚快活时让小娘子脱光了背着背篓伺候。”上了船,便见一行白衣,顿时心一紧。一剑山庄的人,向来爱多管闲事。 顾铭亦瞥了一眼五色浑人,目送妇人小孩进了船舱。 “少当家也在呀,”秃眉笑着拱手。 正打算编第二条络子的辛珊思,闻声手下一顿,不会这么巧吧?抬眼望去,呵,还真是他们。 跟一剑山庄的人照过面,断指中年硬着头皮跨进船舱,还未找着他的猎物,目光就先跟双冷眼撞上了,脚不由自主地后退。他刚说了什么了?什么也没说,对对,什么也没说。 辛珊思将线打了个结,慢慢地编了起来,眼不眨地盯着中年。该说什么呢?冤家路窄。两天前,她为什么会突然发病?本来可是好好的。 中年扯着皮干笑,弯身拱礼退出船舱。 秃眉几个不解,伸头往船舱里一看,立时转身。一剑山庄的人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故意横身阻挠。五色浑人,眼睁睁地看着船离岸越来越远。背后凉飕飕的,他们也不敢回望。 莽汉现在是真想把大断指剁了扔河里去喂鱼。早提醒他了,别招惹背背篓的女子,晦气。他还不信。 船上很静,充斥着古怪。顾铭亦上船不久就留意到那位打络子的姑娘了,无关长相打扮,而是她…太自在了,就好似正处闺阁一样。这样的人,不是天真无邪,那便是最不好惹的。 他倾向后者。 五色浑人的反应,已经肯定了他的猜测。 时梁看着五浑人规规矩矩贴着船舱站,冷笑一声:“呦,这是怎么了?不冷啊,你们打什么寒颤?” 大断指移目望向他哥,那位刚看他就似在看个死物,人肯定是知道他下迷情药的事了。秃眉拉了拉襟口,确实有点冷。 船到了河中央,船家开始收船钱:“一文一位。” 莽汉掏了四文出来,丢到托盘上,两手抱胸撇过脸。大断指见了,抠出一个铜子,迟疑了下又抠出一子,跟船家道:“带了里面那位打络子的姑娘。” 短短一刻,五色浑人差点熬白了头,眼巴巴地望着越来越近的岸,心跳得却愈发快。 坐在辛珊思下手的婆子着急起身,没注意,腿杵了下背篓。背篓微微没动。这一幕落到了时梁眼里。辛珊思收起打了一半的络子,拎了背篓背上,掏了五个铜子出来,在手里颠着玩,一步一步地走向舱门。 正往船头挪的五色浑人,听着清脆的铜子撞击声,一下想到了那枚嵌入石墙的碎瓷,顿住身,不敢再动了。 踏上甲板,辛珊思幽幽道:“坏事做尽了呀,阎王都看不过眼,这不…把黄泉路都铺到你们脚下了。” 大断指脚跟一转,扑通跪下,两手合起求饶:“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给条生路…最后一回…绝没有下次了…我回去就行善积德…” “是吗?”辛珊思明显不信,不在意投在身上的诸多目光,她歪着头没感情地看着几个混蛋。 “两天前才放过你们,你们身一调依旧老样子。今天想糟蹋谁?说来我听听,也好估一估恶行,看是把你们片了千八百块,还是一招封喉?阎王让我在此遇见你们,我总得懂事些。” 秃眉也跪下了:“真不敢,求姑娘再给回机会。日后我们一定老老实实做人…” 辛珊思敛下眼睫:“世道讲因果。你们开罪我,我没杀你们。那自此后,你们所行之恶,都有我的罪过。” “不会了…”大断指举起手:“我发誓我发誓,以后清心寡欲,绝绝绝不伤天害理,大恶小恶都都都不沾边。施施主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