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之读心神探 第243节
龚大利被带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之后,先前的嚣张劲完全消失,代之以老态与卑微。 毕竟不是犯罪嫌疑人,他并没有被铐,公安干警对他客客气气,还让人给他做查血压、抽血“体检”,这让他越发地惶恐不安。 他是个文盲,知识很多来自小时候看过的戏。在那些戏本子里,死刑犯在杀头之前,才会享受一顿美食,称为“杀头饭”。 难道,他这是要死了吗? 龚大利一颗心惶恐不安,在被单独带进冰冷的审讯室,隔着眼前的铁栅栏,看到赵向晚、祝康身穿公安制服,英气勃勃,他的腿又开始哆嗦。 不等警察开口说话,他已经自己开始唠叨:“我没有杀人,我没有犯罪,我就是个没用的老头子,我今年已经六十五岁,我老了,没有力气了,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给你们磕头,我给你们烧香……” 祝康打断他的话:“二十年前,你是怎么知道龚四喜杀人的?” 龚大利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看着祝康的脸,伸出手来,虚空抚摸着他头顶:“勇伢子,我是你伯伯啊,你还记得吗?你生下来的时候,我还抱过你。每年过年的时候,你们过来拜年,我都会给你封红包的,你忘记了吗?” 他试图用亲情感化祝康:“一笔写不出一个龚字,是不是?二十年过去了,我把房子还给你,把你家的东西折成钱都还给你,行不行?你别再追究了,当年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连警察都没有查出来,就算了吧。” 祝康厉声道:“算了?你说得可真轻巧!如果这事落在你头上,你的父母、妻子、儿女都被杀,你会怎么办?” 龚大利老泪纵横,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配合着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看着可怜又可嫌:“勇伢子,你大人大量,你大人有大量,每个人都不容易,真的!大家活着都不容易,不要轻易毁了这一切啊。” 祝康内心充满怨恨、愤怒与不甘。 他想骂,想用最恶毒的话语,将龚大利骂个狗血淋头。骂这个老不死的包庇儿子,骂这个不要脸的强占财产,骂这个无耻、自私的龚大利为什么没有死,而他勤劳、善良的爷奶、爸妈却被人砍死。 他想哭,大声地、痛快地流泪,他想指着老天哭诉,天道不公啊!为什么好人命不长,坏人却活得这么逍遥快活?! 可是,为什么他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上气?为什么他的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团棉花,让他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祝康双手紧紧捏住,身体开始颤抖。 他将目光投向右侧,那里坐着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赵向晚。 【请你,帮我!】 赵向晚缓缓站起身,隔着铁栅栏,看着龚大利。 赵向晚凤眼微眯,目光里淬着寒光。上午刚在会议室领教过赵向晚言辞之间的风云雷电,龚大利心有余悸,不敢与她对视。 【派出所的人敢把我们送到市里来,是不是四儿出事了?】 【我劝过他的,也劝过另外两个,可是他不肯听啊。要不是因为这事,我爸妈也许还能多活几年。】 【咱们赚的钱够多了,比起以前在地里刨食,现在已经好多了。】 【四儿啊,不该啊,万万不该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啊……】 赵向晚开口说话:“龚大利,我听说二十年前灭门惨案发生之后,附近的村民害怕冤魂索命,一遇到下雨打雷的天,都不敢出门,整夜点灯,派成年男人看守,是不是这样?” 龚大利不想听赵向晚说话,可是耳朵不像眼睛,可以闭上不看。 赵向晚的话,像雨点落下,嘀嘀嗒嗒,一个一句,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的心上。 回想过去,龚大利打了个寒颤。 【是,那么凶悍的杀人案,六条人命、满地是血,村里人谁不害怕?都怕冤鬼索命,怕龚大壮一家人化为厉鬼,到处抓替死鬼。只要一下雨,家家关门闭户,派人轮流守夜。】 【偏偏我家那个四儿,轮到他守夜的时候,他就冷笑,笑得像一只鬼。哪怕睡着了,他的右手总是在不断对着空气乱砍,嘴里还喊着,砍死你、砍死你。】 【他爷爷怕他是被鬼上了身,要请道士来收魂,四儿却吼他爷,怕什么!老子不怕!就是老子砍的,怎么了?】 赵向晚听到这里,缓缓道:“你们派人守夜,是怕有凶手上门,还是怕冤魂索命?龚大壮一家惨死,不肯投胎,一定会化为厉鬼,在凶手家门盘旋……” 龚大利没有上过一天学,一生信鬼拜神,最怕听人说什么冤魂索命,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双手将自己身体抱住,惊恐地四处张望,嘴里喃喃道:“没有没有,走开走开。” 赵向晚嘴角一勾。 很好,只要有害怕的东西,那我就有办法让你开口! “龚大利,你以为冤魂索命,是直接上门把你魂魄吞掉?那你就太没文化了。” “有一种报仇,叫钝刀子剁肉,你知道吗?” “先让你的胆子越来越大,把你的贪婪养得越来越足,等你内心的欲望渐渐把你的良知吞噬,再来让你把亲人一个个干掉。” “最先死的,是长辈。让他们在痛苦中、在悔恨中、在恶梦中恐惧,让他们哀号着、绝望着死去。” 龚大利惊恐地看着赵向晚。 【她说的是什么?她是说四儿被鬼上了身吗?】 【是了,自从龚大壮家出了事,四儿就变得暴躁、眼神很凶,对我们呼来吼去。】 【先是我爸,然后是我妈,一个一个头疼欲裂,死得很痛苦。】 赵向晚找到了放大他内心恐惧的路径,便顺着这条路开始描述。 “接下来,是他的兄弟姐妹。他会带着他们一起变成坏人,嫖.娼、赌博、拐卖妇女儿童……反正什么赚钱做什么,对吧?他一个人变坏有什么意义呢?他得让更多人一起变坏,这样将来下十八层地狱的时候,才热闹,对不对?” 龚大利停止哭泣,呆呆地看着赵向晚。 他很想让赵向晚闭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有开口制止。 【是!四儿是祸根。】 【他当了警察,可却是个黑心肠的警察。】 【他根本不怕人报复,他指使一夏、二秋去做那些要砍头的事,他说一切有他,什么事都不会有。】 【原来大儿、二儿很听话、很孝顺,可是后来就变得不一样的了。】 赵向晚继续说:“哪怕吃得好、穿得好,住的是大房子,可是那又怎样呢?厉鬼就是要让你们享受着这一切,等你们感觉已经离不开这样的生活时。某一天,时辰到了,所有一切都灰飞烟灭!” “犯 法的,坐牢。” “杀人的,枪毙。” “赚来的钱,全部充公。” “怎么从别人手中抢走的东西,统统都要还回去!” 赵向晚目光里,有无数寒光闪过,她的话语,化成无数把尖刀,刺入龚大利那颗苍老惜命的心。 “如果你一直贫穷,当钱财散去,你的伤心不会那么强烈。” “如果你一直艰苦,当自由失去,你的难过不会那么深刻。” “可是,你享受过荣华富贵,你感受过世间特权,你的野心不断膨胀,你想向天再借五百年……这个时候,把你的所有全部拿走!” 赵向晚忽然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龚大利。 “龚大利,失去所有,面对绝望,无比恐惧——这才叫冤魂索命!” 龚大利紧紧抱着自己,喉咙里发出呜咽:“别,别说了。” 别说了?怎么可能现在不说了? 死算什么?一了百了,万事不知。 赵向晚要做的,就是当着祝康的面,诛龚大利的心! 只有这样,才能让死者安心,让祝康那颗愤怒不甘的心,稍稍平静下来。 “你原本可以坦然地活着,哪怕穷一点,但你家里孩子多,咬咬牙,等孩子大了,等村庄拆迁了,你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龚四喜脑子活,会读书,哪怕晚一年等你手头宽松一点,也会送他读书。他一样可以读警校,当警察,但他是个好警察,他一步步上升,当领导,身边的人没一个不夸你有个好儿子。” “你三儿三女,这在农村里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他们孝顺、懂事、勤快,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等到你七十岁大寿的时候,全村人都为你贺寿。哪怕将来闭眼离开,你躺在床上也是坦然,是愉快的。” “可是,这一切都被毁了!” 龚大利听到这里,悔恨的泪水不断往下流淌。 【四儿啊,你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恶事,让冤魂久久不散?】 【你把你哥带着一起做违法的事情,警察现在一抓,就完了!】 【我三个儿子,都要送进牢里,我老了靠谁啊?】 赵向晚的声音轻柔似风:“龚大利,老实交代吧。” 龚大利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赵向晚,嘴唇上下颤抖了半天,才说出几个字:“我要是说了,冤魂就能散掉,我死后就能不下十八层地狱,下辈子还能投胎做人吗?” 赵向晚没有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里,寒光散去,剩下的是对这世人的悲悯。 谁说人性本善? 自私、贪婪——这才是人类的本性。 面对这样的眼神,龚大利的内心升起浓浓的愧疚与酸楚。 龚大利扶着椅子站起身,冲着祝康深深鞠了一个躬,透过祝康那张脸,他仿佛看到龚大壮憨厚一笑:哥,我有儿子了! 龚大壮的儿子已经长大,而他的儿子,却被冤鬼缠上了身。 祝康站直身体,受了他这一躬。 龚大利声音颤抖,却带着坦诚:“警察同志,我说,我说。” 拿着签好字的笔录走出来,祝康的眼里多了一份释然。 朱飞鹏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兄弟,没事。以后,你好好活着,活得漂漂亮亮的,你爸妈、爷奶、姐姐都会开心的。” 赵向晚看了他一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现在么……” 三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时辰到了!” 今日第三审,孙友敏。 孙友敏和龚大利不同。 第一,孙友敏与龚大壮不是一个村,对他家的灭门惨案没有同情之心; 第二,孙友敏寡居多年,儿子就是她的命。 和她打交道,必须另辟蹊径。 赵向晚找高广强要到他与卢辉交流得来的信息,又与李副县长通了电话,了解到更多关于卢辉在官场的贪腐细节。 做了充足的准备之后,赵向晚才进入审讯室。 孙友敏头发重新梳理过,斜襟的盘扣扣得整整齐齐,哪怕是第一次被带进公安局的审讯室,她依然一丝不苟,看得出来,是个活得很精致的农村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