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春日似晚星 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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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样平铺直叙的心里话不可能从贺星苒嘴里说出来,她沉默了会儿,随便找了个搪塞的借口:“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半夜听到脚步声我会惊醒。” “……” 说完,见靳屿的脸上沉了几分,贺星苒心知自己说错了话。 还想纠正,靳屿已经微微颔首:“抱歉。” 默了默,又说:“那我最近不回来住了。” 于是,那晚的靳屿,在飞了去纽约的航班之后,把答应过贺星苒的包包递给她,收拾好行李,自己离开。 贺星苒想了很久要如何解释,照旧不敢开口。 一晃,九月初。 贺星苒举办的名为“序时”的苏绣展览在平江路景区外开展。 刺绣协会很重视这次展览,很多刺绣手工艺者前来参观。 就连在她毕业之后,一直对她不满的师父许广莲也十分赏脸的前来参观,并且做了宣传。 开展的第三天,钱卫平带着自己的好姐们前来光顾。 靳屿居然也在,穿了黑色长裤配白色上衣,慵懒自然,眉宇间有浅淡的不耐烦,像是陪妈妈逛街似的。 贺星苒充当讲解员,一路给大家介绍苏绣作品,最后引大家进入后面会客室。 亲自泡了上好的大红袍,给大家看茶。 靳屿和贺星苒几乎没有什么交流,但这群富太太似乎生活太过滋润显得太过无所事事,其中杨夫人在两人间看了一圈,开始打趣:“阿屿和苒苒还真是郎才女貌呢。” 又有人说:“不还是校园恋到现在?还真是让人羡慕呢。” “我说老钱,你也该给俩孩子准备婚礼了。” 提到婚礼,贺星苒倒是有几分在意了。 钱卫平笑笑:“快了快了,靳屿那头还得请年假,请婚假,麻烦得很。” 杨夫人:“是不如接手自家企业来得自在。” 几位夫人你一言我一语。 贺星苒一直没说话,直到师妹阿瑶跑了进来,脸上一片惊慌。 钱卫平先注意到她,连忙道:“怎么了?别着急,把话说清楚。” 阿瑶急的要哭了,连忙捋了捋思路:“有个设计师在前面说我们的作品太差,搞得几个大主顾都在犹豫要不要下单了,”然后看向贺星苒,求助似的说,“师姐,这下怎么办啊?” 贺星苒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连忙安慰道:“没事儿,我们去看看。” 然后跟钱卫平他们说了声抱歉,带着阿瑶走出去,路上,让阿瑶给她讲了一下大概情况。 来得应该是一位设计师,口口声声说苏绣过时,没有作为奢侈品的收藏价值,跟西方艺术没得比。 阿瑶和几个师妹被怼得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反驳。 阿瑶气鼓鼓的:“那西方艺术到底有什么用?师姐用了西方艺术的刺绣作品连刺绣大会初选都过不了呢。” 话音落下,贺星苒忽然顿下脚步。 看到她脸色极差,阿瑶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贺星苒调整情绪,缓声道:“没事,别再提了。” 阿瑶:“……哦。” 走到展会,贺星苒第一眼就瞧见了那位设计师。 大概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说话时会夹杂着一些英文,穿着一身山本耀司,看着很特立独行。 贺星苒上前打招呼:“你好,我是这里主理人,贺星苒。” 那人上下打量她两眼,啧了一声:“我叫machel,我看你年纪轻轻,没想到却如此抱残守缺守着这么个古董,还称之为艺术。” 来势汹汹。 贺星苒默了默:“不知道先生何出此言?” machel指了指那副《古韵仕女图》,道:“中华文化上下5000年确实源远流长,但苏绣永远都是在那些被复制烂了的作品里提炼元素并且不断复制。” 贺星苒嘴角洋溢着温和的笑容,解释道:“正是因为中华文化源远流长,所以我们才能一直在其中汲取养分,这副仕女图作品,使用了丝线和珠子进行修枝,突出了汉服的细节和梅花的娇艳背景,又以淡雅的水墨风格秀纸与主题相得益彰。既有工艺,也融合了中国传统书画作品的精髓。” machel对此冷笑一声:“说到工艺,工艺确实是有其价值,但并不是所有繁复的工艺本身就有价值。西方的奢侈品高定服装喜欢用复杂的工艺,那是因为复杂工艺可以为奢侈品附加价值,而在苏绣这个没有传承的工艺里,手工只是秀娘廉价的时间叠加。” machel冷着脸,说话时总是高高在上,音量又很高,不自觉吸引来很多人注意。 就连本来在会客室里等待的钱卫平他们也出来。 以machel和贺星苒为中心,逐渐人群将他们包围,只有阿瑶逐渐退了出去,朝外面狂奔。 贺星苒不想在靳屿面前出臭,也不愿意苏秀被诋毁,立马扬声说:“苏秀恰恰有其价值,一些作品能卖到七位数的高价,并不比奢侈品差,甚至还作为国礼被送出。” “不比奢侈品差?”machel一脸不屑,“你知道奢侈品公司出一款产品需要经过上下游多少的努力,如何预判时尚走向和引领时尚风潮,西方奢侈品已经和大众融合,引领大众,只有你们还在抱残守缺,沉迷于过去的辉煌不可自拔。” 他拨开人群,一幅一幅作品向大家介绍:“这个佛像是取材于敦煌壁画,这龙跃苍穹是取材于山海经……” 他越说,一些绣娘的脸上越发不光彩。 因为他说的恰恰是事实。 大家参加刺绣大会,为了满足评委的口味,通常都会从古典艺术中取材。 为了向大客户推销苏绣作品,大客户喜欢传统文化装点自己,他们也只能再次取材经典。 就连徐广莲脸上都是一片阴翳,有种被噎到但无法反驳的无力。 machel笑了,愈发肆无忌惮:“你们苏秀就是过时的艺术,而现代时尚是关于创新和革新的,不能总是守旧。” “我们西方的奢侈品艺术师都可以在中国文化里进行取材,你们却盲目自大从来不向西方学习。” “……” 贺星苒虽然平日话不多,在涉及到专业领域却很有精神,立马反驳道:“我们当然也会进行学习和革新,学习西方的绘画技艺来完成苏绣和现代艺术的接轨就是。” “我从初中就开始接触美术,大学也学了四年画画,对此相当有发言权。” “什么?”machel一个反问,“那作品呢?整个展会可没有一个跟西方接轨的作品。” 贺星苒刚要说话,余光瞥见靳屿,又兀自闭嘴。 她当然有这样的作品,只是靳屿在场,她并不想拿出来。 因为她不知道靳屿看到这幅作品时会是什么反应,又会如何想她。 两人本就陷入寒冰的关系又将如何。 沉默。 换来machel更为狂傲的嚣张,可他说话却不原来那么锋利:“老实讲,我作为一个中国人当然,希望中国传统文化越来越好,但它作为单独的艺术创作实在过时,如果用它来点缀奢侈品还是有发展空间。” “我很欣赏贺小姐,不如……”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稍显稚嫩的女生打断:“谁说我们没有融合西方绘画的作品?我师姐二十来岁的时候就做了!” 阿瑶小小的身躯抱着一幅稍显巨大的作品,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家连忙给她让路,让她走到人群中央。 贺星苒忽然脸色发白,想上前制止,但阿瑶已经站定,将那作品往墙上一靠,一把掀开搭在上面的防尘布。 下一刻,一张俊美无双的男人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人的面目略显青涩,很是桀骜不驯的模样,耷拉着眼皮盖住略显惺忪的眸子,右侧双眼皮褶皱里有一颗褐色小痣,嘴角淡淡的勾起。 而男人背后是一片星空,上面缀满了星星。 整幅苏修作品颜色运用得当,画面干净,色彩鲜明。 最主要的是用苏绣的方式,呈现西方绘画形式。 作品生动写实用透视法表明人物和背景的立体感和纵深,构图平衡对称,层次丰富。 作品上的人像是活了过来,大家纷纷吸了一口气。 看看靳屿,再看看那副苏绣。 震惊得说不出话。 “我师姐根本不稀罕这个作品,”阿瑶气鼓鼓地横了machel一眼,然后对贺星苒说,“师姐,你给这个看着是中国人但灌了一肚子洋墨水的设计师,讲讲你的创作灵感!” 贺星苒不自觉攥紧拳头。 此时,二十六岁的靳屿和苏绣作品上二十岁的自己对视,眸光渐深,抿着嘴唇看着贺星苒:“正巧,我也想听听贺小姐对这副作品……” “有何高见。” 第24章 贺星苒的睫毛颤了颤, 在靳屿开口之后,身子在瞬间怔住,嘴巴动了两下,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和machel身上, 在靳屿说话之后, 大家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八卦和打量。 似乎machel来拆台的严肃被消解了一些。 可machel的发言影响了整个刺绣界, 贺星苒作为苏绣传承人,必须给出有力的反驳。 她垂头看着那幅画, 逐渐按捺住情绪,缓缓吐气,道:“machel先生,如你所见, 这是我二十一岁时的作品,可以涵盖你说的中国刺绣需要和西方结合的各个部分。” machel的脸色并不好看,不过很快回神,讥诮道:“既然你早早就做出如此有前瞻性的作品,那为何从来没见你出展过,这类作品为何没有形成气候?” 这话有两个意思: 一是在质疑中国刺绣协会没有眼光, 不肯让贺星苒展出这个作品;其次是,这个风格在国内没有市场,实际上是西方绘画技术融合的并不够好。 贺星苒心里已经有了回答策略,可在开口之前,还是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靳屿。 他正长身鹤立在距离自己并不远的位置,目光如炬看她。 她收回目光, 咬了咬嘴唇, 直视machel,轻声开口:“不展出该作品, 责任在我。” 她的语调很平缓,不疾不徐地讲话,颇有大家闺秀和非遗传承人的风范:“作品里的主角是我昔日的男友,我们分手后,我便将这副作品束之高阁,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