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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茶茶低了头。承锦看她意态缱绻,心头一酸,遥望着大帐灯火,心道:五哥,五哥,你会和他想出什么法子来么。 * 晨蔼中的大帐,灯火通明。承铎冷笑道:说得慷慨。他那四个郡如今cha着我的军旗,他不用送作娉礼,有本事就来拿回去。 东方望着案桌面,道:皇上之所以派我来,就是要劝阻你。你若是不遵圣意,我有失责之过。 承铎应声道:有两个法子,一是你带着明姬回平遥镇去,这个和我来议;二是我qiáng扣下你,这个和还是我来议。 东方知道承铎是不想让自己担责任,然而他这番态度算得上是赤luǒluǒ的威胁了。东方心里平白无故地没好气,便冷淡道:这个和我应当去议。 承铎看他半晌:看来你果然是朝廷专使了。 东方听他这样说,越发不悦,也顺着承铎语气说:各司其职罢了,谁也管不完谁的事。 承铎被这话激得火起,沉了脸,道:你且看我管不管得着你! 东方心里也冒了小火:你以为自己想怎样就怎样,什么人都该听你的不成?!还需看我让不让你管! 承铎一拍桌子。东方这下火大了,你吓唬谁呀,也毫不示弱地一脚踹到桌脚。那实木的大案桌便歪了一歪,一支毛笔滚了下去。承铎腾地一下站起来:你做什么!想打架?!东方一掌将桌子推开:我看你就是欠揍! 哲义跑到偏帐外,叫道:姑娘。茶茶对承锦施礼而出,哲义走出几步,低声道:主子和东方大人打起来了。茶茶吃了一惊,也来不及想,转身就往大帐去。还没走到就听见两人打得风生水起,帐帘散落一半。茶茶刚一上前,一个杯子飞了出来。 茶茶虽然只跟着承铎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工夫,却知道高手是个什么层次。即使是在仅容一人的狭室里过招,也不会碰到里面的东西。然而眼前这两人却打得如泼妇摔东西。茶茶几步上前把帐帘一掀,帐内两人顿时住了手。 茶茶扫了二人一眼。东方站住既不看承铎也不看茶茶,也不说话。承铎也正襟站住,看见茶茶掀帘子,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茶茶眼里有责备的神色,承铎突然有一种小孩子犯错被大人捉到的尴尬,也转了脸,不看她。 茶茶把那帐帘理顺,走过去半跪在地,默默把地上的láng籍打扫了。拾了一盘子碎瓷片出去。茶茶才一出去,承铎又是一拳过去,东方也不避,由他一拳直抵心脉,承铎凝力不发,问:还打么!?东方抓住他手腕一扯,没好气地说:不打了。回身踢过散乱的椅垫子,就往地上抱膝坐下。 承铎看他默然无语,走过去与他背抵背地在垫子上坐了。心里想了片刻,说:你怎么不对劲儿了?倒像和谁憋着一口气似的。 东方默了半天,轻声道:我生我自己的气罢了。承铎扭头诧异地看了他半晌,一仰靠在东方背上,仰头大声叫茶茶。茶茶擦着手过来,帐帘下探了个头,承铎说:把酒拿过来。茶茶转身又去了。 东方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在军中也喝起酒来了?承铎笑:不是什么正经的酒,是茶茶酿的果酒,味还正,就是淡薄些,不醉人。她自己都喝不醉。 说着,茶茶已经取来一个梅花青瓷的小坛,放上两只酒碗,各斟大半碗。放好看了承铎一眼,又出去了。承铎端起一碗酒,背对着东方,斜手递给他。东方端碗饮了一口,看着帐门说:她身体不好,再淡薄的酒也少喝。 承铎一仰而尽,摇头道:你这人懂得多,条条框框的也多,连喝个酒都不得自由,那不是学来束缚了自己么?东方被他一提,心里一动,想:我难道不是在画地为牢? 然之兄,有句话一直想问你。你当初随我到军中究竟是为了什么?承铎问。 东方端碗喝酒。 承铎道:男儿yù建功业,便不可再怀隐逸之心。你要入世,便不可轻贱这俗世。进则成,退则隐,守则一事无成。你快些分定吧! 东方只低着头,过了半天,缓缓道:你可想过为什么一定是承锦来和亲? 为什么? 你手握兵权,上次为了承锦私自出兵,虽打了胜仗,皇上心里未必就那么高兴。他准了这求和,一是因为条件丰厚,一是要你表示听话,这只是其一。而胡狄敢于拿出这样的议和条件,私底下肯定是有利可图的,此其二。这个给他利益的人是谁,便是这诸多事qíng中的关键。 哲仁十二年前就被安cha在你身边,他的主子必不是胡人。而这个与胡人暗相勾结的人,能给胡人什么利益让他们qíng愿割地?因此我想到前一段有假扮的怪shòu在京畿之野伤人,令百姓觉得天降异事,是当政者不仁之故。闹这事端。焉知不是为了改朝换代?你细想这几月来的种种事qíng,其中千丝万缕便透着些微形迹。 承铎道:如此说来,许嫁承锦倒是个计策。我如今本就胜着,要拿妹妹去换占据的城池,自是不肯的。倘若不肯时,皇兄会觉得我太过跋扈。我们兄弟生隙,甚至于反目,旁人便可从中渔利。这人好歹毒的手段! 东方道:恕我直言,皇上心思深沉,也许知道几分,却也想要以此来压一压你。胡狄的这份求和诏书,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如今qíng势波澜诡谲,稍错一步,便很难翻身。现在最为不利的人,不是承锦,恰是你!我怕你得到和亲的消息又再打起来,我的鸽子又被人杀死,只好让人传话给你。那个小孩子你见着了么? 见着了。承铎道,让哲义关在后面的。这个小孩也别有来历,我回头再跟你说。眼下之事,却又该如何? 你的怀柔策略该收网了。东方望着酒碗,眼下的线索就在茶茶手里,你不妨让她讲讲还有什么事是瞒着你的。 这个不急,我总会问她。我问的是议和的事,难道真的把承锦嫁给胡人? 东方大是忧虑:承锦失踪了,现在下落不明。不知道是自己跑了,还是被人掳走。若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这件事就更麻烦了。然而我不来跟你说明也放心不下,我的意思,我去议和,你全力去寻承锦,不要让她落在别人手里。 这个你无须担心,承锦现在我偏帐里。 是吗?东方掩不住惊喜之意,我路上还一直在想怎么找到她! 承铎微笑道: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关心小妹呢。 东方被他这么一呛,顿了一顿,转开话来说起了路上遇见那人的事。他把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说:昨夜看来他是一心要置我于死地,若非杨将军赶到,我也没有什么胜算了。 承铎皱眉:你说那人给了你一个生辰八字,那八字是哪一年的? 丙寅年。 承铎默然片刻,冷笑道:如此说来倒是巧了,你说的那个幕后之人可有了人选了。此人与胡人有莫大的关联,必常在边塞;若有心于大位,必是皇室。别人的生辰我不知道,然而七王承铣小我两岁,正是丙寅年生的。承铣久领云州督卫,统领云州军马,这几年也很少回京。 东方沉吟道:此事gān系重大,仅凭我们猜测也不能定论。只能小心提防为是。 如果是承铣,我倒没什么想的。只是二哥又何必一定要把小妹拿来做文章。承铎默然道,我有时候就是不懂他,就像小时候一样,他也仍然不懂我。他说到这里,一阵突兀的停顿。 东方微微侧了头瞧他一眼,放下酒碗,正色道:这次皇上既派了我的差,断没有让你负责的理。这个和我还是要议一议的。我先相机行事,你陈兵在此便是我后盾,不必事事都qiáng来。刚qiáng太过易折。你要护着承锦,我也必然和你同心。你要再违逆旨意,我也必然和你共担这个险。大家好好想一个万全的法子,才是正理。 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承铎难得地伏了个软,可你也犯不着用拳头打我吧? 东方笑笑:彼此彼此,你也没吃亏。 两人当下计议了一番,已是上午时分。 承铎召来各部将领在中军帐不知开什么会,东方出了大帐望了望天。燕州的初秋还是这般风高云淡,脚下平野起伏,辽阔无边,像一个未知路上永恒的背景。上京的种种繁华如世人雕琢的繁复工艺,jīng美而脆弱,远不如这赤luǒ的土地qiáng大。就像公主的头衔,虽然冠冕堂皇,也不过是个人罢了。她确实是可爱的,她的身份又确实是束缚的,这未免不让人为难。然而承铎说了,你懂得越多,越是学来束缚了自己。承铎从来不会患得患失,总是像出鞘的利剑,一斩断净。 东方信步走到偏帐,帐子低垂着。东方掀开一点,承锦正坐在羊皮褥子上望着杯子出神。她被那帐口斜she进来的光亮一映,转头看去。东方露出一个真正温暖的笑容说:我可以进来么?承锦点点头,站起身来。 东方一手隔开帐帘,斜身进来,望着外面阳光道:外面天气这么好,为何不出来走走?承锦万没料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这位仁兄可曾记得上次他怎样冷冰冰地打发了她,现在却仿佛没有过这么一回事似的。这种无耻的行径怎不令人愤怒。 承锦掩饰不住愤怒之意,这意思望进东方眼里,他却将手一放,帘子落下来又隔断了外面的世界。东方望着她颊上因为生气而浮现的酒窝,觉得有种陷落的危险。他转而看向她的眼睛,道:上次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承锦淡然道:不必客气,是我不该去找你。东方并不理会她的讥讽之意,笑笑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有什么难题,我都乐于解决。你有什么困难,我都是乐于帮助的。他的态度坦然诚恳,直听得承锦匪夷所思,莫非人无耻到一个境界就成了君子坦dàngdàng。 东方却好整以暇地一拉帐帘,望着外面:皇上让我来嫁你,礼部侍郎带着圣旨还没到,这两天我也没什么事。你没来过燕州,不如我带你出去走走吧。他回顾承锦,你看外面景色多好?仿佛一个厨师捉着煮汤的鱼儿说我的作料还没买齐,我们先玩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