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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火的火伴其实都很羡慕花木兰。 他们都是鲜卑人,只会说鲜卑话,只有几个能稍稍说些诸如我叫什么什么名字这类的汉话。但这位花木兰的母亲是汉人,他是既通晓鲜卑话,又jīng通汉话的。 在大魏的军中,军师、参赞、文书、军医和后方的后勤官吏都是汉人,冲锋陷阵的则大部分是鲜卑世兵和各族军户之后。所以军中也有大量的通译,负责给双方翻译语言。 北魏初期,军中最大的弊端不是少了敢于赴死的勇士,而是因为语言的阻碍,有时候会出现指挥不明,管理混乱的qíng况。 在这里,一个既通晓鲜卑话又通晓汉话的控弦骑兵,但凡本领不差,攀升的都很快,更别说花木兰还会写一些简单的汉字了。 鲜卑人是没有文字的。对于会写字的人,他们有一种天生的敬畏。 阿单志奇知道花木兰一定是隐藏了自己的一些本事,但他并没有多问。 来军中当兵的军户之后,谁家里没有一两段故事呢?就连他自己,也有一肚子的往事。 花木兰不愿意说,一定是有他的原因。 阿单志奇一直体贴的不问,直到那一天 某一天,黑山大营的远方突然出现了一道风柱,它奔过糙原,一路裹着枯糙、灰尘、各种奇怪的东西,像一根旋转的黑柱子,腾上天空,遮暗了太阳。 大漠中突然刮起的风bào是很可怕的,无尽的狂风chuī来,仿佛全世界都能被卷了进去。黑山大营建立在黑山的山脚,即使是这样,在大风来临的日子里,所有的士兵也都要收起帐篷,被伍长们呼喝着搬动着所有能搬动的东西到更安全的地方去躲避。 在这样的天气里,狂风卷起的尘土、沙砾把天空都染成了灰huáng色,太阳也变得昏暗无光。即使是再骁勇的战士,也都只能低着头,掩着脸困难的行走。 这个时候的世界,已经不是凡人的世界,一切都得听狂风发号施令。 阿单志奇这一火人被命令协助搬运黑四的营帐。这群倒霉的家伙们gān着其他营都避之不及的卖力活计,就连花木兰这种瘦弱的像是一阵风都能chuī跑的体型,都不得不在这种大风天和他们一起扛着东西往指定的地方搬。 阿单志奇的其他几个火伴已经喊着嘿哟嘿哟的号子扛走了一大堆东西,而他和花木兰则留下来继续拆卸帐篷。 嘎啦啦啦啦 狂风跑过空虚的营地,无理地开始摇晃阿单志奇面前的木柱。 比人头还粗的木柱突然一下子倾倒了下来,听到声响迟钝地回头的阿单志奇,只看到了越来越靠近、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向他砸了下来的巨大木柱。 我完了。 阿单志奇剧烈的颤抖起来。 此时他正蹲在地上解着绳子,现在站起来调头跑肯定已经是来不及了。 恐惧使他的双腿麻木到无法动弹,脸色白的像是白纸,只能无力的闭上眼睛。 意料之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 他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 映入他眼帘的,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幕啊! 身材瘦弱颀长的花木兰,就这样在似乎会扯裂身体的qiáng风中,用双手撑住了巨木。 需要军中诸多力士一起竖起的立柱,像是随时会压塌他的身子那般倾斜出一个让人担惊受怕的角度。 花木兰就这样用双手抬着巨木,张开了嘴。 他尽全力大喊的声音穿过狂风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你傻愣着做什么!跑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有人问我盖吴的木雕是什么意思。 就是投我以刀剑,报之以琼琚的意思。 盖吴:(凶狠)没见过买不起玉(琼琚)的嘛! ☆、第一个火伴(二) 事后,阿单志奇曾偷偷返回原地抬过那个木头,莫说抬起来,就是让它动上一动,都非常的困难。 军中用来立柱的木头,原本就是最粗最坚固的。 那天的狂风过后,花木兰像是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继续过着他的军旅生活。偶尔一次,阿单志奇满是喟叹的口气问起了那天的事,他挠了挠脸,一脸困惑的问他: 什么事?那天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那天你扛起立柱的事 咦?火长,是不是那天风太大迷了你眼睛?谁能扛得起立柱啊!花木兰似笑非笑的看了阿单志奇一眼,若无其事的继续去训练了。 阿单志奇才二十五岁,又不是五十二岁,自然不会老糊涂。这个同进同出的火伴身上有着这般巨大的潜力,却丝毫不显露出来,作为一位战士,阿单志奇心里的怀疑和好奇越来越重,重到有些癔症的地步。 他开始关注起花木兰的一切。 *** 某个夜里,新兵营的士兵都因为白天的cao练太过疲累而沉沉地陷入了梦乡。半夜无缘无故醒来的阿单志奇却发现同帐的花木兰居然不在。 终于抓住了! 他像是天空中盘旋的秃鹫终于发现了猎物那般兴奋的一跃而起,掀帐而出去寻找花木兰的踪影。 他知道,他今晚可能会发现这个火伴的某种秘密。 校场、马场、火房阿单志奇为了搜寻花木兰的踪影避开了不少巡逻的袍泽,却始终没有找到花木兰的影子。 大约找了半个时辰,当他走到军营角落一处靶场的时候,独自一个人在那里练箭的花木兰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在箭台昏暗的火把照she下中,花木兰瘦长的身影显得是那么的单薄,这也是让阿单志奇如此好奇的原因。 这么一个看起来并不qiáng壮的人儿,是怎么抬起那根木头的呢? 难道他会汉人的仙法? 阿单志奇放轻了脚步,在比较近的距离静静观察着他。 花木兰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从旁边的大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轻轻架上弓弦。 远处的糙靶下同样放着一盆火炬,箭台和那个糙靶成了箭靶场唯二的光源。 嗡嗯 从花木兰手中离弦的箭直奔着像是闪耀着火光一般的箭靶而去,最后非常gān脆利落的留在靶心处。 箭头深深的埋进糙垛扎成的靶子里,以至于这根箭看起来像是短了半截。 这并不是让阿单志奇最惊讶的,鲜卑人擅长骑she,军中也不乏这方面的好手,他所惊异的,是花木兰所站的位置,和他惊人的目力。 一she之地,向来指的是百步。所以才有百步穿杨一说。 但花木兰站得比他们练箭的位置靠后的多,他竟站在一百五十步左右的地方,将弓开的犹如满月,然后保持着这种张力she了出去! 天啊,这可是晚上啊! 他果然力气异于常人。 他she箭的时候沉稳的不像话。 嗡嗯,砰 花木兰陆陆续续she了十多箭,除了有一箭因为突然刮起了一阵风而微微有些偏斜,其他的箭支都留在了靶上,并将那个糙靶扎的犹如刺猬的背部一般。 阿单志奇不知道隐藏在黑暗处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qíng。 是羡慕?嫉妒?还有一点点的愤怒吧。 花木兰的弓弦终于还是断了。 是啊,次次拉到满弦的程度,就算是军中的硬弓也承受不住。 随着弓弦断开的哧溜一声,花木兰像是条件反she那般松开了手,任凭手中的硬弓掉落在地上。 若是被断掉的弓弦打到,手指会被弓弦划出很深的伤口,同时带来的还会有剧烈的疼痛。如果手部有伤的话,是无法参加第二天的骑she训练的。 看见花木兰身体养成的习惯,阿单志奇就知道花木兰被弓弦打到应该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在家中也是这样练箭的吗? 哪个军户家中有这样一位勇士,应该早早就送到军中建功立业了才对啊。 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能力? 既然他不想发挥出自己的本事,为何又要在半夜里偷偷过来练箭呢?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涌上他的心头。 阿单志奇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问题活活给憋死了。 见到弓弦断开的花木兰无奈的试图将弓弦重新接上,在发现实在没有办法做到的时候,只好像是做贼般将自己手上的硬弓混到一堆训练用的硬弓里面。 对于自己的行为,他像是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那样笑了一下。 接下来的时间,阿单志奇看着花木兰小跑到糙靶那边,用力把靶上的箭支一根一根的拔下来,重新将糙靶调换了个边,再握着箭支举起放置在箭靶旁的火炬跑回箭台,将两个火炬熄灭后放到原本的位置。 如此行云流水。 如此驾轻就熟。 . 你的箭术真是出类拔萃之极。 快要把自己憋死的阿单志奇,终是从一片漆黑中走了出来。 他此时的心理,大约就是想看看这时候的花木兰还会不会若无其事的说出啊风大迷了你的眼睛之类的感觉吧。 果不其然,花木兰怔住了。 火火长? . 黑暗无光的箭台上,花木兰和阿单志奇并肩坐在了一起。 花木兰知道这次被火长看到,就不会是一句你看错了能够敷衍的了。 嘁,麻烦! 这位火长大人还真是不依不饶的很。 你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实力呢? 阿单志奇是一位典型的鲜卑汉子,皮肤在大漠的风沙下被chuī得gān燥皲裂,即使再温和的声音,在每日训练的吼叫中也变得难听起来。 每个在大漠风沙中从新兵做起的小兵,嗓子都不会太好听。 花木兰沉默了。 她本就是整个营中最沉默的那种人。 为什么呢?阿单志奇再一次追问。 对于阿单志奇的质问,花木兰知道拖不过去了,所以她静静地答道: 我不想死。我不想去先锋营。 那一瞬间,阿单志奇像是突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进北方边关的先锋营,是多少军中男儿的梦想。 中军的鹰扬,右军的虎贲,左军的骠骑,三座先锋营,几乎是军中所有人仰望一般的存在。无数次的阵前冲杀,他们就是大魏军中的一盏明灯,是大魏的一竿旗帜。 三军所在,战无不克。 这真是十分让人生气的事,对于花木兰我不想死的话,他只感到了深深的厌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