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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姐喜道:也是。 胡氏小声问道:娘娘奶水足不足?小茶儿道:足与不足,总有咱们,难道叫娘娘亲自奶孩子?且下奶的吃食委实难下口,娘娘少受这罪为好。原来这下奶之物,不论鱼汤、猪蹄、jī汤,抑或他物,风俗全是白煮来,盐也几乎不放,又有药膳添些药物,更是难食。 玉姐头回生孩子,又年轻,奶水确不甚足,幸有个胡氏是有经验的妇人,与玉姐揉上一揉,虽疼,略进些无滋无味的汤水,倒好喂了大哥一回。看着大哥吃得香,玉姐心里便如由内而外泛出一股温泉水来,浸得全身都暖了。 玉姐越看大哥越欢喜,竟动了亲自喂养的念头,胡氏忙劝道:娘娘刚生产完,将养身子要紧,便是在外头,妇人坐月子,也没有自己带孩子的,总要婆母、娘家妈照看。玉姐道:我不过一时心动而已,也没这个做法儿的,他便要jiāo与你们了。 小茶儿道:过几日娘娘涨奶时,难道还要白白làng费了不成?自然要喂了哥儿,却不必总惦记来。您如今生完孩子,好生将养是正理。顶好三年抱俩,多生几个与哥儿做伴儿才好哩。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玉姐笑道:这说的是正理儿。 小茶儿又道:今天看着郡公夫人了,悄悄儿地来,悄悄儿地抱着哥儿,还流泪来,出去时也是悄悄儿的。那是太子亲生母亲,娘娘当时晕过去了,不曾见着玉姐道:我省得。小茶儿便闭口不言。胡氏原是个少话的,话叫小茶儿都说了,她也乐得自在。此时想一想,又说:太子回来怕要看哥儿,且放在这里罢,天冷,怕见风,待看过了,我们再一总抱哥儿去安歇。玉姐亦允。 玉姐原已睡了一个时辰,又与小茶儿等说一回话,叫朵儿来: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凡东宫执事人等,各赏一月份例钱。朵儿应一声,与碧桃去发钱,外头还未领钱,先往殿外叩谢,一时欢声雷动。 待前后忙后,九哥也便回来,头一件事便是看妻儿。先看玉姐,见她头上裹着帕子,灯下看着气色还好,便与她道辛苦:生受大姐了。玉姐啐道:我给自己生儿子,要你道辛苦来。九哥也不恼,傻笑着要看儿子。 胡氏小心抱与他,九哥想接又不敢,硬着胳膊搂了来,话都说不顺溜了:这般小又软小茶儿道:初生孩子骨头软。您别僵着,他不舒坦,胳膊略弯些儿才好。九哥与她是熟人,急满头汗问她:怎生弯来?他自觉胳膊划了个弯儿,旁人眼里他是一丝儿也未曾动。 九哥直挺着胳膊,将大哥弄得哭了出来,九哥也几乎要哭出来了。玉姐道:你那出息,将他拿来给我。手忙脚乱一通哄,大哥重又睡着了,面上犹带泪痕,将九哥看得心疼,口里道:儿子是用抱的,哪是用拿的? 正月里有此喜事,朝中上下都颇欣喜,连城墙根儿下头住着的与人帮佣好赚一家衣食之资、并无甚余财的人家里,父母也多取了几文钱来与儿子去往街上多买几块粘牙糖来吃。真个算是普天同庆。 与此同时,四夷馆里却有几人正在密谋。内里一人正是前番来过,叫人翻了白眼想揍的一个英俊青年。此人正是那因写了一手烂字,叫黜落,便投了胡人之人的儿子,此人往胡地里去,虏主以贵女妻之,生下子女来。先是以胡俗取名,后又归了汉姓,这青年便叫个阎廷文,也通些经史,更习得骑she,此番又随使节而来。 两家既议和,通使便是应有之义了。阎廷文随胡人之小王前来,也是身膺重责。两家开榷场互市,胡人以牛羊皮毛等换取天朝之盐、茶。双方又各有禁,胡人不肯卖战马,天朝不肯卖的更多。天朝禁向胡人卖铁器,可卖丝、麻、绸、帛,书籍也不肯卖与,尤其兵书、医书等,又禁各色种子、粮食、硫磺、硝石、火药、药材等。[1] 因天朝极想要胡人的战马,胡人也需用铁,纵不是兵器,也需几口铁锅烧饭。两下盟约时议定,每年胡人与天朝战马五百匹,换铁锅、锅铲若gān,常见药材若gān。然总不敷用。 双方禁的物件儿五花八门,总是胡人需得多,天朝需的少。胡人因要换更多粮食、盐茶铁,手中只有战马qiáng天朝许多。是以此番是来试探,是想将这互市做得更大些,每年以千匹战马,换等值粮、铁、药。阎廷文心里明白,天朝多半是会允的,因胡人与天朝互市换的战马,皆是骟过了的,并不能配种。天朝纵得了这些个好马,也无法产下良驹,还是得与胡人jiāo易。 阎廷文胡语极顺,道:这些个南蛮子最好面子,休说如今有了喜事,便是没有,王带着几百匹驽马来,道是朝贺,他们也要喜滋滋受了。何况要以良驹换他们铁器药材?小王说是小,是说他这个王小,并非年纪小,这小王也好有三十余岁,正在年青力壮时,一脸络腮胡须,生得高大健壮,一摸胡须,大笑道:他们就好要个脸,能叫陈熙离了北地最好。 阎廷文道:南朝人最不信武将,他打了胜仗,早要叫调回的。小王道:可汗也是这般说,咱只管做一场戏,好生好气哄了他们,他一走,咱便好动手。阎廷文心道,哪有这般容易事?今冬依旧冷,牛羊冻毙只比去年少些罢了,也要休养生息一阵才好,最快也要到秋天马肥。 两人又商议一回,却是阎廷文执笔,再写一道庆贺的表章,将天朝chuī捧,其次再谈互市之事。 梁宿等也不傻,虽听了chuī捧,也不好不仁义,却又说:可与其药,却只好与gān药、成药,不与种子。甚个时候他们与种马了,咱那与他药材种子。心里却暗道,岂不闻南橘北枳?人挪死、树挪活,马到中原好配种,这些个种子到北地,多半是发不了芽的。 两下虚qíng假意,讨价还价。都道自家占了便宜,内里究竟如何,便只有天知晓了。总是到皇孙满月之时,两下也议定了,每年胡人以马千匹,换取铁器若gān、药材若gān。其议已定,阎廷文还指点那小王备了一份满月礼献与东宫。 郦章满月礼极盛大,慈宫乐呵呵,竟亲往东宫来,中宫也不得不到。两个都去看章哥,章哥天生会做人,无论谁个看他,都是一别笑模样儿。慈宫原存了些笼络之心,此时倒真个有两分欢喜了。看他左扭右扭,总不肯老实,又口里吐出些泡泡来,乐个不住,当时便赐下一套儿份量极足的项圈、手镯等物。 小茶儿与胡氏捏着两把汗,直到她两个看完,匆匆抱了章哥往内室里躲去,生恐有甚不周之处。玉姐却失望,与青柳说:两宫都在,可怜阿家不得与章哥多处。章哥吃饱了,却又睡了去,也管不得未曾见着亲祖母,也管不得嗣祖母qiáng颜欢笑。 于天下,皇孙满月,是太子真正成人,于章哥,是他满月,于玉姐,却是刑满,终可下地了。 东宫这些时日收着各色礼物收着手都软了,胡向安来报:库里已是满了。玉姐因出了月子好下地了,心里正美,猛听他回报,不由惊道:怎地会这样?胡向安道:正赶上各处为官家道贺,来的人又多,听了咱这里喜事,怎能不表示表示?咱要上进官家、两宫的礼物,颁赐下去的节赏,年前早备好发下了,如今也没个花销。 玉姐沉吟半晌,道:我去看看。青柳后头追着道:斗篷,斗篷! 玉姐如今衣裳皆是新制,产后略有些发福,旧有的衣裳穿着都觉紧。幸尔有孝愍太子妃王氏提点,预先fèng制了几身儿肥衬些的,这才免了没合身衣裳穿的尴尬。到了东宫库房里一看,果然堆得满满。 玉姐是宫外寻常民间出身,这等人家出来的姑娘,最好将家中积蓄理个一清二楚。来便命各物归各处,这一月来闲坐将养,将礼单一一看了,心中早有数儿。先令取了二十匹彩色宫缎、二十匹彩色绢绸、二十匹蜀锦,叫送与孝愍太子妃处:今年她们娘儿俩便要出孝了,预备着好裁新衣穿。又取一匣宝石、一斗珍珠皆与王氏之女三姐:姑娘家总要打扮起来。 一时兴起,又叫寻了些次一等的,与东宫上下皆换上了新衣,又赏出与小茶儿的儿子一套金项圈、手镯、脚镯,并四匹彩绸裁衣裳。胡氏外间并无亲眷,玉姐便赏她一套头面。 青柳于旁道:这也用不了多少。玉姐道:这时节年也过了,节还未到,大哥满月,只有人送我的,没有我送人的。我头一回知道,与人东西也要寻个名目的。小茶儿笑道:下月君侯生日哩。 玉姐笑道:正是!又收拾出与洪谦贺寿之礼。洪谦尚年轻,又用不得拐杖,玉姐将那文房四宝装了一车,又寻绸缎、名家字画、古董珍玩,复找了金银,叫秤了,使将作处去融了铸一金一银二寿星。一通忙乱,还是朵儿劝她:大哥要醒了哩。 却说这小茶儿因得了赏,玉姐使她亲出宫带与她儿子,喜滋滋回去,将自家积蓄一并带出,一半jiāo袁妈妈看管,一半与了程智。她往宫里做rǔ母,家中却与她儿子又买了一个rǔ母,也养得肥壮,又有袁妈妈看顾亲外孙,虽不舍,也不甚担忧。又有李妈妈托她问朵儿可好,她亦将朵儿托带出来与李妈妈的物事jiāo付。 回来却带回个好消息:夫人又有身孕了哩!玉姐正看章哥张着乌溜溜一双眼睛,满屋里乱看,口里又吐起泡泡来,活似只小螃蟹。听了消息,不由开心道:真个是好,我原有许多好东西,都不曾动过,正想谁个家里有用好与了她。又收拾了孕妇合用之物,却叫朵儿跑这一趟。 这世间事,总是好事、坏事轮番着来的,东宫前番诸事皆顺,好事过后,却又轮着遇着不痛快了。头一件便是陈熙归来,他打了胜仗,又迫胡人立了盟约。更因上书,恐和谈之时,别有部落捣乱,请暂休撤兵。真相防住了yù趁休兵时松懈拣便宜的部族,又立一小功。 今番他回来,谈不上封侯拜相,也要做个将军。政事堂拟其为环卫官,做个左武卫将军,人不入枢府,然一旦有事,他便可披挂上阵,也不是闲置。今观胡人并无安份之意,多半还有一战,他在京中,日日在御前,一旦有事,便是他的机会。九哥不明陈熙其人,不免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