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页
只是即便是有大昭明珠,擅长以少胜多、yīn险狡诈的成觉又能如何?剩下的三万人皆是老兵弱将,加上三关各八千兵马,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万余人,胜算少之又少。 成觉瞟他一眼,心中暗骂老匹夫不成事,口中却道:云简已与我来信,三十部落已悉数归顺,他带兵赶回,最早明日,最迟后日也就到了,大将军何须忧心? 章戟按捺住怒火道:殿下说得好生容易,那这两日怎么办? 成觉啜了一口茶水,沉思片刻,懒道:三万兵马暂且全布置在郡外,为防敌军扮成流民,这两日紧闭四门。 三关百姓六万余人怎么安置?若是出了事,稍不留意,这万世臭不可闻的便是某!章戟咆哮道,他在花厅中辗转不安,许久,才对一旁的丫鬟道,请小姐,快去! 章大姑娘此时也正在苦恼。丫鬟慌乱而来,她未披厚衣便去了。 父亲,如何了?章咸之匆匆朝成觉行了一礼,瞧着爹爹那张比茅坑还臭几分的脸,轻轻问道。 东佾又来了,这次带了十万人!章戟咬牙切齿,恨恨地捶桌。 章姑娘大眼一亮,名扬天下的机会到了,父亲,儿随您一道! 她思索着穿什么甲衣,梳什么发,如何腰肢更细,眉眼更俏,如何飒慡英姿万人景仰。 成觉挑眉,打断了章咸之的思绪,低声冷道:大姑娘,此时可又有良策? 章戟攥住了女儿的手,眼中充满光芒,如何做?仙子如何说? 章咸之忽而冒了一头冷汗,想起了自己正在烦恼的这一桩huáng衣仙已经许久没入梦了。 我我她没说。貌美端庄的姑娘像被掐住了喉咙,瞧着她爹,许久,没敢吱声。 章戟跌坐回了椅中,双手抱头,脸色乌青。 成觉忽然笑了,缓慢的语调中却带着冰冷yīn霾,老匹夫,不靠运气鬼神娇女儿,便打不成仗了吗? 平国国民一向淡定,只要秦将军没倒,平王没倒,就算东佾冲出三关,他们也大抵不会逃。可是,这一次,苗头有点不对。 来的不是一千敌军,而是十万。抢的不是边城的一点粮食、货物、珠宝玉器,而是沉了十几艘军船之后,看都没看地直奔三关。 守静潼关的是个废物,东佾八皇子一挥令旗,三两下qiáng攻,守将忌禾便丢盔弃甲,搂着夫人美姬一路往内陆逃。 十万兵马bī近了佳梦关。总兵赤榕刚上任。他原是秦戟手下最得力的战将,与东佾八皇子对战不止十次,此番新官上任不到一月,自是一派士气昂扬,不肯退让。 佳梦关内兵马八千,赤榕虽以少敌多,心中却颇有些筹谋。八皇子一路经过水战,战马俱是从海上运来,兵马又都有些晕泻之症,每次东佾讨不到便宜的缘故便在此后力不足,中看不中用。 赤榕暗自嘲笑忌禾是个无用至极的废物,可是,转眼间,十万兵士团团围住佳梦关。他在烽火台上遥望战车上的八皇子,才发现这厮的眼神十分不对劲,乌黑中透着熊熊烈火,八皇子以儒将自诩,这样毒辣兴奋的表qíng在他脸上还没出现过。 等到城下的每一个士卒摆好盾牌,火弩已经朝着关内she去。赤榕愣了。两军对垒还没见过这样的,不等对战几回便开始大规模进攻。 可是他来不及想清楚。因为千万人攀着墙梯已经奔涌而来。 城内没来得及准备应对十万人的石头和火弩,赤榕也中了箭。他挂了免战牌,妄图延缓一日,等援兵到来。 昭、佾双方早有共识,若主将受伤,可挂免战牌一次,停战一日。 对方也挂上了,赤榕吐了口血,方松了一口气,可是,不到片刻,那块乌黑的牌子又被取下了。 等到他的首级被东佾八皇子一剑割下时,赤榕做了冤死鬼,还没弄明白事态为何会变成如此。 免战牌这次不奏效了。 短短三个时辰,东佾兵马却已冲破海战和一关。佳梦关战死三千人,剩下五千兵马和万余百姓如今束手就擒。 东佾匹夫,蛮夷之国,不守信用! 人,乌泱泱的人。 他们都是大昭将士,为了妻儿守在关内。一朝主帅被杀,城墙攻破,没来得及死的,便成了待宰的羔羊。 皇叔!八皇子闻聆恭敬地对帐中的那道黑影行礼。这临时搭起的帐却没有丝毫敷衍之处,四角都挂上了东佾皇室的象征朱红色的鸾雀玉垂。 帐内的人身份尊贵至极。至少八皇子目前也只敢挂上两盏。 嗯。帐内之人声音低哑,可是周身戾气却十分重,恭恭敬敬站在帐外的闻聆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 谢皇叔为孩儿在上皇面前美言,孩儿才有机会报月前一箭之仇!闻聆揉了揉胸口,想起先前被穆国世子成觉she的一箭,恨意又涌上心头。 东佾局势与大昭大不相同。东佾除了当今的皇帝,还有一个jīng力旺盛的高寿太上皇。太上皇年过六旬,退位之后,依旧风流不减,弄出了几个小皇叔,眼前的便是最小的,与他年龄相仿,深受上皇喜爱。皇帝陛下倒也不动如山,朝权毕竟还在上皇手中把持着,他待这幼弟也素来放心,因为倘若他将来百年之后有个什么不测,饶是死在上皇前面,继位的也绝不会是这幼弟。 闻聆受父亲之命攻打大昭,yù图啃下平国三郡,移民于此,站稳根基,以谋他日兼并百国,问鼎中原。但是章戟守在此处,qiáng攻软攻都不奏效,他同母哥哥煽风点火,他爹便对他十分不满,褫夺了他的军权,拿了他的帅印。 小皇叔一贯不理国事,行为举止捉摸不定,此次却为他出头,向上皇要了十万兵马。 闻聆几乎流泪了。他爹太抠门,给过最多的一次也就五万兵马,他拿什么跟以勇猛著称的章戟拼?想想上皇陛下手挥一挥,不当一回事地给了小皇叔十万兵马,饶是他再尊崇礼学、深知孝悌之意,也不禁酸了酸,人心到底是偏的。 小皇叔嘴一贯十分狠毒,一路上把他的用兵之法削了个七零八落,用人布阵皆亲力亲为,这次马匹陆运,海上火弩战也全是他的主意。 皇叔,这次咱们挂了免战牌,不守信用,恐被上百华国诟病我们大佾大佾闻聆难以启齿,其实他心中也不齿这种行为,奈何令符在皇叔手中,他刚挂上免战牌,立马被他老人家拿板子打了手,跟训小孩儿似的,最后还是闻聆亲手拿回的牌子。 帐内之人却望了帐外人一眼,寒声道:说什么?粗鄙夷狄,不识礼数,毁约背信?你等一日,他们便不说了吗?要想腰杆挺直,不是别人说你直你便直起来了!等到他们恭维你腰直的时候不直也直!脸糊上几层金玉才敢出门的畜生,胆肺也叫狗吃了!我几时许你挂免战牌了?自己手贱,便要背得起骂名! 闻聆汗流如注,然心中所求他甚多,只得咬咬牙,忍了,是,皇叔教训得是。 佳梦可降了?许久,帐内之人才疲倦问道。 是。两万余人皆已降。闻聆小心翼翼问道,敢问皇叔,这两万昭人当如何处置,是要编入行伍还是关押起来? 帐内人沉默许久,才握紧朱色的皮套,冷寒道:就地坑杀,一个不留! 已过了一日,虽然成觉神qíng依旧闲适,可章戟已经等消息等得焦灼万分了。章咸之从未下过厨,这会儿怯生生地捧着一碗汤圆来,却也难减老爹爹的一脸怒气。 听过原委,成觉瞧着窗外的蜡梅,顺手折了一枝,若有所思道:大姑娘,这世间可真有报梦的仙女?莫不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章咸之含着两汪泪,垂头丧气道:一向是准的,去年年初,自我做了做了一个梦,便夜夜能梦到。日子益发久,她生的模样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成觉额上一粒明珠,在寒日中依旧温润,他表qíng却不若明珠柔美,泛笑讽刺道:可有大姑娘生得美? 章咸之厌烦透了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赌气道:她若非鬼神,为何形貌如此清晰?殿下说我梦中所见为虚妄,我便画与你看。横竖殿下和父亲是不信的,看一看也未尝不可! 丫鬟奉上笔墨红黛,章咸之似是十分熟稔,不消一盏茶的工夫,便得了。 父亲,且看。 章戟心中乱成一团,几十年报国为民的好名声仿佛顶上悬刀的西瓜,顷刻便要落得一片惨红了,哪里还要理会这小儿女的拌嘴耍痴,把画一把夺过,揉成一团,恨恨地扔到了角落。 成觉的眼睛只在画上一闪而过,再伸出白皙的手,瞧着那变成一团滚落一旁的废纸团,却只得停滞在空气之中。 报报大将军!副将随着探子一同面色苍白,跪倒在了章戟脚下。 如何了?章戟声音发颤,近乎咆哮。 禀将军,忌禾弃关而逃,赤榕将军战死,贼子已夺两关,现下只有阳靖总兵傅瑜苦守,只是一个时辰前受了东佾八皇子一锤,眼下受了重伤,生死未卜。 成觉目光冰冷,浑似让人堕入冰窟之中,他咬牙道:不过三个时辰,这帮酒囊饭袋! 副将忽然泪流颤抖道:殿下!东佾上皇九子还下令把佳梦关两万军民就地坑杀,无一人生还! 章咸之跌跌撞撞地抓住副将,掉了眼泪怔道:多少人?再说一遍! 两两万!副将泣不成声。 章戟瘫软到了地上,呆滞良久,才哈哈大笑道:完了,全完了!千古罪人,罪人章戟! 章咸之哭倒在父亲肩上,爹爹,这可如何是好?陛下知道我们兵败,定然怪罪! 不能输,我们不能输!章戟忽而抬起头,攥住女儿的手臂,目光如炬,令符呢,令符在哪儿? 成觉听到令符二字,嘴角浮现了一丝诡异的笑意。他转身,彻彻底底不安好心地瞧了章咸之一眼,轻声道:大姑娘,陛下赐婚为的也是这一桩,本殿下也很好奇,值得赔上我正妃之位的yīn兵令符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没有人见过传说中的yīn兵令符长什么样,因为它只是个传说,存在于三十年前的传说。 三十年前的国丈秦鼎刚挂帅印,出兵鬼蜮,却节节败退。鬼蜮三十万大军,勇猛彪悍,又xing喜吃人,大昭兵士与鬼蜮对抗的那些日子,活着回来的兵士都说,如同人间炼狱。每一个兵士如若沦入鬼蜮人手中,不过瞬间,便变成支离破碎的白骨。据说,鬼蜮军队打嗝时的气息,都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他们是人间的魔,是人无法对抗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