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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红色的玫瑰酱,被小心盛放在雪白的碟子中,如暗红的一颗心,被搅得软了碎了,一塌糊涂。我思量须臾,慢慢道: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qíng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2)我道:这是李后主的《子夜歌》,虽不应景,却有两句话是事事皆通的。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于我,往事既已成梦,将来之事也是一眼望得到底的,踏实过下去就好,不必再有任何做梦之事了。 心底的凄微与悲凉,如植根在老梅虬曲枝gān上的苍厚青苔,丝丝缕缕带着数十年风霜的yīn影,纵然烛火明暖如斯,亦是无法照亮了。 他也不说别的,只问:往事的种种委屈,真能俱已成空了么? 良久无言。纵有千言,亦只能如此。 我转一转身,道:我累了。 他说一声好,仿若还是寻常,道:你好好歇息,这两日宫中有事,我恐怕不能时常来了。 我只微笑望着他,道:好。我会照顾好自己。 他也不避嫌,为我掖一掖被角。我心里微微一动,只作不知,闭眼睡下。 (1)、出自《子夜歌》。《唐书?乐志》曰:《子夜歌》者,晋曲也。晋有女子名子夜,造此声,声过哀苦。《宋书?乐志》曰:晋孝武太元中,琅琊王轲之家有鬼歌子夜,殷允为豫章,豫章侨人庾僧虔家亦有鬼歌子夜。殷允为豫章亦是太元中,则子夜是此时以前人也。《古今乐录》曰:凡歌曲终,皆有送声。子夜以持子送曲《凤将雏》以泽雉送曲。《乐府解题》曰:后人更为四时行乐之词,谓之《子夜四时歌》。又有《大子夜歌》《子夜警歌》《子夜变歌》,皆曲之变也。 (2)、这首《子夜歌》是后主入宋后的作品。表达了亡国的悲痛和对故国的无限思念。大意为:。人生的遗恨何时才能完结?只有我如此悲痛没有尽头。睡梦中回到故国,醒来却仍然要面对残酷的现实。不由得双泪暗洒。亡国后的日子孤单清冷,无人陪伴。谁还可以和我一起登高远眺,遥望故国呢?以前一起在晴朗的秋日登高望远的日子,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可是那种快乐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往事不过是一场梦,美好但难以留住。醒来依旧是空,什么也抓不住。剩下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回忆和痛苦。 后宫-甄嬛传Ⅳ 22.碧玉歌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很久,亦没听见他出去的声音,我也不敢动,只蜷曲在被中。屋里极暖和,这样紧紧抱着被子,身上竟沁出些微的汗意,背心毛毛的热,似幼年天的时候穿着杏子红的单衫躺在糙地上,新长出来的糙叶尖而嫩,就这样隔了衣裳扎着。 却是浣碧轻巧的叹息,似蝴蝶缓缓落在耳边。 我也不睁眼,亦不动,只轻声问:好好儿的,你叹气做什么? 浣碧的身影从是青翠的底色,落进我眼帘之中,我叹小姐太狠心了。 她扶我起来,取了个垫子在我身后,我只是枯坐着,心内微凉如秋风中飘零的一片叶,晃dàng不定。我静一静心,接过她递来的桂花蜜酿喝了一口,不觉皱眉道:太甜了。 浣碧疑惑,尝了一口,道:并不甜啊。浣碧把手搭在我的手上,神色悲悯而心疼,道:小姐心里太苦了,所以连一点点甜也经不得了,总觉得太甜。 我看她,你想说什么? 她的目光有些呆滞,静静片刻,道:小姐知道王爷方才出去时是什么样子么? 有一瞬间的冷,我紧紧拥住厚实的被子,仿佛要借助它的厚与暖来汲取一点支撑自己的力量。我摇头,我并不愿知道。 浣碧的倔qiáng在那一刹那迸发出来,她的眸中泠泠有光,道:小姐不愿意听,浣碧也要说一句,王爷那样难过。王爷对小姐这样好,小姐为何要让他这样难过呢?她微微出神,方才小姐与王爷的话,我全听见了。 我定一定神,我并没打算瞒你,听见又有何妨。我看住她,舌尖有锐利的触觉,否则,你打算让我如何对他说。浣碧浓密的发间别着一枚珍珠,那样雪白润泽的一点,在烛火下有淡淡的流转不定的微红光泽,映照出我心底刹那汹涌的灰暗的凄苦与无奈,然而很快被qiáng行平息了下去,除了这些,我对他说任何话都是错的。我反握住她的手,似是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浣碧,有些事若一开始就没有希望,总比来日失望要好的多。你别怪我狠心。 浣碧的笑暧昧而苦涩,小姐拒绝了温大人,也拒绝了王爷。 我低头,锦被上连绵不断的事事如意的图纹,方胜和如意团纹千回百转、连绵无尽,织银的的花纹,在绛紫色的绣被上有格外清冷而高贵的色泽,我恍然道:与其是玄清,不如是温实初,到底也能平淡些到老,心无杂念。 浣碧的眼神在那片刻里尖利而敏锐,似利箭那一点银光灿烂的箭头,直刺人心,小姐真的是这样想的么?其实小姐不喜欢温大人是qíng理之中的事,温大人从来不是小姐喜欢的那种男子,从前不喜欢的,现在也不会喜欢。可是王爷,小姐对王爷的真心,难道从未有一丝动心过么? 我怔怔,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对玄清一向的真心,我真的半分动心处也没有过么?譬如那一夜的太平行宫的夕颜,譬如夜访眉庄后的太液池中最后一拢荷花,譬如我失子后的心有灵犀,譬如我病中他的种种照顾与贴心,譬如那一日,我在他面前唤的名字,清。我真的没有半分动心过么? 我是在害怕呀。 浣碧的话并没有完,她是语气稍稍松缓,一手不自觉地抚着我身下柔软厚密的绒毯,抚了一下又一下,仿佛不能控制一般,道:其实温大人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不合时宜,总在小姐不喜欢的时候提喜欢不喜欢的事。可是王爷呢,若在从前小姐未嫁时,小姐在闺阁中常常期许的,不正是六王这样的男子么?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是小姐常常说的话,只要小姐心里还这样想,那么六王总是您喜欢的那一种男子。我方才说,小姐从前不喜欢的,现在也不会喜欢。那么换言之,小姐从前喜欢的,现在也未必会变的不喜欢。她的笑意幽幽晃晃似摇曳的烛光,小姐才刚说与其是王爷,不如是温大人,到底也能平淡些到老,心无杂念。我相信小姐说的是真心的,因为小姐不喜欢温大人,所以可以平淡、可以心无杂念。若是喜欢,怎能做到平淡而心无杂念呢? 浣碧的话一针见血,亦是刺心之语,仿佛一支冰冷的冰锥一下子钻入脑中,冰得我哑口无言,只觉得浣碧的话怎么那么凉,怎么会那么凉,凉得自己都不敢去相信。 浣碧的神色有些深沉叵测,我从未听她这样说过话。她一直是温顺而少言寡语的,我晓得她聪明而细心,总在旁人不轻易察觉处察觉。可是她的明白只放在心里,甚少像今日这样直接而了然地说出来,而且切中我的要害。 我的语气里有了显而易见的森冷与抵抗,浣碧,不要说你不该说的话,你也从不会说这样的话 浣碧的回应却并不如她以往的驯顺,她的声音清冷犀利如窗外的梅花,小姐,我也从未见过王爷这样伤心。她愣一愣,小姐为什么要让喜欢你的人伤心?而且你也并不是不喜欢他,何必一定要对他说这样的话。她的语调柔和而伤感,小姐方才虽说睡着,可是眉头却皱得那样紧,我便知道,小姐心里也不好过。 我的心思终于颓败下来,qiáng撑着的一点意念竟禁不住浣碧这样的话。窗台下的长桌上搁着一盆水仙,骨格清奇的花朵,被室内的暖气一烘,香气却不见热烈,只见更深幽处去。 那样简单的花朵,huáng蕊、白花瓣、绿色jīng叶,我有刹那恍惚地羡慕。若做人如这一枝水仙一般该有多好。简单到了极处,明白到了极处,且出水盈立,不必沾染尘埃。 可惜终究是不得,不管是在宫中,或是避居在甘露寺中的岁月,还是在清凉台养病的日子,心思总是奇曲而转折的。有时做人,真真不如做一枝花罢了。 我忽地想起一事,浣碧,从前也是你劝我要与六王注重分寸,缘何今天又用反话劝我。 浣碧愣住,半晌,只攒起清亮的目光,目光中有隐隐心痛与忧愁游离,我只是不忍心,亦舍不得,看小姐与王爷各自伤心。 我颓然闭目,浣碧,不必再说了。六王是皇室中人,与他有千丝万缕割舍不下的牵连,我何必再去招惹。 浣碧yù言又止,终久没有再说下去。我的种种无奈与担忧,她不是不晓得。片刻,她望住我,似是劝慰似是安慰道:可是王爷的心意小姐已经明白了,只怕见面尴尬。也不知小姐方才回绝王爷的话王爷听进去没有,若还没明白,真真是教人烦恼。 萧闲馆外梅花疏散而淡薄的香气幽幽传来,窗外梅枝修颀,疏影横斜缭乱映在窗纸上,仿佛我此刻迷茫而混乱的心事。 真真是教人烦恼啊!浣碧的话生生落在我耳中,挥之不去。 这清凉台,咱们是住不得了。我紧了紧衣裳起身,环顾四周,道:浣碧,去拿纸笔来。 她应声道:是。又问,小姐才好些,又要纸笔做什么呢,这样劳神,等下又脑仁疼。虽说着,到底很快找出了纸笔,送到我面前。 萧闲馆里备下的纸张是香糙笺,清浅的蓝色花纹,依稀可以闻到香糙的甘甜气味。 他想的这样周到。我叹息一声,香糙美人,是天下多少男子的心愿。 柔软的笔尖饱蘸乌黑的浓墨,我迟疑着,该说怎样的话好呢?说得轻了,他未必肯听得进去,说得重了,我又不忍,亦不肯。 思虑良久,墨汁滑落,落在雪白宣纸上乌黑一点,浣碧在旁道:小姐想写什么?这张纸污了,我替小姐换一张吧。 我摇头,不用。 提笔一笔一笔落下,我落笔那样轻,仿佛是怕自己微一用力就划破了纸张,还是怕划破了自己支撑着的坚定。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君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我一字一字写完,恍惚自己的力气也用尽了。只觉得头昏眼花,十分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