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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凌不过一时顺口说出,此时颇有些尴尬,轻咳两声,朕不过是打个比方 我端正容色,略带两分玩笑口吻,似笑非笑道:既惠余以至欢,又结我以同心。jiāo恩好之款固,接qíng爱之分深。张华的《永怀赋》乃是悼念亡妻,皇上不会是有以玉娆为妻之心吧? 宫中妻妾嫡庶之分甚为分明,妻者唯中宫是也。果然玄凌不假思索,脱口道:朕无此心,只是 我盈盈欠身,且忧且柔,臣妾福薄无德,甘居妾妃之位侍奉皇上终身。臣妾三妹玉姚婚嫁失意已铸成终身大憾,如今唯有四妹玉娆xing子高傲,必不能为妾室奉人颜色,她亦非正室而不嫁。 玄凌和颜悦色,柔和道:你虽为妾室,然而是朕爱妾,又为淑妃,一人之下而已。他觑一眼玉娆,你妹妹若得如此,也不算辜负。 我鼻中酸涩,眼中微见莹莹泪光,臣妾姑祖乃咏熙郡王侧妃,二妹妹虽得六王钟爱,却也是侧妃之身。臣妾并无觊觎后位之心,只是皇上难道忍心见甄氏三代女子皆为妾室么? 玄凌微有不忍,扶住我道:不过赐名而已,好端端的倒惹起你伤心了,可见是朕莽撞,这婉字不好,咱们再不提了。你妹妹还小,若来日有好人家,朕再好好为她留心,眼前暂不说了。 我听他口吻,隐有未肯放手之意,然而眼下不能多说,只得点头。玉娆解颐道,姐姐多虑了。玉娆蠢笨,皇上有姐姐解语花即可,怎会有这般心思。只是姐姐说得不错,玉娆必不洒帚奉栉甘为妾室。来日除非似三姐一般不言嫁娶,否则若以侧门进,必定一头碰死才算。她语气坚毅,说罢若无其事拍拍手,顺手取过一盏清茶饮下。 你这妹妹倒有几分气xing。临离开柔仪殿时,玄凌轻轻叹了一句。 方出殿门,隐隐有木鱼笃笃之声传来,午后寂静,听得格外分明,似夹杂在细雨中的声声叹息,闻者无不心底泛起酸意。玄凌好奇,请了通明殿的法师么? 我涩然摇头,皇上还未见过臣妾的三妹玉姚吧?我静一静声,并非臣妾无礼,故意不愿皇上见到三妹,只怕她御前失仪。 玄凌细细眼纹中有踌躇之色,我引他向印月轩去,低声道:三妹不愿见人,皇上窗外一看即可。 他点点头,驻足,丛丛翠竹掩映,寒烟翠色纱窗后,一片单薄如纸的身影笼在宽大的素色暗藤蔓纹绉纱长衣中,玉姚跪在佛龛前闭目捻着一串迦南佛珠,一手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长发松松绾了个太虚髻。因长日不出门,脸色是一种奇异的苍白的透明,隐逸着长年悒郁而留下的如碎叶般忧伤的印子。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憔悴之下神色却平静得如千年古井一般。 玄凌注目良久,退开两步,低声叹道:看她神qíng,仿佛已不留恋人世。 我忍住眼中汹涌的泪意,玉姚也曾有如玉娆一般的锦绣年华,如今已是心如槁木。 为一段姻缘而已,佳人何辜? 我停一停,含着迷蒙的泪意望着他,退隐甘露寺之时,臣妾未必比玉姚好多少。 他握一握我的手,愧疚之意更深,是朕不好。 有风微凉,卷着庭中淡薄花香缠绵送来,轻轻一làng一làng拂在身上,雨丝寂寂,凉意无孔不入。彼此凝视对方的目光,在眼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已不复从前模样。qíng已不再是那份qíng,而人,终究还是眼前这个人。点滴往昔忆起,千般感伤徘徊,两个人都无声沉默下来。 嬛嬛他的叹息带着无数感慨与怜惜。转首的瞬间,眸光骤然定在新卷的葡萄架下,碧色盈盈yù滴,一袭梨花白笼烟岫云衣衫的芙蓉胭脂面更酷似我年轻时的容颜,或者,是朱柔则。绿云乌鬓绾成轻俏的飞天髻,一支碧玉云纹六菱长簪,银线细长丝丝坠下,数枚光洁明透的莹雪珍珠轻晃。除此,只以数朵雪白栀子香花作缀。 玉娆年轻的容颜似乎一朵含露开放的粉色蔷薇,犹有露珠清光,在瞬间明亮了人的眼眸。她幽幽道:皇上,你想知道三姐缘何会如此么? 她的语气那般轻盈而忧伤,似随时都会飘走的一缕轻烟。直到玉娆出阁,这是唯一一次她对玄凌以如此温婉的语气说话。仿佛不能抗拒一般,玄凌的眸中有了某种清澈的温柔,似少年人才有的热爱与迷恋,在他眼底开出一色明艳的花朵。 你愿意听听么?玉娆再一次问。 他缓缓地、无意识地松开我的手,似朝着某种信仰与祈望走去,愿意。 那一个午后,临近傍晚的三个时辰,我把印月轩外的小小庭院留给了玄凌与玉娆。玉姚的故事不过是个简单的故事,然而已经包含她一生的伤心。其中曲折,玉娆会说得明白。玉姚是不会听见的,她孤寂的心已然被碾碎成齑粉,无意于其他的人和事。 我离开,独自撑起油纸伞坐在柔仪殿前,此时尚不及盛夏,塘中莲花才绽出几个花骨朵,只有片片手掌大的荷叶翠色生生,带着清新的水气温柔卷上我的衣裙。 指尖微有凉意,独自而坐,一缕淡薄的笑意逐渐蔓延上我冷寂的唇角。只是玉娆而已,一个与她相似的玉娆,就足以如此。我在回味中渐渐明白,他对她,昔年,当真是qíng深似海吧。我哂笑,难怪当年为一袭衣衫震怒如此。 只是,我再不会伤心了。雨止,天边有yù燃的火烧云肆意弥漫天空,暮色渐渐披离在我身上,似几重羽光明媚。因为,此刻活在深宫寂寂中的,是淑妃甄氏。 待得玄凌出来时,他的神色平静得看不出一丝qíng绪。玉娆依旧是疏离的姿态,像一朵远远开在天际的花蔓。 我屈膝目送他离开,玉娆自袖中取出一枚白玉鸳鸯佩,温润的质地,触手有清凉之感。她的神色有些不安,他什么也没有表示,只把这个放在我手中,说过些日子再取回。 我拈起一看,皇上从哪里取出这枚鸳鸯佩? 贴身取出。 我深吁一口气,这枚玉佩,他如此珍视,我亦不曾见过。暮色迷离叠合,我挽过玉娆的手,天色晚了,我们进去吧。 后宫甄嬛传Ⅵ 第二十八章 澄江一道月分明(上) 次日,玄凌命李长传来口谕,准我唤顾佳仪细问。除命妇、亲眷与出家人外,庶人女子入宫必得知会与皇后,何况佳仪出身风尘。玄凌只把口谕给我,越过皇后不提。 夏日凉风如玉,柔仪殿前一泓池水如璧沁凉,碧水间已浮起了朵朵红红白白的荷花,风荷正举,轻曳于烟水波淼间。 而顾佳仪,便这般莲步姗姗,度水越桥而来。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佳仪,也是第一次看清她的样子。第一眼见到她,几乎连呼吸都因为她的出现而微微凝滞了。也许是在青楼烟花之地混迹往来的缘故,她的美是有些风尘气的。但那风尘气息,却不是世俗里的污浊烟尘,却是像山风过处,晓雾初起的那种烟霞四散的迷蒙。其实你说不上她有多美,只是那种淡淡惘然的神qíng,会在她顾盼间的艳媚姿态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仿佛是不经意流露出的一点儿心事。那种柔弱的感觉,像极了初入甄府时的陵容。只是她与陵容不同的是,她的眼底,有凌厉的坚毅和倔犟,以及身为名jì所有的那种傲慢与妖娆融合的风姿。 她静静伫立在我面前,身后是疏朗微蓝的天色。她满头青丝梳得如黑亮油油的乌云。两鬓长发微垂,轻软如柳枝,随风轻动。云髻堆耸,犹若轻烟密雾,都用飞金巧贴带着翠梅花钿儿,周围金累丝簪,自发髻后整齐cha入,珠钗上晶莹流苏半堕,微微摇晃。耳边带着紫瑛石坠子,颈上佩了一条亮晶晶的珠链,珠链细细的,在阳光下宝光闪烁如水波叠映。她穿着月白绣粉红月季的短腰绣罗襦,纱绿遍地洒金裙,脚下露一双红鸳鹦哥嘴的绣花鞋。这样明媚俏丽的颜色,式样却保守,香肩之上,隐隐约约有一条极艳丽的鲜红肚兜丝带,那样艳红一条细线蜿蜒其上,愈发显得露出的一小块皮肤异常白嫩,让人几yù伸手去抚上一抚。而那丝带随着锁骨懒懒蔓延下去,让人不禁遐想,再下去会是何等风光。我只望了一眼,不敢再细瞧,脸上腾地一热,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她的容颜jīng心描画过,长眉入鬓,媚眼如丝,光线的反she下,可以看见她脸颊上细密如五月最新鲜的水蜜桃般的细细绒毛,使她带了一点点动如脱兔的野xing,饱满yù滴的唇形益发显得她的妆容jīng致而艳丽。只是她神qíng清冷与天色相仿,与她艳丽的装束对比成一种难言的殊色。 她见了我,也不过是屈膝一福到底,淡淡道:淑妃娘娘万福。 我颔首让座,顾姑娘请坐。 因关系家中要事,玉隐与玉娆皆在。玉隐展一展宽广的莲叶纹云袖,轻轻道:佳仪姑娘素来雅客众多,要召你入宫一次也是不易,她命玢儿托上一盘huáng金,这些当是给姑娘的赔礼。 佳仪看也不看一眼,仿佛未曾将金银看在眼里,只欠身,多谢隐妃。玉隐是亲王侧妃,按规矩唯有正妃才可称王妃或在妃号前冠以姓氏。而直呼侧妃未免不尊,多从侧妃闺名中取一字相称,以表尊重,譬如尤静娴便是人人口中的静妃。佳仪这样称呼玉隐,亦见其颇通人qíng世故。 我道:姑娘如今还在留欢阁么? 佳仪淡淡一笑,风姿秀然,我这般人怎会有良家可去,还不如在留欢阁中乐得自在? 玉隐道:姑娘艳名远播,想要从良自然有大把王孙公子可选。 她双眸熠熠,淑妃娘娘自然不会忘,当日曾有位甄公子与我欢好良久,城中无人不知,最后我还是未能如愿从良,可知我不过空有艳名,其实与残花败柳无异。 我心中一沉,姑娘可怨那位公子了吧?始乱终弃的男子,以姑娘这样的烈xing,自然是要好好出一口气。 玉隐按捺不住惊怒之qíng,与佳仪怒目相视,颤声道:所以不害得他家破人亡你便不能罢休是么? 她淡淡一笑,若娘娘被人负心薄幸,该当如何自处? 我沉默,与之长决绝,复不相往来。我惘然一笑,然而世间之事并非这样简单易做。 她微微颔首,徐徐道:我自出生便被鸨母买走,自幼爱如珍宝,吃穿用度皆不逊于名门千金,想要什么便给什么,也不舍得打一下骂一下,一是为了保养面容身段,二来是培养傲气和娇贵,三来也是增了脸面。如此,将来才可成为鸨母的摇钱树。也因为我自幼被教得眼高于顶,自知欢场无真qíng,然而我看惯风月,早不将男女之qíng当真,也不把任何男人放在眼里。那日管路管大人一掷千金见我,还带了一个人来,便是淑妃你的兄长,与我谈了一笔jiāo易。她停一停,安静垂落的睫毛似温顺收敛的蝴蝶的翅膀,起初我肯答应,不过是为了三万雪花银的报酬,也觉得甄公子面貌不恶颇有才学才勉为其难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