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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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鸿温和的道:“他是个读书人,平日都在读书,这生意上的事他哪里懂?” 元立轻轻一笑,“是吗?” 他一笑,脸上的疤痕就挤在一处,显得很狰狞,庾鸿看得心一颤一颤的,低下头去不说话。 元立有便宜行事之权,虽然前不久刚被赵含章罚,但他的权利依然很大,可独立办案。 所以他见过庾鸿和荀藩后就开始调查,他可不喜欢玩慢慢来,他直接兵分三路,一路下到民间,去问城中和城外的百姓,这三个月来是什么情况,百姓们的感受最深; 一路则去衙门里查各种文书和记录,到时候可以对比民声; 最后一路就是去见各种粮商了,元立最先见的是方家的人。 等到晚上,元立坐在案前看今天查到的各种信息。 门板被拆了,所以风穿堂而过,偌大的堂屋空荡荡的,只有一张长桌放着,桌腿瘸了一截,元立就让人搬来一块差不多的石头,和两块木板一起把它垫起来。 自从接受他这一生都破财的设定之后,元立的物欲就降到了最低,若是早年,他是一定不会吃这个苦的。 笑话,他跟着女郎出生入死,为的不就是荣华富贵吗? 不过现在他的目标要更明确一些,他的目标是荣华贵重,富就算了。 亲兵见他只有一根蜡烛,需要凑近书案才能看清,立即便又点了一根蜡烛端过来,这样明亮一些。 放下蜡烛,亲兵才转身,蜡烛就灭了。 亲兵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元立,连忙悄悄的拿下去又点上,结果他才放下,还未转身,他一路走来都好好的蜡烛又没了。 亲兵:…… 他不信邪了,都不拿出去了,就顺手拿起蜡烛往旁边的蜡烛芯上一戳,点上以后按在案上,然后移动身形挡住从门口吹进来的风,用力瞪着火苗看。 火苗摇曳片刻稳住了,亲兵就咧开嘴笑,然后旁边那根旧蜡烛灭了。 亲兵的笑脸僵在脸上,好一会儿才悄咪咪的向旧蜡烛伸手…… 一直安静的元立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不用点了。” 亲兵委屈不已,低声应下,躬身退了出去,出门时忍不住打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叫你多手,明知道将军运气不好的…… 元立运气不好,能力却强得很,东西还未整理好,一个穿着斗篷的便悄悄而来,跟着亲兵进屋,等所有人退下,屋里只有元立和他时,他才掀开斗篷,跪在地上,赫然就是跟在庾鸿身边的长随之一。 “奴杜新拜见将军。” “起来吧,”元立问道:“庾鸿和他妻弟是怎么回事?” “这事奴知道的不多,但庾鸿身边的郑全一定知道,他是庾鸿的心腹,庾鸿的所有事都不会瞒他。”杜新小心的看了一眼元立后道:“奴试探过郑全,他有两个儿子,跟着府中的郎君们一起读书,学识不在郎君们之下,偶尔郎君们要写文章,还要他们代笔,去年他就想把两个孩子赎身出去,送到学堂里读书,但庾鸿没答应。” 元立就笑了,轻声道:“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大将军给他们铺就锦绣前程,他却不愿放手,也难怪有怨气。” 元立道:“告诉他,只要他能助我查清案子,我便保他一家赎身从良,你们一家也是。” 杜新压住心中的欢喜,跪下磕头道:“奴愿为将军,为大将军肝脑涂地!” 第1261章 全国的粮价以每个人都能清晰感受到的速度下降,先是洛阳,然后是洛阳周边的县城,很快,所有灾区因为赈灾粮快速运达,又有赵含章新开的粮铺带头,粮价很快下降到十八文至二十五文之间。 这个价格绝大多数百姓都可以接受。 再有以工代赈辅助,北地没有因为粮食而发生混乱。 明预和祖逖等人统计受灾情况后发现,这次水患,有死于水灾之中的,但没有人死于饥饿。 别说在洛阳的赵含章不相信,就是在前线抗灾的明预和祖逖都不太相信,拿着死亡名册亲自下乡调查,就怕一些官员为了功绩故意造假。 谁知,有死在洪灾里的,也有病死的,就是没有饿死的。 别说在水灾时,就是平时这个现象都很难得。 这个时代,每年都有大量的人死于饥饿和寒冷。 明预就问一个手下有大量贫困农户的里正,“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里正道:“正月的时候,县里突然来人,说是大将军让一个半仙算出来,二月要有日食,让我们不必惊慌。” “日食啊,太阳都被吃了,这事还不大吗?大家伙都说今年的收成不行,这庄稼没有太阳可长不了,所以还在年节里大家就开始节衣缩食,想多留些粮食。” “果然,二月初一天上的太阳就被天狗吃了一半,我们把它赶走以后,县里又来人了,说这日食预示着有天灾,大将军算出来了,是水灾,让大家伙多存粮,暂时不种小麦。”这一带天冷,习惯种的春小麦,也幸亏没有种,不然这么大的雨下来,全毁了。 “大家都听了,还都拿出家里的钱趁着粮价没涨太多全买了粮食,地里有了野菜,就摘回来晾干,或者腌起来,雨下得利害以后,大家就每日只吃一顿,饿不死就行,就这样都活下来了,现在有了赈灾粮,又有以工代赈,大家更不必死了。” 明预哽咽的问道:“只吃一顿,还吃得这么少,难受吗?” 里正脸色也蜡黄,闻言笑起来,很满足的道:“不难受,这样的日子大家常过,今年都没饿死人呢,比前些年打仗好太多了。” 明预:“你们竟做了这么多准备,县里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吗?” 里正稀奇道:“自然信了,父母官可是大将军亲自派来的,岂会骗我们?” 明预心中复杂不已,在洛阳,相信朝廷的百姓最多只占七成,难道是洛阳的百姓没有这些穷乡僻壤的百姓有见识吗? 不,他们更有见识,也正是因为有见识,所以更固执己见。 所以夏侯仁和陶乌宣扬愚民之策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明预揉了揉额头,觉得自己也魔障了,此时是想这个的时候吗? “现在雨已经停了,领了赈灾粮,便平整土地,补种一些高粱和大豆吧。” 里正一脸为难的道:“明中书,此时都六月了,再过三个月就要缴纳赋税,您也看到了,地里除了些高粱和粟,实在没有可以缴纳的粮食,您能不能和大将军说一声,今年就收高粱和粟?” 朝廷收的税租基本上是以麦、稻和粟为主,就没人收过高粱。 但今年土地的确大部分种了高粱,且还分前后两茬,明预沉吟片刻后道:“我会和大将军进言,你们先安心种地。” 以赵含章的性格,受灾严重的灾区多半会免税,其他灾区也会减免一部分的赋税。 到时候议事时再提这事便是。 赵含章买的粮食基本都铺在北方,国库亦是,但这次水患,江南和江东一带也损失惨重。 都是大晋的国库,大晋的子民,也不能太厚此薄彼,所以赵含章从国库里拨出一笔赈灾粮送往江南。 又派一支亲兵南下,沿途将她开设的各个粮店的钱收了,直接运到江南,就地买粮,就地平抑物价。 相当于,她高价买粮,低价出售,一进一出就要亏掉一半的钱。 为此,她特意见了顾荣、贺循等人,请他们帮忙赈灾。 “江北以赵瑚为首的豪富粮商已经答应平抑粮价,但此次受灾范围广,除蜀地和广州一带不受影响,其余地方粮价皆涨,对于贫困的百姓而言,此时粮价每上涨一文,就是夺去他们身上的一分生机,我知道三位先生在江南素有威望,故只能求助三位。” 顾荣三人对视一眼,问道:“茂弘和宣佩……” 茂弘是王导的字,宣佩是周玘的字,他们二人现在一文一武管着扬州呢。 “他们已经在赈灾,但北方士族在江南根基未稳,能帮助的有限,江南不仅是朝廷的江南,也是江南人的江南,”赵含章起身作揖,拜道:“还请先生们助我。” 顾荣张了张嘴,扭头看向贺循。 赵含章说的是“助我”,而不是“助朝廷”,一旦他们答应,就跟选择站在她这边一样。 贺循则是认真看了一下赵含章便轻轻点头,应道:“好。” 顾荣惊讶的看向他。 等出了大将军府,顾荣和纪瞻还不断的偷偷看贺循。 贺循无奈,“要看,你们就光明正大的看,何必偷摸?我又不是卫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纪瞻就问他,“你怎么一下就选择她了?” 贺循问:“还有比她更好的人选吗?” 纪瞻和顾荣一起摇头,目前来看没有,可……“不是说要再看看吗?” “足够了,”贺循道:“今年江南的招贤考选进了一百二十人,等到秋天他们会来洛阳参加考试,若能考中,那江南士子可以和江北士子一起入仕,我们吴人总算不被排除在政治之外。” “多年以来,朝廷不仅排斥我们江南的士族,还把我们江南当做粮库和钱库,每年除上缴重额赋税外,还要上贡不少东西,珍珠、珊瑚、丝绸……但每有灾祸,朝廷皆找理由不赈,或者少赈。” “这次水患,江南亦受灾不少,王茂弘还未上书求赈,国库便已经在准备,听说还是赵含章亲自提的,朝中官员也都一视同仁,没有因为江南是江南便推脱,”贺循轻声道:“甚至她个人愿意出私产,高价平抑粮价,便是我们,最多也只能做到这点吧?” 顾荣和纪瞻点头。 “所以她没有分别之心,她为江南做的,不比任何一个江南人差,放眼天下,谁能做到呢?”司马氏被最先排除。 不说现在不能主政的小皇帝,就说素有宽厚之名的琅琊王,他当初到江南,还要倚仗江南士族呢,不也只蜜月了一段时间,然后他就更多倚仗江北人,处处打压他们江南士族。 而今,赵含章几乎没有从江南拿任何东西,就先付出了,与此前几十年朝廷的作为对比,可以说是很稀奇的了。 所以贺循下定了决心。 他和顾荣纪瞻道:“我们三人家境一般,此事还得求助宣佩等人,灾情不等人,现在就回去写信吧。” 顾荣应下。 周玘是其次,他毕竟是朝廷官员,且他素有侠正之气,就是他们不提,他也会跟着平抑粮价的,主要是其他家,比如陆家、江家等,他们这几家也豪富,却未必愿意损害自己的利益,所以他们只能劝说,希望能劝得动吧。 贺循太小看自己了,作为江南四俊之首,他可是有儒宗之名,其声望并不在手握兵权的周玘之下。 如果说江南的士族以周玘为首是因为其威,那以贺循为首便是因为其望了。 所以贺循的信一到江南,收到信的人便立即去劝说自家人,和他们道:“江南人不救江南,将来还有谁愿意救江南?贺先生已经先一步,我等不能太落后。” 贺家很听贺循的话,收到信后,当即便拿出不少粮食压低价格往外卖,还愿意无偿借给乡邻粮食以渡过难关。 然后是顾荣的顾家和周氏一族,纪瞻的纪家不在此列,因为他是真穷。 纪瞻乐善好施,爱好都很高雅,音乐、书籍和字画。 每一项都是极花钱的项目,加上他基本不能给家里生产东西,反而为了兴趣爱好没少典卖家业,所以卖着卖着,现在也就一些祖田还留着,够家里人生活而已。 他性格内敛,本不想来洛阳的,但赵含章几次派人去请他,贺循也亲自写信给他,让他来洛阳相一相赵含章,周玘也抽空亲自上门。 但真正让纪瞻心动而启程来洛阳的却是正月那张预告二月初一出日蚀的邸报。 纪瞻当天看到邸报,当天就收拾行李,第二天就启程了,他都没赶上洛阳的日全食,在豫州看到了日环食。 到洛阳后,他就和贺循等人混在一起,并不愿意出仕。 不过此时他却改了想法,他和贺循顾荣道:“我要出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