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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落魄反派后 第18节

    宋矜本能恐惧,往后退了一步,却踩空了台阶。她几乎要惊出了声,失重感袭来时,腰间却骤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了一把,帮她稳住身形。

    男人嗓音清冽,透着惯来的冷淡从容。

    “何大人。”

    宋矜听出熟悉的音色,本能侧目朝他看去。

    浅白的晨光斜照入乌檐,使得郎君的侧脸通透如玉,偏乌黑瞳仁若点漆,干净得黑白分明。如此模样的谢敛,另宋矜恍然有些陌生,却更让人愿意亲近。

    何况,她本也打算接回宋闵后,便上门向谢敛道谢。

    她对谢敛怀了最强烈的质疑,但他没有骗她。

    何镂不阴不阳地冷笑了声,“谢大人,巧了啊。”

    宋矜被惊得回了神,却发现何镂正紧盯着她,仿佛要看出点什么来。她略有些心虚似的,只当没有看谢敛,垂眸立在檐下。

    阶前苔痕青青,葳蕤可爱。

    她立在谢敛身前,惧意不觉散了,琢磨等会怎么道谢比较好。

    谢敛和何镂说了几句公务,两人话里大概有机锋。总归,何镂吃了瘪,眸色阴沉地再度落在宋矜身上,轻嗤道:“宋娘子倒是慧眼如炬。”

    话里都讽刺都要溢出来了。

    宋矜只当做听不懂,弯唇含笑,往谢敛身边躲了一点,又道了句谢。

    果然,何镂气得一撩袍走了。

    她倒是借势都借熟稔了。

    谢敛略有些失笑,这才垂眼,看向面前的少女。

    女郎着嘉陵水绿八幅裙,碧水青长衫子,罩着轻盈的牙白褙心,立在苔痕幽深的矮墙石阶前。她微微仰面,细长的眉,单薄朦胧的秋水眼,如同一笔寥落的疏枝。

    却比从前的苍白破碎感里,填了几分生机。

    “我……”何镂一走,她仿佛再次恐惧起他来了,慎而又慎地退后了几步,“我原是打算准备好谢礼,再专程去向大人道谢。”

    谢敛微怔,心头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他并未细想这古怪。

    因为昨夜的政变,朝中矛盾激化,与他稍有接触,恐怕都会被有心人利用。如今宋家虽然从矛盾中剥离出来,却没有了支应的人,最经受不起波折,最好不要和他扯上半分干系。

    谢敛原本便冷清的表情,更加漠然。

    “不必。”他断然拒绝。

    对面的少女似乎不太意外,略作思索,“先前是我不对,请大人不要介怀。我阿爹生前与章大人、秦先生都是挚友,确实是我疑心过重,才几度顶撞大人,今日诚心向大人道歉。”

    女郎语调温和,却有些紧张羞涩,仿佛生怕他还计较这些。

    谢敛有些哑然。

    他只沉默稍纵,便避开了她的行礼,淡瞥她一眼,“不必再见我。”

    面前女郎肩头一颤,低垂的眼睫轻颤,如一段沾露的花枝。但她抬起脸,又没有少女该有的羞恼,只是轻轻地看着他,似乎有些疑惑。

    谢敛避开目光,朝廊下的小吏看了一眼,毫不留情走开了。

    小吏得了暗示,连忙上前说道:“宋娘子,我领你进去看你阿弟吧。他是受了些苦,但人没事,你想必是想得紧得很。”

    果然,听了这话,女郎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抽了回去。

    谢敛收了心神,看向石阶小路。

    身后却猝然响起轻盈的脚步声,女郎的裙摆拂过薜荔,浅淡的药香混着荔枝香,被含着潮气的风涌向他。垂下的广袖一沉,雪白细长的手指攥紧他的衣袖,衣袂便窸窣摩擦作响。

    那苦极的香气舒缓开,带着一截荔枝的甜。

    “即便大人还厌憎于我,也是我的错。”她难为情地低着下颌,细细的眉微垂,秋水般的眸仿佛生了涟漪,“可大人的斗篷,是秦先生所赠,最是珍贵。”

    提及秦先生,谢敛眸色微黯。

    他藏在袖中的手微颤,随即指骨攥得发白,紧得仿佛崩裂开。而他面色一如既往,沉郁肃杀得过分,霜浓雪重般地凛冽,看不出一丝内里的情绪。

    “我会洗干净,送还给大人。”

    女郎抬起眼,眸色似哀求又似讨好,带着青涩的怯意。她似乎天生没有讨好过别人,只令人觉得,她仿佛随时就要委屈得受不了了。

    谢敛沉默看着她,不动声色抽回那段衣袖。

    抬眼,瞥了一眼看戏的小吏。

    小吏吓得慌了手脚,仓促想要扭过头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但他一转头,就装得木门哐啷响,惊得宋矜也猛地回过神来。

    女郎察觉到别人的注视,眼睫扑簌,红意从眼尾一直晕倒耳后。

    她胡乱整袖,头低得要命。

    “……谢大人。”她哀求似的,有些像是撒娇,有种难言的娇怯。

    谢敛迟迟不说话。

    宋矜从未如此不安过,她忍住了羞窘,抬眼看向谢敛。

    谢敛垂眼:“秦先生生前已与宋阁老断交,不必提他。如今宋家门庭凋敝,当远离朝中任何人,以后不必再来找我。”

    宋矜如蒙雷击,窘意涌上心头。

    自阿爹死后,宋家确实败落了。往日的人脉,也就在无形中断了,但被这么直接了断地提醒,她还是觉得脸颊火辣辣地难堪。

    谢敛眸色冷冽:“我会着人去取,不必劳烦宋娘子。”

    这话说完,谢敛转身便走。

    宋矜立在原地,浑身僵硬。

    但不过片刻,她还是往前追了几步,拦在了谢敛面前,弯身恭恭敬敬地对他行了一礼。

    “谢大人于我,有救满门之恩。若是将来有机会,宋氏矜娘必然会衔草结环,倾尽所有报答谢大人。”

    第16章 子规血(一)

    隔着穿堂而过的风,谢敛眉眼沉寂。

    他似乎也不是生气……宋矜蓦地冒出个念头,但很快,又被她按捺了下去。谢敛这人太过复杂,她本能觉得,自己若是探究太过,反而不是件好事。

    良久,他倾身还礼:“宋娘子不必挂怀。”

    宋矜看着他略显萧疏的背影,微微失神。

    谢敛身上有太多矛盾之处,偏他又隐藏得太好,总让人本能去探究。但他说得不错,宋家如今彻底凋敝,就是二叔一家那样的无赖,都能上门讹诈。

    如谢敛这样危险的人,不接近反而最安全。

    她转了身,进去接阿弟。

    宋闵浑身添了不少伤痕,瞧见她时眼睛亮了一下,却没有说话。姐弟两人上了马车,一路上竟然是宋矜说话得多,记忆里爱说话的小少年,闷闷地不怎么言语。

    一直到听阿娘病了许久,宋闵才眨了眨眼。

    “阿姐。”

    少年扑入宋矜怀里,失声痛哭起来。直到哭够了,宋闵抬袖抹了把脸,仿佛才重新活了过来,依偎着宋矜说一些倾诉的话。

    宋矜知道,宋闵自幼濡慕父兄,肯定十分。

    两人凑在一起,说些从前很少说的话,渐渐心情平复了很多。

    接回宋闵,赵夫人的病情果然日渐好转。先前积攒的银子也还够用,吃的药对症,积郁已久的心情也开阔了。没几日,赵夫人便能下地走路,做些往后的计划。

    恰好连日的雨也晴了,不少女眷相携出游踏青。

    宋矜摘下母亲床前的纸鸢,挑了个有风的日子,一家四口去汴河边放风筝。等到将风筝放高了,剪了线,取一个去掉晦气的好兆头。

    为了散心,蔡嬷嬷准备了许多小食,装了满满两攒盒。

    宋矜体弱,陪着宋闵玩了一会就走不动了。放风筝去晦气的任务,自然而然就到了宋闵一个人身上,提着丝线一通乱跑,不知不觉脸上也有了笑脸。

    三人坐着闲聊,吃些小食。

    听着对面传来的丝竹声,还有少女们的笑声,不觉也十分愉悦。

    吃得差不多了,宋矜便起身,去对面买果子饮解渴。

    只是才过了桥,迎面便撞上一个熟人。秦念挽着几个少女的胳膊,脸上含着笑意,一见到宋矜,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招呼了起来。

    宋矜避不开,只好和她们寒暄。

    往日在圈子里,宋矜少有手帕交,几个女郎不大认识。但站在最中间,容貌最出挑,也最得小娘子们簇拥的那个红裙少女,她却是认识的。

    前几次秦念也提过,是首辅傅家的嫡长女。

    秦念也似乎和她交好,挽着傅琼音的胳膊,介绍道:“我上回过生日时,和宋娘子有过一面之缘。”

    “沅娘。”傅琼音惯来骄矜,只对宋矜点了点头。

    宋矜寒暄了几句,正要告别。

    “沅娘?”秦念眨了一下眼睛,眼底难掩好奇,抬手挽住了宋矜的手,“你也来踏青?一个人多无聊,不如与我们一道吧。”

    她实在热情,宋矜都有些不好意思。

    但惦记着家人,宋矜还是推辞道:“我一个人惯了,你们且去玩吧。”

    “傅姐姐说有诗社会晤,正缺人品鉴,我们要去看呢。”秦念笑眯眯地说着,俏皮地和其余女郎对视,彼此会心一笑,“我早就听说,宋娘子的书画极好,想必文墨也不会差。”

    宋矜便知道了,哪里是去欣赏诗作,分明是去欣赏青年郎君。

    她不由失笑,还要拒绝。

    “推辞什么,阿念都求你了。”傅琼音皱着眉,略带意味地看宋矜。

    于是氛围一凝。

    宋矜虽然和傅琼音只算点头之交,却深知这位的脾性。她如今不能得罪人,何况秦念……应当是秦先生的女儿,也是谢敛的妹妹。

    “却之不恭了。”她道。

    垂杨下,绿草如茵,风吹得汴水碧波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