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风华 第986节

    傉萨闻言，却是哈哈笑起来，东林汗却也是大笑起来。

    两人虽然都在大笑，但各自身后的将士们却都已经握紧兵器，蓄势待发，只待主将一声令下，立刻上前厮杀。

    “此事我无法做主。”傉萨的笑声戛然而止，淡淡道：“需要禀明国主！”

    东林汗道：“我给你们时间。你放心，两个月之内，我们会好好招待他，时限过后，那就是你们不想让他活下去，怪不着我们。”

    傉萨道：“等候消息。”兜转马头，沉声道：“撤！”

    他拍马便走，渊盖悦见状，脸色更是惨白，大叫道：“大哥，不能丢下我，你……！”

    但渊盖寅早就拍马离开，不再理会，而渤海将士听得傉萨下令，也不犹豫，纷纷跟着傉萨撤到对岸林中。

    渤海人撤走之后，东林汗才松了口气。

    赤勒山和步六达坚却已经抢上前来，同时跪倒在地。

    “东林汗，属下无能，罪该万死。”赤勒山知道此次被敌方俘虏，确实是天大的耻辱，既是懊恼又是惭愧，请罪道：“求东林汗降罪，砍了属下的黑头。”

    东林汗道：“你的生死，由大单于决定。”看了赤勒山身边的步六达坚一眼，心中却也是欢喜，毕竟在他心里一直将步六达坚作为继承人，死里逃生，终归不是坏事，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欣喜之色，却是向红叶横臂行礼道：“多谢图玛！”

    红叶只是点点头，并不言语。

    东林汗扫了一眼，却没有发现秦逍，有些诧异，虽然没有开口，但看着红叶的眼神已经带着询问之色。

    红叶却已经抬眼向远处望过去，东林汗循着红叶目光，却见到远处的冰面上一骑傲立。

    天色已经黑下来，东林汗看不清楚那人的脸，但知道那就是秦逍。

    “大家先撤回去。”东林汗吩咐道，也不废话，兜转马头，拍马向秦逍那边奔过去。

    秦逍等东林汗靠近过来，才露出笑容。

    方才他本想跟着傉萨一起到人群中，但走到一半，改变了主意，趁众人不注意，直接骑马到了一边。

    东林汗距离几步之遥，已经翻身下马，快步上前，秦逍见东林汗下马，也是立刻下马来。

    “大将军……！”东林汗先是深深一礼，随即直起身，想要说什么，可是声音却已经瞬间哽咽起来，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逍能够理解他现在的心境。

    于私而言，其子步六达坚安然返回，他心中自然欢喜，于公而言，赤勒山被俘虏，步六达陷入前所未有的凶险境地，内忧外患，可秦逍却帮他们解除了这次巨大的危机，东林汗身为步六达的军事统帅，想到部族转危为安，心中的激动和庆幸自然是无以复加。

    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东林汗却是展开双臂，上前去，抱住了秦逍，两臂用力，显得激动异常。

    漠东已经进入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但大单于和部族中的头领们却是心中一片温暖。

    大单于一大早就接到了禀报，赤勒山正带人押送渤海守御厅总将渊盖悦赶来王庭。

    前来禀报的是赤勒山派出的信使，骑着快马，日夜兼程率先赶到王庭前来向大单于禀报喜讯。

    秦逍和东林汗之前离开王庭前往前线之时，大单于虽然也存有一丝希望，但理智告诉他要想将赤勒山从渤海人的龙潭虎穴救出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他召集了几位心腹头领，一直在商讨该如何与渤海人谈判。

    可是无论如何抉择，这一次都将对不留打造成沉重的打击。

    直到信使禀报喜讯之前，大单于的情绪一直都很低落。

    等到信使将情况禀明，大单于只觉得匪夷所思，却也是欣喜无比，连续派出骑兵斥候前去打探秦逍一行人的行程。

    今日得知队伍已经快到王庭，大单于立刻就带领部族的众多头领们前往迎接。

    队伍人数众多，浩浩荡荡，往东竟然迎出了几十里地。

    待得知秦逍的队伍相距不过十里地，大单于立刻令人就地扎下帐篷，而且让人就地架锅起火，一边煮奶茶，一边烤全羊，甚至早早安排了歌舞队伍，只等着秦逍的队伍抵达。

    秦逍赶到的时候，天色还早。

    步六达人已经是载歌载舞迎接英雄凯旋。

    大单于身披毛氅，亲自上前迎接队伍，不过带领队伍的却是赤勒山。

    这支队伍大概有三四十人之众，最显眼的就是被关在囚车之中的渊盖悦。

    步六达人和渤海人有着血海深仇，渊盖悦成为阶下之囚，步六达人对他自然也不会客气，专门造了一辆囚车，由一匹马拉着回来。

    囚车四面漏风，渊盖悦被关在囚车中，蜷缩成一团，早已经没有了从前的意气风发。

    前线现在的情况十分特殊，东林汗为以防万一，这一次却没有回来，而是亲自坐镇前线，押送渊盖悦回王庭的任务交给了赤勒山。

    毕竟赤勒山和步六达坚都被渤海人俘虏过，东林汗不好处置，让这两人回王庭领罪，顺便押送渊盖悦。

    赤勒山瞧见大单于亲自来迎，早已经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单膝跪下，横臂于胸，低头道：“赤勒山拜见大单于！”见到不少部族头领跟在大单于身后，一时间却也不知是否该当众请罪。

    毕竟东林汗也告诉过他，渤海人潜入步六达营地的消息，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此事尽量保密，不要让太多人知晓。

    “起来吧！”大单于对赤勒山多少还是有些不满，众目睽睽下自然不好训斥，只是道：“辛苦了！”

    扫了一眼，瞧见秦逍就在赤勒山身后不远，已经下马走过来。

    去往前线的时候，秦逍隐匿了身份，但这次回来，却随意得多，没有继续穿皮甲，而是一身厚厚的棉袄，头戴棉帽。

    “大单于！”秦逍拱手笑道：“您亲自相迎，实在辛苦！”

    大单于此时的心情极好，哈哈笑道：“英雄凯旋，自然要相迎！”

    “不错。”秦逍道：“左大都尉立下盖世之功，大单于亲自相迎，也是应该。”他看向已经起身的赤勒山，笑道：“这次左大都尉不顾安危，身入虎穴，俘虏了渤海守御厅总将渊盖悦，为步六达立下奇功，即使百年之后，此等壮举也会在草原上传唱。此等盖世英雄，那是人人钦佩！”

    第1648章 报恩石

    此言一出，大单于和赤勒山几乎是同时显出惊讶之色。

    前来迎接的众多头领中，像黑河吐屯这样的大单于心腹头领，其实是知道其中真相，也都知道这次赤勒山能安然返回，全赖秦逍出手相助。

    但大单于和几名知道内情的头领都没有想到，秦逍竟然会将俘虏渊盖悦的天大功劳放在了赤勒山的身上。

    赤勒山嘴巴微张，想要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但眼眸之中却是充满了无尽的感激。

    秦逍身入虎穴，从渤海人的手中将他救出来，他便已经心怀感激。

    而此刻秦逍更是将如此天大功劳送给他，赤勒山惊讶之余，心中的感激无以复加。

    他倒不是因为有了这件功劳，而是这样一来，就等于是遮掩了他被俘虏的真相，对赤勒山来说，秦逍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却无疑是他的再生父母。

    大单于和几名知道真相的头领惊讶之余，却也是迅速反应过来。

    对大单于来说，部族大都尉被抓，如此耻辱之事绝不能传扬出去，否则对步六达来说必将是一场声望上的巨大灾难。

    而秦逍几句话，不但隐瞒了步六达这桩耻辱之事，反倒是为步六达塑造了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

    凭心而论，大单于虽然耻于大都尉被擒，但他也知道这是一桩极其特殊的事情，并不表明大都尉无能。

    恰恰相反，这么多年来，赤勒山坐镇前线，协助东林汗打造了坚固的防线，绝对是步六达军中智勇双全的宝贵将领。

    如果被擒之事传出去，步六达的声誉固然遭受沉重打击，这位才干出众的大都尉更是前程尽毁。

    毕竟草原人以武勇为荣，一位大都尉被俘虏，这必将是无法洗刷的耻辱，在军中的威望也将荡然无存，而大单于也不得不将如此宝贵的将领废黜，这对步六达来说当然也是巨大的损失。

    可是秦逍却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场危机。

    赤勒山从步六达之耻，被秦逍几句话一说，瞬间成为了漠东大草原的英雄。

    大单于当然知道，一旦赤勒山擒获渊盖悦的消息在草原上散布，那么锡勒诸部必会对步六达也是充满敬畏。

    他瞬间明白这其中的玄妙，对秦逍也是心生感激，却是不动声色道：“不错，大都尉身入虎穴，擒获渊盖悦，不但是步六达的英雄，也是所有锡勒人的英雄。”向赤勒山道：“左大都尉，你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本单于无有不允。”

    赤勒山忙道：“不敢。大单于，其实这次擒获渊盖悦，大将军和其他人也都出了很大的力气，如果没有他们相助，但凭我一个人，那是绝对无法做到。渤海人侵占先祖故土，这次只是俘虏渊盖悦，尚未收复故土，属下不敢居功。等到我们完全收复黑森林，那时候大单于再赏赐属下也不迟。”

    其实在场众头领中，大多数人对事实真相并不清楚。

    秦逍一说，大单于和赤勒山一配合，众人还当真以为是赤勒山深入虎穴俘获了渊盖悦。

    此时又听赤勒山居功不傲，不少人都是显出赞赏钦佩之色。

    大单于微微点头，显然是对赤勒山的回答很满意，笑道：“大都尉有此志向，黑森林故土终究会回到我们的手中。”心里知道让步六达从巨大危机之中走出来的真正功臣是秦逍，抬手道：“大将军，已经备好酒肉和奶茶，天寒地冻，先进帐歇歇！”

    秦逍也不客气，抬手道：“大单于请！”

    人数众多，能够进入大帐的人自然不多。

    除了秦逍和大单于之外，大英雄赤勒山当然也被请进去，此外黑河吐屯等三四名知道真相的头领也进了帐内。

    秦逍自然没有忘记红叶，向红叶那边使眼色，本想让红叶和两名书院弟子一同入帐暖和一下，但红叶显然对此并无兴趣，摇头隐到人群之中，秦逍知她性情，也就不勉强。

    帐内温暖如春，两只火炉子里烧着晒干的马粪。

    有人先是送上了热奶茶，秦逍一口饮尽大半，在这酷寒时节，能够喝上一碗热腾腾的奶茶，实在是一种令人惬意的享受。

    口中的奶香还在飘荡，便有酒肉送上来。

    “大将军，我敬你一碗。”大单于站起身，感激道：“天神眷顾步六达，在我部危难时刻，让您前来相助。我知道，您是将步六达当做真正的朋友，并没有将我们当做奴仆，你的恩德，每一个步六达人都将铭记。”

    秦逍也已经站起身，帐内其他诸人纷纷起身。

    大单于率先一口饮尽，众人也都是一口饮尽碗中酒。

    “说句不怕大将军生气的话。”黑河吐屯叹道：“漠东诸部向大唐称臣至今已经有百年，安东都护府的官员换了一个又一个，辽东军的大将军也已经换了很多，他们从来没有将我们当成朋友，只是将我们当做必须听命于他们的奴仆。需要的时候，给我们一点好处，便让我们做牛做马，不需要的时候，我们就是随时可以丢弃的一块破抹布。”看着秦逍，认真道：“如果是从前，步六达出现如此危难，大唐的那些文官武将绝不会染指半分，远远避开，任由我们自生自灭。只有大将军您不顾自身的安危，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竟然挺身而出……！”

    他说到此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大单于感慨道：“锡勒人从来不会辜负真正的朋友。”起身来，径自走到秦逍面前，却是抬起手，伸向秦逍。

    秦逍见到大单于掌心中有有一块黑色的宛若玉佩一样的东西，有些疑惑。

    “这是墨石雕琢而成。”大单于正色道：“我的祖父还在世的时候，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报恩石。”

    秦逍似乎明白什么，心想草原人还真是直爽，连名字取的也是这么朴实无华。

    “今日将这报恩石赠送给大将军。”大单于道：“日后大将军若有吩咐，只需要拿出这块报恩石，步六达诸部必将以性命相报。”

    秦逍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分量，立刻摇头道：“大单于，报恩石实在太贵重，我万万不能收受。”

    “安东都护府对我们发号施令，双方也只是利益交换。”大单于坦诚道：“但大将军以真诚待我，我也将以诚相待。大将军放心，步六达人一诺千金，答应的事情，绝不会食言。你对步六达的恩惠，我们无以为报，只能以报恩石赠送。”

    一名头领也起身道：“大将军，不要小看这块报恩石。有了这块报恩石，步六达诸部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压低声音道：“即使大将军现在让我们出兵去攻打辽东，我们也不会拒绝。”

    赤勒山对秦逍的感激之心自然不是其他人能比，在旁道：“如果大将军下令步六达出兵攻打辽东，我愿意为先锋！”

    秦逍其实也猜到几分，但他们爽快说出口，也还是让秦逍心中感动，犹豫一下，见大单于一脸诚恳，终是伸手接过，道：“我与贵部交好，确实是想成为好朋友。漠东诸部与东北四郡的百姓是邻居，而且会一直相邻。无论是大唐的官员还是漠东诸部头领，我以为要做的最重要事情，就是让百姓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不要有刀兵之灾。无论双方谁有困难，对方都可以伸手相助，同享太平共赴患难。”

    “说得好！”有人喝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