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风华 第989节

    仆阑吐屯上前两步，正要斥责，挛鞮可敦却是抬起手，止住仆阑吐屯，淡定自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今日仪式一切从简，这本没有什么，可是却少了一个人。”土门牙道：“可敦，你也知道，锡勒三部早就向唐国称臣，三部举行称汗仪式，都必须要事先向安东都护府禀报，然后都护府会官员前来参加仪式。派来的官员代表的是唐国，只有唐国的官员在场，仪式才算完整。漠东大疫，无法邀请太多人来参加仪式，可是……如果没有唐国官员到场，唐国……唐国事后会不会追究？”

    他身后的罕井赫也是上前两步，高声道：“可敦，土门头领说的没有错。唐国虽然不再像从前那样强大，可依然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帝国。如果可敦举行称汗仪式，没有邀请唐国官员前来，他们一定会以此为理由刁难我们，到时候只怕会出大麻烦。”

    两人这样一说，议事殿内顿时一片骚动。

    其实大家心里都还是有这样的顾虑，但仪式匆忙，大家也都不好说出口。

    毕竟在先灵台上，诸部头领与可敦有过十日之约，只要十日之内可敦安然无恙，大家都将拥戴可敦为汗。

    十日之约的期限早就过去，可敦现在决定举行称汗仪式，大家自然要履行承诺，即使心中未必支持可顿，却也不能表现出来。

    现在土门牙和罕井赫说出来，殿内自然是嘈杂声一片，众头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本来土门与罕井二人不说话，仪式自然也就顺利结束。

    但这两人一番话，就像一块石头丢进平静的湖水中，顿时泛起一阵浪花。

    而且谁也不能说这两人是故意生事。

    “可敦，唐国人心胸狭窄，如果我们就这样举行了仪式，消息传到唐国京都，唐国的皇帝是否会觉得贺骨不将她放在眼里？”有人也是担心道。

    立刻有支持可敦的人冷笑道：“那又如何？唐国现在自顾不暇，哪有精力过问草原上的事情？辽东军现在正与龙锐军打的热火朝天，他们也没有能耐杀到贺骨来。”

    “如果断绝贸易呢？”有人道：“我们刚刚有机会与唐国进行贸易，利益丰厚，唐国朝廷一旦发怒，断绝与我们的贸易，我们的损失可不小？”小心翼翼道：“可敦，你知道我向来耿直，有什么说什么。你虽然没有称汗，但部族事务都是由你处理，大家也都乐意听你的，并不耽误部族事务。要不要称汗仪式先缓一缓，重新选定吉日，然后立刻派人去安东都护府，让他们派人来参加仪式？”

    马上有人怒道：“你们当称汗仪式是儿戏吗？都已经进行到这里，现在中断，延迟举办仪式？简直是荒谬。”

    “不错，有人居心不良。”

    但马上有人还击道：“居心不良的是谁？这是为了贺骨的利益考虑，难道我们真的要得罪唐国？”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唐国今不如昔，但依然不是我们可以得罪。”有人附和道：“我们不是反对可敦称汗。先灵台上，大家都有过承诺，那自然都是拥戴可敦为汗。只是为大局着想，延缓称汗仪式也不是不可以。”

    议事殿内，一时间乱作一团，双方互相争执起来。

    可敦蹙起秀眉，她最担心的就是眼下这种情况。

    诸部头领可以接受可敦辅佐汗王理政，但是废黜贺骨汗，可敦直接称汗，显然还是有不少人心中反对。

    当日在先灵台，形势所迫，大家都是纷纷表示拥戴，现在情势缓下来，不少人的真实意图就开始显露出来。

    可敦知道，如果拖延下去，今日无法称汗，接下来贺骨恐怕还会出现更混乱的局面。

    可是如果没有得到诸部头领的一致拥戴，强行称汗，更可能会适得其反，让情势变得更加不妙。

    嘈乱声中，忽听得一个声音传过来：“大唐子爵、冠军大将军、龙锐军大将军到！”

    这声音来得十分突兀，议事殿内众人争论，本来是嘈杂一片，但是这声音却是响亮异常，将所有人的声音全都盖住，清晰无比地传到殿内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可敦率先抬头，向殿门处望过去，而殿内也是立刻静下来，所有人都是循声望过去。

    只见到议事殿外，一道人影正缓步走进来，步伐稳健，身形挺直，那人口中又道：“谁说大唐没有官员参加仪式？大唐子爵、正三品冠军大将军秦逍前来参加仪式，不知道这个分量够不够？”

    他走到殿门前，停下脚步，目光如电，左右扫动，不是向日户又能是谁？

    第1652章 献礼

    秦逍突然出现在议事殿，大家都是惊讶，可是从秦逍口里说出来的话，更让人变色。

    大唐子爵、冠军大将军！

    虽然贺骨诸部头领都知道秦逍在大唐的身份肯定不一般，甚至有少数人都能猜到秦逍的真实身份，但此刻秦逍当众表明身份，那些不知秦逍身份的贺骨贵族们固然震惊，便是之前就猜到秦逍身份的人心中猜想得到确定，那也是骇然。

    如果说大唐子爵这个封号对贺骨诸部的贵族们来说还算不上有多震撼，那么冠军大将军这个名号一出，却是让在场诸头领心头震惊。

    因为这个名号立刻让他们想到一个人。

    太史弘！

    太史弘如今已经隐退养老，即使在大唐的朝堂中，似乎也已经被人忽视。

    但没有人忘记这位老将军对帝国的功绩。

    在草原诸部的心中，这位坐镇北疆几十年的大唐名将，那更是宛如噩梦一般的存在。

    锡勒诸部虽然地处漠东，但同样对太史弘心存恐惧，因为在太史弘坐镇北疆的几十年间，死在太史弘手里的草原人实在不是少数，任何在草原上兴风作浪甚至袭扰大唐的部族，都会遭到太史弘无情的诛灭。

    甚至有许多人觉得，如果不是太史弘年老隐退，杜尔扈部未必能在漠南崛起。

    仆阑吐屯见到秦逍及时出现，松了口气，却是第一个迎上前，行礼道：“向日户，你……？”

    “一直没有告知大家身份，实在抱歉。”秦逍缓缓走进殿内，声音清朗：“其实圣人下旨派我出关的时候，再三嘱咐，要我多看看漠东诸部的情况，有能帮上忙的尽力帮忙。锡勒诸部都是大唐的臣子，圣人一直在都在惦记着大家。”

    他连圣旨都伪造过，自封为冠军大将军，自然不会在意再杜撰几句所谓的圣人嘱咐。

    殿内众人震惊之余，却也是窃窃私语起来。

    “土门牙，不知道本将的身份，够不够资格代表大唐参加仪式？”秦逍走到殿内，扭过头去，看向了土门牙，一双眼睛犀利如刀。

    土门牙被秦逍盯住，却是后背生寒，勉强笑道：“向日户……向日户如果是冠军大将军，那……那当然有资格！”

    众目睽睽之下，可敦虽然情绪镇定，但内心深处却是惊喜无比。

    这不但是因为秦逍及时出现，让本来混乱的场面迅速平息下来，而且看到秦逍安然无恙，她心中也才踏实下来。

    “我要不要证明自己的身份？”秦逍虽然嘴角带笑，但目光依然犀利。

    土门牙神色尴尬，忙道：“不敢不敢。大将军，您……您千万别误会。我今日提出谏言，也是为贺骨考虑，只是担心称汗仪式没有大唐的官员参加，以后……以后会有麻烦！”

    “你错了。”秦逍淡淡道：“漠东大疫，贺娄泰叛乱，贺骨莫昏聩无能，这些都是特殊情况。特殊情势特殊处理，可敦此时举行称汗仪式，可以让贺骨诸部的百姓心中踏实，再好不过。圣人和朝廷都是希望天下子民能够太平安康，所以这次特殊情况下，即使没有大唐的官员参加仪式，朝廷也不会怪责。”单手背负身后，道：“更何况本将代表大唐前来参加仪式，应该也足够了。”

    仆阑吐屯在旁道：“大将军是大唐重臣，您亲自前来，我贺骨自然是荣幸之至。”

    “仪式继续进行。”秦逍却是退到边上，神色肃然，不怒自威。

    且不说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秦逍的身份，即使不知，仅秦逍向日户的身份以及之前的武勇，有他竭力支持可敦，在场众人也不敢再生事。

    一切恢复正常，萨满大巫为可敦佩上鹰头耳环，尔后又拿起汗王冠帽，为可敦戴上。

    可敦这才转身过来，在场所有人都是单膝跪下，齐声道：“恭贺大汗，恭贺大汗！”

    可敦这才过去在汗王的椅子上坐下，抬手道：“大家都起身吧！”

    待众人起身后，可敦才缓缓道：“今日本汗受天神之托，统率贺骨诸部。自今而后，本汗将誓死守护贺骨，带领贺骨诸部过上富庶太平的生活。”

    “天神庇佑大汗，庇佑贺骨！”

    众人再一次躬身。

    秦逍见得可敦此时坐在汗位上，不怒自威，与私下自己见到那娇艳美妇判若两人。

    秦逍这时候才走出人群，上前行了一礼，道：“大汗今日举行仪式，我来的匆忙，没有备下太丰盛的厚礼。不过如此吉庆之日，若是不献上一点礼物也是说不过去。”

    已经成为挛鞮女汗的可敦含笑道：“大将军有什么礼物要送上？”

    “我去了步六达一趟。”秦逍道：“承蒙步六达大单于的慷慨，送了我几车药材。我今日正好借花献佛，将那几车药材就当做礼物献给大汗。如今那些药材就在铁宫之外，还请大汗笑纳，派人领收！”

    挛鞮女汗闻言，美艳的面庞显出惊喜之色。

    她当然知道秦逍所说的药材是什么。

    制作解药的配方需要十几种药材，其中数类只有在黑森林才大量生长，所以要度过这场疫病劫难，向步六达购入大量药材那是必不可少。

    不过草原诸部的交往素来利益为先。

    即使步六达与贺骨是盟友关系，但双方的在贸易上也都是尽力争取最大的利益。

    步六达人向贺骨购入铁矿，价格就是不菲。

    如今贺骨急需步六达的药材，物以稀为贵，按常理而言，步六达肯定也不会错过这次机会，自然是要大赚一笔。

    贺骨诸部感染的人不少，需要的药材自然也不少，真要交易，就只能被步六达狠宰一笔。

    现在秦逍分明要将步六达赠给他的药材转手献给挛鞮女汗，这自然是替贺骨节省了一笔大开支。

    如果只是花钱也就罢了，毕竟贺骨虽然谈不上富庶，但购入药材的银子还有，再不济拿铁矿去换取药材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秦逍献上药材作为礼物，那么这批药材用来救济贺骨百姓，就等于是大汗刚一上位，就给诸部带来了利益，诸部自然也会对挛鞮女汗大是感激，甚至会因此觉得大汗给部族带来了吉兆。

    “大将军如此厚礼，本汗就收下了。”可敦心中感激，但神情倒还镇定。

    “好事成双。”秦逍笑道：“除了药材，我还有一件礼物想送给大汗。”

    “哦？”

    秦逍道：“诸位也都知道，黑山贸易场现在生意兴隆，那里的货物充足，价真货实，草原诸部与大唐商贾的贸易十分兴盛。”

    在场众人闻言，都是情不自禁点头。

    贸易场虽然开设不到半年，但确实已经贸易红火，而且照这种情况下去，黑山贸易场很可能会发展成为大唐与草原诸部最大的贸易场。

    贺骨现在已经开始在贸易场获取了甜头。

    只不过秦逍在这时候提及贸易场，大家也不知道有什么意图。

    “贸易场现在的商铺，都是大唐商贾所有，草原诸部的商贾只能是过去交易，目前还无法在那边拥有商铺。”秦逍含笑道：“我送给大汗的第二份礼物，就是贺骨商贾在贸易场的经营权。”

    此言一出，即使对贸易不了解的人也知道这肯定不是小事。

    “草原诸部与大唐贸易的货物种类很多。”秦逍道：“大汗可以指定贺骨商贾前往黑山贸易场设立商铺，设立之后，可以独家经营草原上的一类货物。就譬如奶干，大唐对草原上的奶制品十分欢迎，所以贸易量并不小。到时候草原诸部依然可以与大唐商贾自由贸易，但奶干却只能由贺骨商贾经营。”

    仆阑吐屯十分智慧，其他头领有不少还没有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却已经反应过来，道：“大将军的意思是，草原诸部的奶干只能交给贺骨商贾与大唐贸易，而大唐需要奶干，也只能从贺骨商贾手中购入？”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秦逍笑道：“至于到底由贵部独家经营哪种货物，到时候可以仔细商量。这虽然有些坏了规矩，不过规矩本就是人定的，今日是大汗的吉庆之日，我便以此作为第二件礼物献给大汗，也请大汗笑纳！”

    挛鞮女汗当然知道比起药材，这更是一件厚礼。

    黑山贸易场如果发展下去，会有越来越多的草原部族前往贸易，交易量也会越来越大。

    若是独家控制了一类货物的经营权，那几乎就是摇钱树，日进斗金都说少了。

    贺骨与真羽打了多年，损耗自然不小，如果不是有铁矿在手，早就无以为继。

    即使有铁山，却也不敢大量与其他诸部交易，如今的贺骨诸部远远谈不上富庶，只能勉强维持。

    此前漠东诸部在阜城贸易场进行贸易，但贺骨地处漠东西北一带，远离阜城，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在阜城贸易场获利最丰的自然是步六达，甚至真羽也远比贺骨获益多得多。

    所以锡勒三部之中，贺骨的发展最缓慢，实力也是最弱。

    虽说在漠东大草原，贺骨也是三大最强部族之一，但是放眼整个大漠，贺骨的实力其实还真上不了台面，比贺骨强大的部族并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