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汉之国 第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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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凌住马,看着前方金军,面容极其严肃。现在的他非常紧张,能够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参军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带领大军与金军交战。以前听到过许多金军的传说,真正见到了,扑面而来的就是一种压迫感。实事求是地说,前面的金军阵容并不如自己严整,但却有一股杀气。 抬头看看太阳,已经西斜。萧好胡明白,现在不是金军进攻的好时候。进攻的时候,阳光正照进金军的眼里,使他们不能抬头。对宋军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掩护。又如何呢?萧好胡不在乎。在萧好胡的印象里,这样的优势,对宋军并没有什么用处。 一声号角,鼓声响起。大队的金军伴随着鼓声,向宋军压了过来。 邵凌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看着金军,一声未发。手里牢牢抓住缰绳,口里有些发干。 一边的张均道:“哥哥,不如我带本部骑兵,上去冲乱金军!” 邵凌摇了摇头:“不必!你带骑兵在一侧,听我号令!” 进攻金军的步调与鼓声一致,离得越近,声音如地动山摇一般。宋军大多都是新兵,听见声音,越发显得紧张。许多人的脸色发白,握着刀枪的手不知不觉用力,都感觉不到疼痛。 “射!”邵凌突然发出一声怒吼,身边的传令兵帅旗连摆。 随着一声令下,宋军的强弩突然一起发射。弓矢带着尖锐的声音,向来的金军射去。一轮过后,不知多少金军倒在了地上。只是剩余的金军,阵容依然整齐,如同机器一样压了过来。 许洋带人射在不远的山坡后,看着前面战场。战场上的鼓声,有一种奇怪的韵律,带动着自己的血液不知不觉地流动加速。 真实的战场是冷冰冰的。热血沸腾,斗志昂扬,只是在某些角落,发生在某些人身上。旁观的人只见到一片冰冷。有的人倒下,有的人继续前行。防守方一轮箭罢,紧接着下一轮。所有人的精神都高度紧张。没有命令时,却只能冷冰冰地站在那里。 时间好像过得很慢。箭雨中的金军步调丝毫不乱,只是不断地前行。时间又好像过得很快,金军走过的地方,已经倒下了不知多少尸体。 强弩已经停了,现在金军进入了强弓的射程。箭雨的密度更大,几乎没有停歇。 两军交战,中间的空白地带就是一片死亡地域。进攻一方必须先通过这里,付出巨大代价,才能进入短兵相接。热兵器时代,为了躲过火炮和机枪,必须快速通过,甚至没有具体的阵形。冷兵器时代则不同,宁愿冒着箭雨,牺牲人命,也要保证阵形的整齐。如果阵形乱了,纵然是到了敌方阵前也没有威胁。 邵凌骑在马上,脸色冷冰冰的,没有一丝表情。看到金军到了自己阵前,只是道:“杀!” 帅旗连摆,弓弩停了下来。最前边的士卒手中的长斧举起,如一道墙。随着阵中鼓声响起,长斧前举,如一座大山一般,向金军压了上去。 这是张均带的一千铁甲,是王宵猎军中最精锐的部队。士卒都是精挑细选,严格训练。身上的铁甲是王宵猎想尽办法凑来,几乎不惜血本。在战场上,他们就是最锋利的箭头。 为什么用长斧?而不是用一般的长枪?这是宋朝在与金军交战的过程中用血泪换来的。金军崛起的过程非常迅速,很快灭了辽朝,缴获了大批的军事物资。真正的金军,交战的时候,经常穿铁甲,而且还不只一层。一层铁甲,一层皮甲,是很经常的事。 遇到战事胶着,金军经常按照体格,披最多的甲。只要能够披在身上,还能够移动,身上的甲就越多越好。哪怕是披甲之后,移动困难,不能做稍微复杂的动作,只要能挺着枪就好。 这样的军队,弓矢是没有作用的。在战场上,就像一座移动的大山。他们的士卒一个连着一个,不会因为某一个人力竭而倒在半路。双方短兵相接,一般的刀枪,很难破金军的甲。金兵又特别地能够吃耐劳,利于久战。这个时代,不管是宋朝,还是契丹,几乎都挡不住金军的正面进攻。 王宵猎试了很久,最后还是发现长斧是最适合精锐部队用的。前面有尖,可以像枪一样刺。斧口有刃,可以像刀一样砍。最重要的,斧头很重,可以如同狼牙棒一样破重甲。哪怕金军用甲把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保护起来,一斧头砸到身上,依然能够重伤。 萧好胡的军队自然不会像金军精税一样,穿那么重的甲,契丹人也没有那样的做战习惯。与宋军的铁甲长斧兵一交手,立即不支。前边的士卒的被砸倒一片,阵形就乱了。 只是眨眼之间,宋军就反守为攻,压了上来。后边的萧好胡看见,吃了一惊。打了这么久的仗,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强悍的宋军,自己的军队竟然不能与之相抗。急忙吩咐鸣金,让军队退回来。 邵凌出了一口气。这支金军,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厉害。只要能打败,就不必怕他们。攻不破自己阵形,对面军队再多又有什么用处? 第206章 帮手 躲在山坡后的许洋小心翼翼,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前面的战场上,金军攻了一次又一次,好像没有穷尽一般。邵凌守得稳健,一千铁甲每次都是稍微出击把金军逼退,立即返回军阵。 太阳慢慢西斜,战场就这样一直胶着,不知什么时候结束。 许洋知道,这是正常的。双方一接战一方立即溃散,那是双方战力相差巨大的情况。大多数时候就是下面的样子。一方不断进攻找寻对方破绽,另一方稳稳地防住。打到天黑各自收兵,来日再战。直到一方坚持不住,阵形散乱,才会被对方抓住机会击败。 勇将的作用,是在即将分出胜负的关键时刻显示出来的。有的能力挽狂澜,有的能一锤定音。 冬天的白天特别短,几个眨眼间,太阳就落下山去。 许洋伸了伸快要僵硬的胳膊,站起身来。看着收兵后的战场,静悄悄的。远处的陕州城下依然战鼓隆隆,没有停歇。暮光下金军依然如潮水般涌向城头。 轻吐了一口气,许洋道:“太阳落山,我们向陕州去吧。愿上天保祐,一切平安。” 说完,带着自己手下五百兵,沿着山坡,静悄悄地向陕州城去。到了城外,天完全黑了,一轮明月挂在当空。月光下,不知多少金兵踩着鼓点向城池涌动。城池上面箭矢乱飞,杀声震天。 金军把城池团团围住,要想进去,必须要穿过金人军阵。五百人冲进城中,能剩多少人?许洋的心里没有底。不过,只要有人带粮食进了城,就能给守城的人以信心。 悄悄绕到城的东面,整了军阵。许洋道:“陕州城已经被围一个半月多,现在极为困难。你们都看到了,金虏日夜不停地攻城,这样如何能够守得住?而且城中断粮草已经多日了,我们进不了城,守军得不到补充,很难再坚持。今日一战,不在杀伤多少敌人,目的只有一个,尽量多人进城!” 众人称诺。 许洋看着众人。道:“一会你们随在我的身后,慢慢向前去。一被金人发现,便快速前冲。记住前进的速度要快,而且不要乱了阵形!到了城前,城内的人会接应我们的!” 说完,抽出腰刀,轻轻放到腰后,带着众人向城池行去。 许洋带人走得非常小心,借助夜色的掩护,一直没有被金人发现。直走到距城池两百步外,才被正修理云梯的金人发觉。一个将领上前,高声问许洋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许洋不答话,猛地抽出腰刀,一刀把前面的金人将领砍倒,带着全军向城池奔去。 看看离着城墙百多步了,突然从黑影里冲出来一员将领。厉声道:“昨天有援军到了城西,阿父便断定今日必有人再入城!某在这里等了一天,你们终于来了!且看看是你们的腿快,还是我的刀快!” 说完,带着一队金军直向许洋等人杀了过来。 许洋吃了一惊,没有办法,只好举起钢刀,迎向来人。刀来刀往,战在一起。 战了几个回合,许洋便就知道不妙。敌将乘马,自己步行,双方相差过大。高声道:“迟玉平,我若战死,你代为首领!留一百士卒与我一起战金贼,你带其余人进城去!” 那金将道:“你想得倒好!今日你们一个也进不了城池!” 说完,分派手下,要把宋军全部围住。 正在这时,后方突然传出喊杀声。一队宋军从黑夜里杀了出来,如一阵狂风刮过。 这队宋军约两三千人,突然就冒了出来,不管是金军还是许洋都吃了一惊。前边一员大将,骑着一匹骏马,手中一杆长枪,当者立毙。 许洋见来了机会,厉声道:“迟玉平,带其余人进城!” 迟玉平高唱一声诺。来不及整理队伍,命后边的一百人随在许洋身边,其余人随自己向城池去。围着的金军被突然杀出来的宋军杀散,一时间来不及阻拦。 带着手下士卒,舞着手中长刀,迟玉平直向前方城门而去。人若疯癫,耳中再也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动静,只知道全力向前。到了城门外五六十步的时候,围城的金军全部向迟玉平所部涌来,双方在城门前杀成一团。一时之间,反倒没有人攻城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迟玉平几乎麻木,除了眼前的敌人,什么也看不见了。就听见突然之间喊杀声震天,围攻自己的金军乱成了一团。紧接着,就见一支宋军出在面前。 猛一抬头,才发现城门已经打开了。守城的宋军,从门里面冲出来,把城前的金军杀散。 张驰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迟玉平,问道:“观察已经来了吗?你们来了多少人?” 迟玉平木然地看了看四周。自己带的四百人,已经只剩下二百多人站着,其余地倒在了血泊中。回头望,乱军之中已经没有了许洋的影子,只有不知哪支宋军在那里与金军杀得不可开交。 “说呀!”见迟玉平不说话,张驰有些暴躁。 迟玉平摇了摇脑袋,道:“观察还没有到,是邵统制的前锋到了。我在许统领麾下,奉命到城里来送粮食。许统领,在那里找不到了——” 一边说着,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张驰抬眼望去,前面的宋军与金军搅在一起,虽占上风,却不能一下消灭敌人。远处的金军大营正有军队在列阵,很快就会杀来。心里明白,不能在这里纠缠。吩咐手下,把地上宋军尸体的粮食全部都解下来,带入城中。对着不远处的宋军高声喊道:“那边厮杀的不知是谁的属下,可否告知姓名?” 一名将领刺倒前面金兵,打马上前,高声道:“在下张玘,是翟观察属下前军统制董先的先锋,奉命来解陕州之围!寄语李观察,我等在城外与金军作战,必解陕州之围!” 张驰道:“在下张驰,代李观察谢过!金军大队即将过来,将军且率军回去。城中粮草太少,容不得太多人!数日之后,等邓州大军到来,与金军决生死!” 张玘应诺。指挥着属下,一边与金军作战,一边向城南退去。 接了迟玉平等人,张驰带了粮食,一起回了城里。重新又把城门紧闭。 进了城,迟玉平的精神慢慢平复下来。只是心情沉重,一句话也不说。 到了城楼上,李彦仙问了迟玉平等人的情况,好言抚慰。只是迟玉平心情压抑,没有说话。 此次进城送粮,比上前张均艰难多了。如果没有张玘突然杀出来,没有张驰接应,很可能全部都要死在城外。哪怕有这么多帮手,首领许洋还是死在乱军中。一半人手,没有进城,就献出了生命。 第207章 地狱在人间 “张玘?”听了手下的禀报,邵凌沉吟不语。陕州是河南府的门户,翟兴派人来援不稀奇。奇怪的是前边一直不见董先的影子,自己来了,张玘突然冒了出来。 沉思良久,邵凌道:“明日派人请张玘来军中相见,商量一下如何布置。不知他有多少兵马,战力如何,能吸引多少金兵。前方拦我们的约有一万人,后方大营里,粗略看起来也有万人。兵力上金军有绝对优势,有帮手总是好的。” 张均道:“围完颜活女的时候,张玘带兵三千相助。此次来陕州,只怕还是那三千人。” 邵凌道:“三千人,也算是大军了。金兵不能置之不理!” 张均摇了摇头:“哥哥,其余的军队不能跟我们的军队相比。张玘的三千人我看过,若是按我们选兵的格式,中格的连一千人都没有。而且他们训练不严,战技也不纯熟。若是占上风的时候还好,一碰到强兵,很容易溃散。张玘的三千军队,只能聊胜于无。” 在开封府的时候,邵凌见过许多军队,对张均的话并不感到奇怪。王宵猎手下的军队,其严整相当于宋朝盛时的禁军,这个时候只怕没有哪支军队能相比。 想了想,邵凌道:“再是不济,金军总是要分兵去防,我们的压力就小了许多。两日之后,观察带大军到来,金军的破绽更多。只要解了陕州之围,金军的锐气泄了,还怎么能跟我们打?” 张均点了点头,在那里低头思索。想了好一会,实在忍不住道:“依张玘的路程来算,应该是随在我的身后。不会有这么巧,恰好在许洋进城的时候赶到陕州。如果他们早到了,如何不来商议?” 邵凌看着张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见张均依然不死心,只好道:“兄弟,有的事情心里明白就好了,没有必要说出来。都是抗金的军队,其他事情不必多问。” 张玘当然不会来得这么巧。必然是在一边看着,见到自己不出来不行,才突然出现的。王宵猎数万大军来救陕州,金军不知道,翟兴和董先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他们对王宵猎没有信心,一直是持观望的态度。张均逃到山里,请董先出兵,张玘立即就带三千人支援。 直到邵凌的大军逼近陕州,张玘才带军前来。后边等到王宵猎大军到了,董先说不定增兵呢。这个道理邵凌当然明白。只是心里明白,却不能因此与张玘疏远。 王宵猎带大军离了虢州,沿着大道行军。等到晚上扎营休息的时候,已经到了灵宝县的东面。 到了一处小村外,曹智严过来道:“制置,方圆二里之内,就只有这一座小村庄。今夜暂且在这里歇息,明日凌晨便行。一切顺利的话,明日千后可到陕州城外。” 王宵猎下马,整了整衣襟,随口问道:“邵凌报有一万金军拦路,让他不能靠近陕州城。他打了一两天,战果如何?” 曹智严道:“那些金军也不是十分强,与邵统制不分上下,还在那里僵持。——不过,邵统制说自己探马得来的消息,那些可能不是女真人,而是契丹和渤海人。为首的将领,是萧好胡。” 王宵猎道:“萧好胡是奚人。看起来拦路的,应当是契丹人为主了。这些契丹人恨本朝背盟,作战尤其勇猛。吩咐邵凌,不可轻敌。” 曹智严称是。 很多情报是在路上时得到的,王宵猎清楚,手下的将领却不清楚。路上走了半个多月,王宵猎想尽办法,还是得到不少消息。此次进攻陕州,有三部分军队。娄宿带领的女真人约八千,萧好胡带领的以契丹人为主的军队约一万两千人,折可求的府州兵约一万八千人。除此之外,还有约五万人签军。娄宿说是十万大军,倒不是完全都是虚言。不过签军类似奴隶,只负责运输粮草,以及供人趋使,没有战斗力。 攻城的主力是折可求的府州兵。娄宿和萧好胡的军队,主要用于打援。 折可求的态度置得玩味。他本是宋将,积极抗金。虽然多次战败,却一直与金军鏖战。后来金人占领了府州,以折可求的家人威胁,才投降了金朝。入金之后,金朝给折可求的任务,一个是去劝晋宁军的徐徽言投降,另一个就是来进攻陕州。在府州的折家是这一带的土豪,西震西夏,在东边也是强大势力。 作为土豪,折家有自己的特殊性。指望他们为宋朝尽死显然不可能,折可求已经投降。但指望他们忠心于金朝,同样也值得怀疑。对于土豪来说,最重要的是他们家族的兴旺延续。 实际上折可求降金之后,宋朝对于折家子弟并没有另眼看待,在朝中一样重用。另一方面,金朝对折可求也极为重视,折家被视为重要力量。 能不能策反折家,让其为宋朝效力呢?王宵猎并不这么认为。还是那句话,对于折可求来说,家族的兴旺比什么都重要。谁能占领河东,折家就会效忠谁。 金朝对于折家这样的势力的忠心并不在意。在金人心中,特别是西路的完颜宗辅和娄宿这些人,折可求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此时金人有意立一个傀儡皇帝,作为与宋朝的缓冲势力。最可能的人选,就是京东的刘豫和折可求。金朝东路军支持刘豫,西路军则支持折可求。 所以此次作战,最重要的是解陕州之围。只要金军放弃进攻陕州,折可求的作战决心就会动摇。 王宵猎叫来陈与义,与曹智严一起,三人进了村子。 村口的树下趴着一只黄狗,瘦得皮包骨头,一只腿被打断了。见到三人,抬起头看了看,咧开嘴露出獠牙来,凶狠地低哼两声。只是他浑身没有半点力气,已经站不起来了。 王宵猎摇了摇头。对曹智严道:“一会派人喂那狗吃两口饱饭。我们来了,哪怕是在金虏铁骑下受苦的鸡犬,也应该能吃饱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