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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折如磨 第19节

    周行敛这小兔崽子,读书怎么都读不会,投资怎么都能搞亏,看姑娘的眼光倒是不会错。

    陈姨也在此刻瞧见了柳絮宁,眼睛一亮:“你妹妹好像是会打牌的吧?”她去拉柳絮宁的手,“陪你陈姨来一局啊。”

    柳絮宁下意识想拒绝,求助的眼神望向梁锐言。梁锐言一眼看出她的想法:“你不想打啊?”转头又冲陈姨道,“姨姨姨——她不想玩,我跟你们来!”

    “你们男人打牌老没意思的。”陈姨没理梁锐言,依旧看向柳絮宁:“宁宁不想和我们打啊?为什么呀?”

    柳絮宁僵硬地露出一个笑:“没有,就是很久没玩了,都手生了。以前用手机打,机器排的牌,我自己不太会洗。”

    陈姨露出一个笑:“没事的没事的,来吧,总不见得让姨姨们三缺一吧。”

    她自然地站在柳絮宁和梁锐言中间,赶飞虫似得赶梁锐言:“哦呦,你一个男孩子站在这里干什么啦!你爷叔他们都在三楼,快去,别在这里碍我们的眼。”

    刚刚还说着三缺一,可等到柳絮宁坐下,周边不知何时围上来一群富太太。

    柳絮宁手心出了汗,她悄悄搓了搓手。她天生聪明,心算又强,学什么都特别快,这点技能用在记牌上更是一绝。

    桌面上饼多,柳絮宁连打了几个周茉芸都不要。

    摸牌时她的手慢慢摩挲了一下,不出意外这牌她杠走之后周茉芸怕是没法胡了。

    “二条。”算了,主动喂她好了。打完这局就走。

    周茉芸:“过。”

    她不胡这个啊?好吧,她难得算错。

    周茉芸小酌一口茉莉花茶:“哎呀——虽然有点不舍得,不过我能自己摸到的呀,我们周家可是不吃嗟来之食的哦。”

    金玲捂着嘴笑。

    柳絮宁肩膀一顿,只觉得懊恼,这牌能不能收回去让她来个明杠。

    “妈,你这牌打一下午了,该停了吧。输了我爹又要骂你了!”有人声从后方传来。

    太过熟悉,熟悉到柳絮宁肩膀僵硬了一瞬。

    “姨啊,让让呗。”周行敛大剌剌地挤开旁边的看客,在周茉芸旁边一屁股坐下,眼睛随意一扫,突然定格在柳絮宁脸上。才多看了几秒钟,他妈突然掐他后腰,惹得周行敛连声求饶,咬牙切齿地小声道:“妈你干嘛啊——”

    周茉芸懒得理他,语气轻描淡写:“小鬼头,再多看我抽你你信不信?”

    信。他敢不信?

    周行敛的到场,让柳絮宁整个大脑一片空白,她胸口无端发闷,没法集中注意力在牌面上,有好几次都心不在焉的。

    周行敛笑了笑,椅子朝她挪得近了些:“到你了,想什么呢你?”

    那张牌紧紧地攥在柳絮宁的手中,手心乍然渗出一层薄汗。

    立坪中学十二班,中加合作班,专为富家子弟应运而生的一个班级。梁锐言、周行敛,皆是其中之一。

    梁锐言那时候疯狂迷上羽毛球,梁继衷宠他,他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于是他获得了每周一至三下午出门训练的机会。

    那天是个周三午后,柳絮宁吃过饭独自走在回教室的路上。

    “你猜她今天穿的什么颜色?”尚带稚嫩的男声从后传来。

    “猜个屁。”

    “周行敛,一台游戏机。”

    “粉色。”周行敛说完翻了个白眼,“猜完了,谜底呢?”

    那男生贱兮兮地笑:“哦,你喜欢粉色啊?”

    周行敛一掌打他脑门上:“缺西,你丫玩我。”

    周行敛倒是被激起了怒意。那时恰巧经过学校喷泉池,他脚一踹那男生屁股:“去,把她推下去,让我看看猜的对不对。”

    男人,有人胆小只能嘴贱,有人胆大就爱犯贱。周行敛属后者。

    柳絮宁是什么身份?那男生又不蠢,才不高兴做这个,可又看一眼周行敛,实在没法,大着胆子往柳絮宁那边走,企图装作不小心撞到她的模样。可他没想到,柳絮宁轻飘飘地侧身,男生力道没控制好反到摔进喷泉池里。

    彼时柳絮宁居高临下望他,目光落在他裆处:“我猜黑色,猜对了吗?能不能也送我一台游戏机?”

    那时多的是学生散步,每个人嬉笑着看他。男生羞愤交加,起身麻利地就跑。

    可惜了,摔进池子里的不是周行敛。不过这愿望很快实现。

    再见周行敛是在梁家老宅。梁锐言这傻子那时候看柳絮宁就像原住民瞧见了三花猫,眼睛都要变竖瞳。柳絮宁硬生生挤出点眼泪,他便可以不由分说地和周行敛打在一起。

    怎么不把他踹进池塘里啊,笨蛋梁锐言!

    所以她只能不好意思地补上一脚。

    那时还小,她以为进了蜜罐就真是蜜罐。后来渐渐长大,她开始明白有些话只能想不能说,有些事只能脑内模拟无法实践操作。那些童言无忌,那些畅所欲言,理所当然地焚入了成长的必经之路。她只能庆幸,她是在做完这些事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的,不然又该含泪吃下多少黄莲。

    “傻了啊妹妹,怎么不出牌?”周行敛拍拍她的肩。

    柳絮宁猛然回神,只觉得被他碰触过的肩膀里有蛆虫蠕动,慌乱之中打出一张二条。

    周茉芸笑容一凛:“你又摸了个二条。”

    柳絮宁想纠正她,那不叫摸,叫原本就有。好心喂你送你胡一次罢了,你自己不要。

    周茉芸想起自己刚刚的话,脸色难看起来,却还稳着声线:“宁宁手上还有二条吗?要是都在你这,我也不打了算了。”

    周行敛懂他妈的意思,身体自然地向柳絮宁那边偏,还没靠过去,有人一双手蛮不讲理地撑在柳絮宁桌前。

    掌心撑开,手指修长,手背上青筋脉络清晰凸起,蜿蜒至小臂。只一双手,却可见几分压迫。

    周行敛一愣,抬头对上梁恪言的视线。

    “有功夫看别人的牌,不如打好自己的。”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他什么时候下来的?

    谁都知道梁恪言这人出了名的毒舌刻薄,从小到大就是。所以太太堆里只爱跟梁锐言玩,要是碰见梁恪言,那真是……憋屈。

    这小孩从小说话就难听,成天冷着张脸,看不起张三,瞧不起李四。还好生在梁家,天然有着些许弯曲别人的权力,这性格要是生在普通人家早晚叫处处充满人情世故的社会绞死。

    周茉芸悻悻拉过周行敛:“哎呦!恪言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成天板着张脸,吓死个人咯。”

    后边一圈富太太掩着唇轻轻笑。

    梁恪言笑意不达眼底:“我看您这是能遗留百年的样子。”

    周茉芸怔住,两年没见,年岁渐长,素养倒成了他的稀缺物,他现在竟然连场面话都不说了。

    “梁恪言!”周行敛猛得拍桌,对上他冷漠的眼,本就不足的底气又挫下三分。

    “抱歉,刚刚爷爷在楼上和我讲星河汇的项目,抽空出来休息一下,爷爷还在等我。”他轻描淡写地扫过周茉芸的脸。

    另一只原本扶在椅背上的手点点柳絮宁的肩。

    像让她放心。

    他衬衫袖口折到臂弯,手肘松弛地撑着柳絮宁的椅背。一站一坐,一刚一柔。

    周茉芸眼波流转,总觉得自己读出点不敢置信的荒谬意味。

    但她现在没工夫思考那点微妙,星河汇现在就是她的命脉,她看着还在那里愤懑不平的蠢货儿子,猛拽一下:“行了,你别站在这里了,牌运都给我吸走了!”

    周行敛一肚子委屈。他妈自己手气差,怎么还能怪他头上!

    走之前,他没忍住又看了眼柳絮宁。操,这女的怎么不长歪,长歪了他不就不会再动歪心思了吗!

    因为梁恪言的到来,接下来的牌桌上气氛做到了表面融洽。柳絮宁只希望那个蒋叔叔又不知道那里来的新老婆早点过完生日她好早点离开。

    晚上七点,晚宴正式开始。虚与委蛇的社交对话,面露假笑的逢场作戏,曲意逢迎的利益交合,这才是他们这些层出不穷的晚宴的最终目的。

    柳絮宁吃到一半就吃饱了,月底有个元旦文艺汇演,她吃多了还得再减肥,何必呢。

    “我去上个厕所。”柳絮宁对身旁坐着的梁锐言说。

    “嗯。”

    上次来蒋家是蒋叔叔第二个老婆的生日,她早就忘了这家的结构,问了好几个服务生才找到厕所。

    手刚握在门把上,就听见里面传来的两声交谈。

    柳絮宁不算一个很有道德的人,这圈子里好多八卦她都知道那么一点。谁让这些人说悄悄话的时候就像在自家客厅一样毫不避讳。

    只是,这段对话的主角,似乎是她本人。

    “我跟你说过了,我看人一向准。柳絮宁就是个越长越好看的苗儿。”

    是周行敛的声音。

    “切,长成天仙儿也跟你没关系。人家梁家有钱到都不需要联姻,你们家几个钱,还敢肖想她?”

    周行敛冷笑:“你有病吧?我家哪里差了?”

    另一人:“比起梁家是差那么……一点点。”

    周行敛:“你别搞得柳絮宁像梁家亲生的一样,这么喜欢给人提身价?不管是云湾园还是梁宅,哪个地方能是她柳絮宁的家?”

    那人说不过他,话锋一转:“她和梁锐言关系好,有没有家有什么要紧的。”

    “梁锐言罢了,又不是梁恪言。不过说实话梁恪言这人挺无聊的,我要是女的我对他可没兴趣。”

    “操,抖出来了。”过了会儿,他又兀自长吁短叹。

    柳絮宁本来还想多待一会儿,但话题到这一句之后又转了一个与她无关的,说是蒋老爷子精子存活力太差,这几天正猛补。

    不要在意这些,垃圾人说出污言秽语不奇怪,她也没有办法阻止别人说话,没事的柳絮宁,就当没听到好了。

    她把情绪逼回去,努力让思绪转移到周行敛的新话题上。

    蒋老爷子这把岁数了还要补?接受自己的无能很难吗?世上歪门邪道多,她想听听具体是个什么补法,身后有人脚步动了一下,她如掉进米缸被抓包的老鼠,再正常不过地调整好情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梁锐言罢了,又不是梁恪言。】

    回到席间,本就饱了的柳絮宁看着一道道新上的菜索然无味。脑间那句话如魔咒反复环绕,因它带来的疼痛也细微地渗入脑神经,不断叫嚣着。就像站在大厦顶楼时,偶尔会想着要不跳下去试试,她现在想做个尝试,试试看周行敛说的对不对。

    冰冷的高脚杯被她的指腹氤氲出热意,红酒在其间晃动,如暴风雨前的海面。

    周行敛果真是十分钟都离不开他妈。没一会儿,柳絮宁看着他朝这一桌走来。

    柳絮宁的手心不住地发痒。

    “怎么了?”梁锐言见她几乎整晚都在出神,问道。

    柳絮宁恍然回神。这是蒋家太太的生日晚宴,不是公主用来测试骑士是否合格的考试。标榜“倒霉”的命运明晃晃地贴在她昂贵的礼服上。不过是从上流社会意外得来的通行证,她哪有什么资格做一场测试。得到什么,就要相应地失去什么。决定进梁家的那一刻,她不是早就说服好自己了吗?现在又在这里伤春悲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