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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术之人,受人控制意念,大抵都有心结,心结缠缚心志才会给人可趁之机。这娘子年轻丧夫,花样年华无依无靠守寡多年,想必是极重情之人,因而也心结极重,才致中术最深,被别有用心之人选为这镇上牵魂之人。 天下多少断肠人等不到归人,童殊叹了一声,轻声问她:“你相公何时走的?” “突然就走了。不知往哪里去,也不知归期……”那娘子眼泪断了线的流下来,“我一直不肯相信,但他既拿光了家中银子细软不打招呼便走,如此不顾我生计死活,哪里还会回来……” 竟是如此。 童殊原只以为他相公早逝,她思念成疾,却不想事实竟是相去甚远。 娘子又道:“他有眼无珠,弃我而选那糟粕,我更要活得漂亮,叫他后悔。他若有朝一日回来,我美他丑,且看他被人取笑,没脸见人。” 好险,童殊之前在解术时对娘子说的话幸好没托大,恰好解了娘子心结,多说一分怕是都要文不对题,适得其反。 童殊若有所思看那娘子片刻,又细声开导几句,他说一句,娘子点头一下,渐渐顺从。 娘子是此镇血毒之祸的牵魂人,安定了娘子,算是稳定了一半。童殊再转头去看铺子外无头苍蝇漫无目的乱转的人,并指到唇,吹起了口哨,那曲调又轻又扬,似随风入夜,随梦入耳。 好似终于找到方向的乱兽,众人终于定了下来,一排排扭头来看童殊。 童殊道:“坐下。” 众人应声坐下。 童殊道:“挽起袖子。” 众人又是照做。 童殊看了眼天色,再粗略数了数坐了满地的人,认命道:“看来今晚没得睡了。” 说完席地坐到最前一位大哥面前,正要动手,手上却无趁手的利器,不由转身唤娘子道:“大姐姐家中可有短刃?” 那娘子泪痕未干,听到童殊的话,如梦初醒般顿了一下,随即十分顺从起身往屋后去了。再出来时,童殊正托着从那盏血染风灯里抽出的蜡烛,照着光端详那大哥的手腕。 娘子递了短刃给他,没有他进一步吩咐,楞楞地站着不敢走开,眼中现出些茫然不知所措的神色。 她方才还骂的痛快,哭得悲切,之后被童殊支使着转了一圈竟忘记了之前自己在做什么,茫然四顾一圈,脸上泪痕滑落,她伸手接了一下,费劲地端详半晌,似乎也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液体,又是为什么流的,于是求助地望向童殊。 童殊正举着烛光,回应她的目光。夜色重浓,烛光曦弱,他拿手挡了挡风,烛光便被他拢在手里,暖亮的一小团,却好似捂亮了整个夜,捂暖了深秋。 娘子怔怔地看了片刻,不由走近了,脸上的神色也随之明亮了些。 童殊温声道:“大姐姐,你手拿来。” 她听话地挽了袖子伸手,递到童殊眼前。 童殊,举刀,落手。 手起刀落,娘子手腕上豁开一道口子,黑血奔涌而出,落进童殊备好的碗,直到接了小半碗血,那黑血才显出些鲜红色来。童殊拿捏着分寸装了大半碗,再用布条绑住止血,布条上洇出血渍已是红多黑少,但这不够,还得再放几回血。 其他人中术较娘子轻,童殊一一照此放血,基本都流干净了,到最后一个时,正值破晓前最暗的时刻,豆腐铺子前挂的灯笼烧了一夜,打了最后一个火花,寿终正寝了。 失了光亮,童殊手上一顿,没能下去刀,努力睁了睁眼,适应了黑暗之后,对着自己腕子比划了一下,抬手待要落刀,却落不下去了。 他的手被人握住了。 “你做什么?”耳畔响起一个阴沉的声音。 童殊抬眼,对上一双冰冷的眼。 他知道辛五误会了,想到辛五种种相瞒,起了对付心思,道:“我不想活了!我日日被你所囚,生不如死,不如早做了结。” 辛五显然不相信他的胡话,道:“正经说话。” 童殊稍正色道:“你何时能放了我?” “不能。” 童殊撇撇嘴道:“就知道不能,不跟你讲了。” 说着要抽回手,被辛五掐得死硬,他们离得近,童殊看到辛五的脸色异常苍白,知晓这是重伤之人强行运转灵力的后果,心想他又何必跟一个重疾之人过不去,于是实话实说道:“我是在给他们放血解毒。” 辛五这才放开他。 眼看天快亮了,童殊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瞧着呆满地的人,直叹气。 这些人若是醒来看到自己坐在街上,肯定吓个半死,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得赶紧把人都送到家去。他手边没有趁手乐器,眼珠子一转,高高举手击了三掌,所有人应声望来站起。童殊并指在唇打了一个长哨,随即轻轻唱了起来。 他唱的曲子,只有调,没有词,轻轻缓缓的,像乡间小调,像牧人归来唱的晚歌,众人踩着他的音符跟着他走。从镇尾走到镇头,人人各进各家,终于安排妥当。 童殊元神初醒,一夜下来,脑袋早已疼的直嗡嗡,四肢也渐渐无力,痛感攀升,忍着一口气回到客栈,脑袋沾枕头就睡了。 疼到极处睡着,便又是那个梦境,他灵力微薄,又实在太疼了,支撑不起那个梦境,只能隐约听到女子小声而耐心地唤他:“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