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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草惊蛇

    当年,谢家没人告诉袁秋华,公公其实不能当家作主,平日里他吩咐袁秋华做的事,都是动嘴巴,不过脑子的。动心机,玩头脑的功课,都由宫喜鹊幕后布置,是取代他的地位,背地里完成的。他只起传声筒的功效。她不晓得谢家的内幕,也不了解他们的底细。公公和他们有没有说,又是么样说的,她一点也不知道。

    但谢英从此看袁秋华的眼神便冷若冰霜,偶尔逼视过来,小眼睛里迸射着饿狼一样的绿光,让她后背发凉,寒气陡起。

    谢英虽说长衣大帽好身材,但头大脑圆,像蓝球,圆滚滚的脑袋,光溜溜的头皮,像抹了猪油一样青茬锃亮;又秃顶,额头以上,至脑门四周,脖颈之上,从耳旁到后脑勺,都寸发不生,头顶上几绺又稀又短的头发,像旱地里几株枯黄的禾苗;头大,无额发,无鬓发,脸却极小,巴掌大的扁平脸上,镶一双小眼睛,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块木板上钻了两个小洞,配上滴溜溜乱转的眼珠,显得又奸诈又狡猾;脸小,眉毛稀,鼻梁塌,鼻头却硕大,如圆蒜头,还是紫红紫红的酒糟鼻,长年似偷抹了口红;嘴扁,人中短且乍,下巴却长且尖,恰如山羊;两腮无肉,但从额头到下巴,从眼角到耳边,整个面部却布满麻点,密密麻麻,像切开的火龙果,且坑坑洼洼,像洪水冲过的河滩,凸不平,砂砾横亘,还像雨点落在湖面上,激起的涟漪,一圈又一圈,盯着看一会,就会头晕目眩;头大脸小,左右偏巧又长一对招风耳,耳形突出,耳轮耸立,耳垂肥厚,他不时拢拨一下耳朵,摸扯一下耳垂,似乎在窃听神秘的电波。

    如此五官,组合出来的相貌,给人的第一印象,除了怪异,就是惊骇。谢嘉娣的小孙女,和他打个照面,就被吓得连连后退,嘴里喊着“鬼脸”,一屁股跌坐在地,哇哇大哭。族里小孩都怕他,小孩越害怕,他越喜欢吓唬小孩,吓得小孩惊恐万状,他就哈哈大笑。

    相书上曰,靑头麻面不可交,难斗不过水蛇腰,最毒不过三白眼。两腮无肉奸无比,未语先笑狡诈人,左顾右盼无定性,瘦长无肉藏三刀。

    谢英牛头,羊脸,麻面,长得老气横秋,偏又常年低眉耷眼,看见他倒背双手,慢腾腾走路的姿势,格外像个忧心忡忡的小老头。平时他不怎么说话,也不爱凑热闹,好像什么人也没看见,什么事也不关心。听与已无关的事,总是歪歪斜斜,扭倚着椅子蜷成一团,先是把鞋袜一脱,双脚踩椅杠上,双手抱膝,一副疲乏犯困的打磕睡模样,像条菜花蛇一般盘成一堆牛屎。

    俗话说,低头汉,仰面妇,最难缠,莫去惹。他禀性也类似菜花蛇,按不住七寸能把人缠死,但捉住了钳紧,提起尾巴一抖,它骨头就一节一节全碎了,软得是一条草绳。听到与已有关的难听话,也不插嘴,也不辩解,也不叫苦喊冤,别人问一声答一声,那双三角眼却半睁半闭,假装心不在焉,有时找人好处说人好话,实则嘴上不怨,心里积恨,眼角斜视出去投到阴暗角落,却是阴风森森,忽闪忽闪的火苗。

    民凭文书,官凭印章。谢清泉没有召开家庭会议,亲自主持把两兄弟的房子再分开,由口头约定变成文书凭证,也没有倡导生男生女都一样,把四兄弟的田地情况,澄清事实,用文书的形式加以甄别,将隐患彻底解决。

    袁秋华心知糟了,自己捅破这层窗户纸,结果却是纸上空谈兵,自己撕掉谢英的遮羞布,势必招其忌恨,打草惊蛇,蛇不退缩就会随棍上呵,狼口救羊,狼不松劲就会咬断手呵,且暗斗永远比明争更险恶,心智的较量要大过剑拔弩张的对峙,意志的坚韧要胜过强攻硬守的比拼,长耗不如速决呢。烂事之所以烂,是因为你越在乎它,它越烂,让你跟着它一起烂,永远陷在里面。即便最后你搞赢了它,你所耗费的时间,人力,物力,财力,精力,已经同它一去不复返了,非常不值得。

    她也算在尘世里翻过筋斗的人,不追求奢华,不贪恋富贵,从活泼好动到沉静坚韧,从乐观开朗到稳重踏实,从惊慌失措到从容自信,从任性直率到自律克制,生活锤炼出她的精明能干,岁月给予了她宠辱不惊的淡定。发现谢英占据谢雄的田地,看着肖琳楚楚可怜的模样,按袁秋华的能为,她想帮肖琳,总有办法帮得到,但她却闭口不提,不肯多说一句。说到底,还是肖琳的自私钻营,及各种小算计,小聪明,惹恼了她。肖琳花言巧语的虚情假意,丝毫不见对别人真的关心和体贴,扭捏作态的各种显摆和炫耀,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只以自己为中心,总是想成为众人的焦点,如果别人一不小心比她闪亮,就会想尽方法贬低别人,甚至是踩在脚下。在肖琳心中,惹人注目,招人宠溺,老少通吃,就是一切资本,管它是否正确,是否正义,是否应该,只要漂亮光鲜,被人呵护,甜言蜜语,让人沉迷,宰收就一定不菲,旁人的生死痛苦,更是无动于衷,丝毫不放在心上。袁秋华最讨厌女人卖弄姿色,靠勾搭男人,谋取物质享受。俩人见了面,就忙着唇枪舌剑比高低,在欢声笑语中杀来杀去。

    谢英就在她们的厮杀中寻空子,挑拨离间,各个击破。他以为自己是布局高手,哪知袁秋华道高一丈,老谋深算,手腕使的人不知鬼不觉,名利尽收囊中。袁秋华从不正面与谢家人产生冲突,似乎在试图讨好每个人,但她完全可以不必这样,不讨好众人,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不过她是三嫂,要做识大体顾大局的三嫂。表面看起来,她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实则心里已经仔细盘算好任何事,只是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别人。她开心会憋住,生气会憋住,难过会憋住,反正打死也不让对方看出来自己的情绪。

    对不熟悉的人,袁秋华会表现高冷孤傲,敏感疑神的一面,让人难以接近,但一旦熟稔了,她温柔敦厚,善解人意的另一面,也就随之解冻,就像一个男子汉一样,为亲友两肋插刀,仗义疏财。对自己的职责,及允诺的事,她会承担到底,对他人的侵犯,最多容忍三次,到第四次必会反戈一击,为此即使一无所有,身败名裂也不辞不惜。对人好的时候,她掏心掏肺,让人一辈子难忘,一旦她掉转枪头,则一丝半点的情谊都荡然无存。

    谢英的侵占,袁秋华早有应对之策,已布兵排阵,棋分四步,首先是家内,家庭之外,还有家族,家族之外,还有政府,政府之外,还有法律。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玩的就是心计,耍的就是心眼。袁秋华做事雷厉风行,局面被动,就要千方百计扭转乾坤,坐以待毙,束手就擒,可不是她的风格,只会主动出击。历过此事,她已经知晓谢清泉窝囊,根本指望不上,共同生活半年,她也知晓谢汉无主见,根本靠不住,那么只有寻求外授,家外找帮手了。公公时日无多,俗话说,长兄当父,有事找大哥商量,就算犯错,应该也不大。可问题是,谢家老少,包括姐妹外甥,都不与谢文家说话,倘若自己公然上门求助,必然得罪谢家这一帮,公公婆婆可以训斥我“忤逆不孝”,兄弟姐妹可以指责我“投敌叛变”,谢汉可以骂我“卖夫求荣”,甚至是“借刀杀人,谋害亲夫”,但自己婚后自掏腰包拿出五万,倒贴谢家,难道只能换来他们的谩骂么?未必!

    自古以来都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谢文家与他们不交往,就证明不是一路人,自己与他们心和心不和,也说明不是一样人,况且背地里,大哥大嫂经常帮我,公公病重,大哥也拿出五千,偶尔我和大哥大嫂也私下交流,面对他们的明讥暗讽和冷言冷语,及凶狠恶毒的泼妇式的羞辱,也是步步后退,凡事忍让,若不是诸事退让,岂能保全一个家庭的周全?做这些,只须躲避他们,却不用瞒开族众,长辈看见,或听说了,都竖起大拇指,纷纷赞赏。日常聊天,族人谈论他们没规矩没礼数,胡搅蛮缠不讲理,既不避开我,也不瞒着大哥,悉数说出来,既热心提醒,又明确警示,无非是不想好人再三遭到坏人陷害。这意味着什么呢?由此可知,他们是多么离经叛道,不得人心!傻b意识不到自己是个傻b,他们不仅无知,对他们的无知,还一无所知,且不明白到底什么是知识,怎样才叫知道,么样做才算明白。

    按常理,遇到这种事,袁秋华该当和谢汉商议,再一起解决问题,奈何谢汉基本素质没有,固执己见,不纳新知,见识差,不识货,好歹不分,是非不辩,她与他沟通,如同鸭同鸡讲,好比说天书。谢汉没主见,遇到大事,虽说心里也焦急,但根本拿不出靠谱的主意来,也只是嘴巴骂几句而已,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吃喝玩乐,不出状况怎么都行,一出事情他就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了。像房子被占据的事,他一个不主事不管事的家里闲人,能说出么样有分量的话来呢。即使他能说出道理来,在父母兄弟的眼中,不过又是一番胡说八道罢了,你光棍一条,没妻也没子,扯哪门子继承法?就连左右邻居听了都笑话他,没学爬,先学走,不会走,倒想飞,你咋不上天?婚后,袁秋华一提房子分户的话,他竟然反攻倒算,联合兄弟姐妹,诋毁她企图“霸占我的房子“,且公开发誓,“我的房子,宁愿给兄弟,不会给外人”,反倒弄得她啼笑皆非,似乎他是足智多谋的天才,白手起家,拼下百万家财,她则是好吃懒做,身无分文,贪财迷物,居心不良的诈骗女。谢汉不成熟,没担当,更不要指望他能在关健时刻鼎力相助了,不添乱就已经不错了。

    不仅仅是智商,情商,还是阅历,能力,或是交际,人脉等综合实力,两人等级不同,层次不同,就连家庭门第,知识教育,文化素质,兴趣爱好,都截然不同,她俩虽然是人,但压根就不是一类人,虽然是夫妻,但根本就是同床异梦。谢汉想搞清袁秋华的真实心思,听懂她的弦外之言,十分困难,许多时候,她不得不用撒娇,装弱,哄骗,装蒜,等“情商”手段,紧急时候,不得不用瞒开,暗渡,远避的伎俩。他们愚昧无知,如同跳梁小丑,闹得鸡飞狗跳,上下不得安宁,奈何谢汉糊涂透顶,思维被他们左右,言行被他们洗脑,在他心里,妻子就是免费的保姆,倒贴的伴侣,无偿的劳工,生儿的机器,但凡要他交钱养家,妻子就连陌生人都不如,“我凭什么要养你到老?又不缺祖宗!”.谢汉只听他们的话,不听妻子的话,想唤醒他护卫家庭的责任感,简直比登天还难。她只有顺着他捋驴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他们偏执的方法去对付他们。谢文基本知识欠缺,但能纳新知,识货。这样的人,能够和时代同步,迅速成长,随着交流的增多,在一般问题上有共同的正确,真实的认识,两人共识也越来越多。

    袁秋华路遇谢文,细说情况,征求他的意见。

    谢文说:莫焦急,阿爹不是还没正式表态么?

    袁秋华说:阿翁有心无力哟,怕只怕被他们完全控制,彻底成为木偶。这你比我更清楚啊!

    谢文说:你说话真客气,木偶?傀儡嘛!你找他帮忙?帮倒忙吧。

    袁秋华说:哎哟,那咋办?事情已经搞糟了呀!哎唷,怎么办啊?

    谢文说:莫慌!让我想一想。要不然,你找族长,请他帮你探个路?

    袁秋华说:惊动族里,事情就闹大了哩,真的要劳烦族众公审,开祠堂议事么?岂不是公开说阿翁没用吗?

    谢文说:阿爹没用,大伙早就公认了。最大的麻烦是,养父不要养子,亲爹又不认亲子,那个人怎么活?两头不靠,两边嫌厌,没房也没地,他们一家人怎么办?

    袁秋华说:怎么回事?我没听懂!什么养子?哪个是阿翁收养的?或者哪个是婆母带过来的继子?

    谢文说:那个人的身世哦,是公开的秘密,但不能摆到公堂上来明审!嗯,就像一颗*,谁点火,谁就是罪人。两个家庭的罪人,所有亲友的罪人,甚至整个宗族的罪人。

    袁秋华说:哦,我明白了,那个人为什么有持无恐,原来是这个原因。哇,我差点上当喽,太毒辣了呀!幸亏大哥点拨,谢谢啊!

    谢文说:这事呢,身为晚辈,我不便出面,你也不宜掺和,咋办?挂起来!晾成咸鱼干!一切照旧?

    袁秋华说:算了,我还是找族长,劳烦他敲山震虎吧。

    谢文说:阿爹说的没错,不管是承继,还是过继,都要请族众商议,最后由家族集体表决。

    袁秋华说:我也多虑了,只要三兄弟都有儿子,那个人也没辙!

    谢文说:他们太好斗,你不接招,继续装糊涂,安守本分,踏实奔日子,他们也拿你没辙。切记,莫要和他们纠缠,真较劲,打擂台赛,只会耽搁了你的美好年花!

    袁秋华说:对,为蝇头小利,家内争夺不休,不值得!

    谢文说:凭你的能力,去哪里赚不到大钱?要想过好,就得赚钱,金钱票子,只有在死后才是身外之物。等阿爹走了,小孩生了,你就回城里去,不要留在这,看他们的恶脸,受他们的酸气。

    袁秋华说:我记下了,谢谢大哥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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