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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在光秃秃的行道树下,踏着回家的那条路,慢慢走着。 走到小区门口时,她仿佛忽然听到了心中莫名的召唤,抬头看向头顶的天空。 初初入夜的天空,深沉如海洋最底部的墨蓝色晕染在天空中。亿万点莹白的雪正不停地落下。她在一瞬间恍惚中,觉得那朵朵雪花看来都像慢镜头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整个世界的冰冷都向着她倾泻而下,要将她彻底淹没在极寒之中。 但叶深深却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冰雪之中,站在自己的家门口,站在自己降世之时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地方,站在她摇摇晃晃迈出第一步的地方、站在她所有梦想和能力萌发的地方,仰头直视,迎接着这个世界赐予她的所有一切。 无论是礼物,还是伤害,无论是欢喜,还是悲哀。 漫天飞雪幻化成冰凉的白雾,这残酷的天象微缩成了她的世界,将她紧紧包裹其中。 飞舞的白点在风中旋转缠绕着,是她和宋宋、孔雀三人坐在河边吹过的蒲公英,白色的细微绒球随风而逝,顺着风的弧度,蜿蜿蜒蜒扭成一股细细的丝线,是棉麻或是生丝,缠绕着直上九天。 灿烂的白线一根根自天空垂下,是她牵着妈妈的手,牙牙学语时,转头看见窗缝间漏进来的阳光。细薄得没有实质的光线,从窗帘镂空的花纹间射过来,投在地上,从点到线的光再交织成斑斓的面。 那大片大片的斑斓,是铺天盖地的风雪波动着,被城市的灯光染成色彩迷离的布料。年少的她坐在妈妈的缝纫机下,看着一片片垂下的柔软的布,棉布,亚麻,桑蚕丝,变幻的色彩和迥异的褶皱,每一种面料都呈现出自己与众不同的光泽、曲度和质感。 这些或光滑或粗糙或柔软或硬质的材料,是她的人生中的每一道坎坷。 背叛她的孔雀曾像粗糙的纹理磨破她,而不离不弃的宋宋就是始终保护她的光滑内衬。 伤透了她心的父亲若像划破皮肤的硬质棱角,那么几十年如一日抚养她成人的母亲便是柔软温暖的襁褓。 而顾成殊,他则和全世界铺天盖地来袭的冰雪一样,带给她最美丽最纯净的颜色,也带给她最寒冷最难耐的感受。 这就是她的人生。她无法掌控的,只能迎接它、承受它的命运。 叶深深一动不动地站在这个雪夜之中,仰望着天空倾泻而下的风雪,仰望着深邃而难以触摸的墨蓝夜空,也仰望着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仰望着自己不可预知的未来。 每一朵雪花都是她杂乱无序的灵感,在这暗夜之中不成章法地坠落。 是她散落在各处的零星设计,令人惊叹的,却也令人叹息的,不成系统的设计人生。 美丽,精巧,每一朵都令人眼前一亮,却永远没有薇拉那种暴风骤雨式的攫人力度,没有冲击式的爆发力。 那么,最终她的道路在哪里呢?她该如何走这条路,走出一条前人从不曾走过、后人也永远无法复制的道路呢? 这世间只有一个薇拉,但也只有一个叶深深。 和她一样出色的设计师里,没有人像她一样曲折地活了二十多年,没有人曾体验过摆地摊、开网店的艰难人生。所以,她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叶深深。除她之外,没有任何人,能产生一样的灵感、画下同样的图纸、创造出同样的设计。 所以,即使表面上不成系统,可内里,却全都是属于她的。地球上70亿人中只有她一个人可以迸发的灵感。 在那开满睡莲的荷塘边,努曼先生曾说,每一片叶子和每一片花,在水面上看起来是毫不相干而独立的,但最终它们其实都扎根于同一片水域之中,从同样的根基上生长繁衍而出。而你,就是隐藏在水下创造这些花与叶子的伟大造物主。不曾露面,却始终自如地掌控着你手中诞生的每一件作品的气韵与风格,只要你没有变,那么,你所创造的所有东西,都将属于你一个人,带着你的痕迹烙印,永不磨灭,无人可侵犯。 “深深,你已经是顶尖的设计师了,只是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内藏的一切。只要你能将它挖掘出来,并掌控自如,你将来所能到达的境界,将令我都为你仰望赞叹。” 那时努曼先生所说的一切,她懵懵懂懂,并未领悟。 而在这一刻,她看着所有一模一样却又绝不相同的雪花,终于明白了他对自己所说的话。 就像所有迥异的花叶都从同样的荷塘生长,呈现出不同的炫目花朵叶片。 就像所有的雪花都自同样的天空坠落,每一片的构造都各不相同,世上不可能有相同的结晶。 就像她所有的设计,不同的线条与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廓形与不同的细节。然而,与国外讲求的系统性一致的,她拥有着中国人所说的气韵。贯穿于她长远的一生,流通于她所有的作品,构造出整个属于她的世界,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与世界上其他所有人迥异的、只有她一个人可以拥有的世界。 这是她的风格,在不动声色的点与线之下,涌动着她血脉里积淀的二十多年人生。 这是她的道路,在似乎无序的各系列设计中,潜藏着别人隐约可以窥见的,她一路走来的艰辛。 她看见了自己未来要走的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