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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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江寒没有回来,等宋玥吃过饭回到正院,就拿起账簿子开始查看。 看了小版本账簿子,江寒拖着一身疲惫从外边回来,进门就吩咐,先备热水,他要洗一洗。 宋玥将账簿子反扣在案上,起身出去,接过江寒脱下来的官服,问道:“怎么这么晚,有什么军务么?” 江寒抓起桌上的茶盏,一口气喝了,舒出一口气道:“西北大旱,流民四起,往东往南过来……朝廷已经下了旨意,减免赋税,调拨赈济米粮……只是,要从江南调拨粮米过去,怎么也得一个月过去。” 顿了一下,江寒看着面广平静,静静聆听的小妇人,到底没有隐瞒,道:“柳林、长兴县、长庆几县,因为驱赶饥民,激起民变,长庆长兴两县县衙被烧,官员弃城而逃……” 宋玥的眼眶微微缩了一下,看着言语謇涩起来的江寒,转身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中,道:“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喝杯茶去洗一洗再说吧。” 江寒很有些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结果茶一口喝了,打声招呼,大步进了耳房。 宋玥默默退回来,重新在木榻上坐下,眼前烛光摇曳,账簿子摊开,她却看不下去了。 流民生变,而且已经冲了几个县城,县令官员弃城而逃……那些被饥饿逼得背井离乡的流民,一下子就成了暴民。在粮食和金钱利益的驱动下,暴民队伍会迅速壮大,然后就像飞蝗一般,一旦规模大了,也能成灾。 这种情况,原来的赈济,恐怕就要转变成镇压了。 站起来,平复了一下情绪,宋玥出去吩咐,让厨房做几样可口开胃的小菜粥食过来,特意点了拨鱼儿。 天气热,冲凉也快,就是洗头发费些功夫。 宋玥吩咐完,进耳房帮忙,给江寒洗了头发,又用大布巾子替他绞到半干,这才从耳房里出来。 青杏带着紫苏已经捧了食盒回来,在榻几上摆开。 宋玥挥手让她们下去,自己动手给江寒盛了一碗拨鱼儿递过去:“恁先喝一碗暖暖胃。” 江寒吃了一口,拿起桌上的小醋壶浇了些在碗里,搅了搅,喝了一口汤,道:“这一天,都没吃下去……” 宋玥将一碟子虾油黄瓜往他面前推了推,道:“衙门里的饭菜不合胃口,明儿让人给恁送饭过去吧?” 江寒三两口,已经把大半碗拨鱼儿吃下肚,呼了口气道:“不用,不用,也就是今儿太忙,心绪烦乱……平日里也还好。” 宋玥了然,江寒是从十人小旗一步步爬上来的,最是看中将士同心,这是不愿意搞特殊,与兵士们疏远了。 宋玥理解,也不再多说。 只默默地看着他吃下去两碗拨鱼儿,几碟子小菜也席卷而空,差不多吃饱了,这才缓缓开口:“咱们连续两年种的红薯、马铃薯,除了卖良种以外,陆续存了不少红薯干和马铃薯干,还有些玉米,那个数量不算多……加吧加吧,总有几万石吧。” 江寒手中托着碗,嘴里还含着一口拨鱼儿,抬头看着面色沉静的小妇人,目光中透出询问。 宋玥抿了抿唇角,道:“我不懂朝局大势,就是给恁说一下。……西边不是有灾民吗?若是恁有用,尽管拿去用。” 她大概记得,古代赈灾施粥施药这些也不是随便弄的,特别是他们家如今也算高官显贵,江寒又手握兵权,这么个身份,本就容易引起统治者的猜忌,再随便出手赈济灾民,不落好也就罢了,万一给按上个收买民心的大罪,那可就真是自寻死路了。 她说起自己掌管的存粮来头头是道,但给他建议时,却明显有些忐忑不确定,带着些不敢确定的迟疑口吻,这种说话方式,在她身上,江寒还是第一次看见。 很新鲜。嗯,也很有趣。但是,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把手里的碗筷也放下,吩咐人收拾了,又漱口上了新茶,这才缓缓开口:“虽说此次乱象起因是干旱流民,但如今,已经事态有变,赈济之事就要慎重……” 虽然他知道小妇人寻了一种新粮,还有两种可以替代粮食的作物,产量高,试种成功后两三年,大概也积攒了些存粮。但听到小妇人报出来的巨大数目,即便他这位贝蒂军马大都督,统筹几十万人马粮草的,也禁不住有些震惊。 小妇人手中的粮食或许不能跟朝廷的几大粮仓相比,但对于私人存粮,又不是做粮米生意、又非百年积累的大族,加上自家家底子又薄……短短几年积累这许多粮米,江寒还是给震惊到了。 宋玥见他这般,又解释了一句:“这几年,玉米、红薯和马铃薯出产大部分都被当做粮种和蔬菜卖掉了,存下来的不多。因为这三种产量高,等推广之后,粮食就不会那么紧张,我寻思着,酿酒就会放开一些,我准备卖两个酒牌子酿酒,这才提前打算,存了一些粮食……” 江寒伸手过来,握住宋玥的手,道:“夫人,高义!” 宋玥笑着摇摇头:“之前,恁是千户、指挥使,我还能随意些,如今,你骤然到得此等高位,只怕朝中上下都看着呢,我怕乱动会给恁招祸,也不敢妄为……以后,若有事,恁提前给我知会一声,我也好有所避忌。” 江寒收紧双手,点头应是。 夜里,宋玥入梦,梦中她成了一个走路磕磕绊绊的小姑娘,有个清秀的小少年看着她笑,帮着她捉蝴蝶,说要捉一百只蝴蝶,给妹妹装饰裙子…… 一转,她又成了十来岁的姑娘,隐约间知道,父亲病故,仍旧青涩的少年兄长撑起门户,自己伺候生病的母亲,一边还不忘折几枝菊花安慰惶惶的小妹…… 再一转,到了逃荒的路上,饥寒交迫,四顾茫茫,还是那个未及弱冠的青年,用并不强壮的身躯护持着阿娘和小妹,一路费劲心力,甚至忍辱负重,终于撑不住,在宣城一病不起…… 梦中,阿娘哭着对她说:“再不想法子,恁大哥就没救了……阿娘无用,对不住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