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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依托你爹爹的内丹碎片而生,能沟通鸟兽,具有现今罕见的通灵天赋。这天赋在你身上就成了责任,不能说不干就不干了。否则岂非辜负了那枚内丹,也辜负了父亲养育你耗费的血肉和灵气吗?” 那时萧白石没发表意见,内心却愤懑地想:凭什么? 他现在能跑能跳,就不配当个独立行走的人吗? 这些妄念萧白石没对任何人、任何一只小鸟小兽提过,他知道不切实际,也不会自断仙根,所以最后都成了他的怨念。 应长风听完那些话,静默地叹了口气,抬起手,摸了摸萧白石的后脑勺。 他们交换过彼此难以启齿的烦恼,仿佛又近了一些。整片翠微山,萧白石蓦地觉得只有应长风这个“外来人”能让他亲近,被他依赖。 应长风做完这个动作,在萧白石的迷茫与困惑里,道:“我想,红尘道按理说修的应当是天地万物,不是随心——早些年的典籍中曾提过,红尘道源自‘入世超脱’,只有亲历过才能明白如何挣扎。” 常人之难,怨憎恨,贪嗔痴,所有终其一生无法顿悟。 修习者入其中,再求解脱,这方法比起清心道干脆利落的一刀切简直劳心费神,称得上一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断情绝欲固然听着就疼,可搞这一出理应更加伤筋动骨才对。 那红尘道当真能对自己这么狠吗? 应长风和萧白石所知的红尘道,与普通人相论,多了点仙根,与清心道中人比又少了点韧性,仗着自己能画符御剑就在尘世中胡作非为的比比皆是。时间久了,好像红尘道就该这样,都不知在修行还是在入魔了。 应长风从前教训过不少号称“红尘修行者”而扰乱纲常的混账,欺男霸女、装神弄鬼的也不在少数,他最初见仙气飘飘的红尘道宗师也都是一张不好惹的臭脸。 全然将这些大能当作了混账们的头目。 这时醒悟萧白石修的也是红尘道,应长风摸着他的脊骨,从肩膀一路安抚到后腰,却觉得这位“小混账”着实活得太光风霁月了。 连带着整座翠微山,都不太像他印象中该有的样子。 虽随意,但清正。立了规矩,有正儿八经的修行,困在山上寸步不肯走,也算是早已远离了俗世红尘。 红尘道不入红尘吗?是恣意享受及时行乐,还是…… 苦难焚身方证大道呢? 应长风说得这些萧白石都听过,此刻沮丧道:“都太泛泛了,俗世那么大,父亲又不准我离开翠微山。” “如果真要入世修习才算接触红尘之道……岁月还长,且待来日吧。”应长风三言两语,安慰着他,成效不甚明显但萧白石知道只能这样。 他托着下巴,两只脚都浸没在冰凉的溪水中,叹了一声:“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溪流哗啦啦地响,永远不谙世事。 “长大又有什么好?”应长风不痛不痒地杠了他一句,“你不是想做个普通人么?可知这年岁,普通人早就匆忙走完一辈子了。” 萧白石摇头道:“长大了,不用活在父亲和师兄们的庇护下。” 应长风道:“届时又当如何?” 萧白石认真道:“我想下山游历,和你一起,把三千丈红尘、九万里天地都走一遍,再选个喜欢的灵力充沛的地方,普普通通地厮守。没有派别之争,不用操心别人吵嘴……别笑,你又想说我天真了。” 确实天真无邪。 但应长风学会了照顾萧白石脆弱的小心灵,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 他伸手试了一下溪水,冷得彻骨,仿佛料峭春寒余威尚在。 寒冷浸人,可应长风没被冻得清醒过来,他依然沉在与萧白石安静待在溪边聊天的隐秘快乐中,暂且放下自己的所有疑虑。 什么“青龙之变”啦,翠微山的秘密啦,清心红尘二道共同的基石啦……《万兽纲》的各种珍禽异兽,《山海异闻录》是真是假…… 他听着溪水潺潺,手指撩起一点冰凉水花弹到萧白石脸上。 萧白石:“哎你这人!——” 应长风赶在他还手前,倾身而上,嘴唇在萧白石的唇边一碰,比封口术还管用。 小石头怒目而视,委屈巴巴地无声撒娇。 应长风突然真就不在意了。 萧白石叽里咕噜说的一大段话中,应长风忽略了七八成,惟独有那么两个字落在他心里。他严防死守容不得一点亵渎的道心外,那道铁铸石凿的禁锢不知何时裂开一条缝隙,它们得了魂魄似的,轻飘飘地钻进来,给他只有武学与修行的心口烙上了两个陌生而温暖的字。 “厮守”。 或许等几百年后,他们还能到这野趣横生的溪边,手浸入水中触碰太阳的虚影,再口气平淡地聊最近武林中又多了什么稀奇古怪…… 聊到兴起四目相对片刻,接一个轻描淡写的吻。 这就叫“厮守”吧。 作者有话说: 个人是非常喜欢这一章的,乌乌 第35章 曲水流觞 山中被太阳直射的时间太短,过了小半个时辰,太阳就躲进了云中。投映在溪流里的日光阴影也不时碎成几片,又随波逐流地拼凑出不成型的形状。 萧白石站在溪流中,提着衣衫下摆扎在腰间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