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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人有一双多情却澄澈的眼睛,细长弧度,笑起来比新月还美,第一次见面就让他终身难忘,再不能离开。 “……辛夷?”萧鹤炎喊了一声。 应长风没回答他,问道:“你有没有后悔过?” 萧鹤炎无言,只是淡淡笑了一声。他终于有力气挪动手指,虚虚地在半空一抓,摊开掌心时,最后的灵力开出了一朵残缺的花。 从指缝中流沙般地落了。 他终究没握得住。 灵力与深厚修为支撑他一直保持着常人三十来岁的模样,这时生命流逝,萧鹤炎以常人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皱纹迅速攀爬上他的面容,须发变得灰白,连手背都浮现出颜色深沉的褐色斑痕。 萧白石心里难受却没法说,他让桐桐放开自己,想要逃避。目光游离的一刻,他拽了拽应长风的衣服,对方转过头,要起身。 站直身体的同时,应长风有话要对萧白石说,可却被打断了。 突如其来出现的一幕攫取所有人的注意力。 风中有淡淡的好闻的气息,不似花也不似熏香,叫人莫名平复心中的悲伤。山谷之中,碎裂的石子减缓下坠速度,被火烧得枯了的树枝上发出新芽。 带一点黄的嫩绿色清新无比,夏末时节,却逢春而生。 那气息变得浓了些,轻描淡写摘下刚刚生出的新芽,在风中颤动片刻,化作一道金色的光,翩跹而下,缓慢地聚成想象中的轮廓…… 是萧鹤炎最终没能使之成型的金色辛夷花。 它像被一道虚无的灵气托着,轻飘飘地落在萧鹤炎垂下的手腕上。那道光变得极明亮,接着迅速失落了,再定睛看去,本来空无一物的手腕不知何时多了道印记。 赤红色,像未能痊愈的伤疤。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瑰丽而奇异的画面震住,连应长风都半张着唇说不出话。 桐桐呢喃了一句:“是……天意么?” 只有萧白石知道这和命中注定无关,他感觉到了辛夷的气息就藏在风中。和他一起走出九天银河的那道分神引发了这场绚丽的告别,而除了萧白石,再没有谁能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和他安静地说一句“再见”。 “爹爹。”萧白石在识海内低声喊了一句,他明白辛夷能感觉到。 “你们要一起走么?” 辛夷良久没有回复他,分神的轮廓渐渐现了身——但也只是在萧白石的眼眸里,才能看见他稀薄的影子。 辛夷朝萧白石笑笑,依旧是很清淡柔和的弧度:“本是由他而起,现在他要走,我自然是和他一起的……独活没意思,何况我也不算活着啦。” 他们说了一样的话啊。 萧白石眨了眨眼,心里那点难平情绪忽地好了一些。 他看着辛夷蹲在应长风刚才站着的地方,两只手撑住自己的脸,目不转睛地凝视萧鹤炎。那眼神极贪婪,争分夺秒地记录萧鹤炎的每一丝变化,哪怕没有呼吸和任何灵力痕迹,辛夷也舍不得挪开一点视线。 辛夷的影子越来越淡,就在消失的前一秒,他突然隔空点了一下萧鹤炎的鼻尖。 很孩子气的姿势,辛夷做得却无比克制。 “二百年不见,还是以前的性子,伤害别人不留情,对自己更加一点不留情。”辛夷对那人说的悄悄话像叹息,却没谁能听见了,“我要你这么拼做什么?” “不过小炎老了原来是这个样啊……真想多看一会儿。” “下一世我来找你,有留下的印记一定能找到。但那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如果我找不见你,你也主动一点,别让我太难堪。” “你猜……轮回痛不痛?” 最后一句轻叹与风中那股安抚人心的气息一起烟消云散,若非枯枝上发出的新叶还凝望众人,真要怀疑刚才错觉一场。 牧禾哽了哽,看向萧白石好像在等他的决定。 修士身亡后多半留不下遗体,精魂径直入轮回去了。但萧鹤炎枉顾阴阳逆转,看着不忍,也不知该如何才好。 萧白石眼眸低垂,说得无比艰难:“要么,按山中一向的规矩……将父亲葬在空山朝暮山巅,随后封掉那地方。父亲喜欢安静,那处从闲云居能看见兰渚佳期和云中迹,他可能会开心一些。” 牧禾欲言又止,最终道:“好,按你说的办。” 萧白石背过身去牵应长风的手,周遭没有人再打扰萧白石,他终于可以众目睽睽毫不顾忌地依赖应长风,但他这时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也不是还想哭了,很缥缈的情绪,像连自己也抓不住。 萧白石用额角抵着应长风的肩膀,半晌没说话。 应长风抱住他,手指从他凌乱的黑发间穿过,听萧白石哽着嗓子道:“应长风,我以前都不喜欢你老是不说话。” 他“嗯”了声问:“那现在呢?” “这样也不错,你明白我所有的心情,就不必再说给你听,真好。”萧白石道,挣脱开他的怀抱定定地看应长风。 一反常态的神情让应长风莫名有点想笑,他眼角一弯,安抚的话正要出口,萧白石却跟没捕捉到他要开口的前兆一般自顾自道:“说出来你可能又觉得是我出现幻觉了,但刚刚……父亲走的时候,我看见了爹爹。” 应长风:“嗯?辛夷山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