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产房外,江弘听得产房里的声响,自也与里头的人捏了一把劲儿。见得皇帝额上的细汗,江弘忙让人取了帕子来,交给淑妃,让淑妃递过去了皇帝眼前。 皇帝接来,草草用过。便见得明煜又领着几人回来了院落。想起方才一遭,皇帝脾气正要起来。却见得明煜领着那几人,是桑哲和几位相国寺高僧。 皇帝素来修佛,这才想起放下嗔怒,与桑哲双掌合十一拜,“是法师来了?” 桑哲恭敬道,“听闻皇后娘娘宫中有血光之灾,桑哲特地前来与娘娘和未降生之人诵经祈福。” 皇帝心中升起几分生机:“谢过法师。” 却听得桑哲又道,“苍生皆是可贵,桑哲可否请陛下,许明都督一令,于后宫之中,寻许家三小姐出来?” 皇帝怔了一怔,若今日皇后有什么事,他本要治罪整个坤仪宫,那丫头自当不能幸免。是以方才明煜来说,他便没将事情放在心上。可眼下没想到,桑哲竟会帮着明煜替那许家丫头求情… 若是别人,他定不置理会。 只是桑哲,是大相国寺的圣僧,也是…他曾经的兄长。 皇帝看了看一旁明煜,直问江弘要来令牌,“你快去快回。” 明煜得许,领下令牌与皇帝谢过,方往外头去了。 桑哲果真带着几个高僧,就在院子里盘腿坐下,摇起经筒,念起佛咒。 淑妃此下却是几分坐立难安了,直扶着额头,往身旁张嬷嬷身上一躺,便作晕了过去。张嬷嬷一道儿演着戏,连连喊着“娘娘。” 皇帝并没有什么好心情去怜香惜玉,冷冷问道,“她这时候又是怎么了?” 张嬷嬷道,“娘娘方在宴席上没吃下什么东西…怕是太过体虚了。陛下,奴婢还是扶娘娘先回去宁和苑吧。” 皇帝正嫌她在此处添乱,许了张嬷嬷将人扶走。 只是主仆二人方要行出坤仪宫,便被两个禁卫军拦住了去路。张琪从暗处行了出来,只道,“淑妃娘娘,方都督临走留了令。请几位娘娘暂且在坤仪宫中,静候皇后娘娘生产。” “……”淑妃此下不敢闹,皇后还在紧要关头,这时候让皇帝来处理她的麻烦事儿,皇帝也不必问什么缘由,以对皇后不敬之由,便能降罪下来。 淑妃主仆只得被禁卫军压了回去。方几个妃嫔都去了小佛堂里与皇后拜佛祈福了,她只好也扶着杜嬷嬷一道儿去了。 方桑哲与皇帝请命之时,明煜便见得淑妃脸色发僵,手中拧着的帕子,也结成一团。刚得了皇帝的令牌,从坤仪宫中出来,明安便已经来报:“淑妃的宁和苑中有些猫腻…” 明煜令张琪回来,守着坤仪宫大门侧门,不许人进出。自己则带着禁卫军,直往宁和苑中去了。 ** 蜜儿醒来的时候,只觉眼前烛火昏黄,耳旁传来几声磨刀声响。她自幼在厨房里转,这声音自是再熟悉不过。不必看到,光是听得这声响,也能知道,这刀磨得锋利极了… 磨刀…磨刀做什么? 这可是在皇宫… 她这才想起来方才,她是在淑妃娘娘的院子被人敲晕了过去。眼前景象缓缓清晰了起来,那红衣的内侍果正站在案台前,手里一柄不长不短的刀,正在磨刀石上来来回回擦着… 蜜儿清醒了七分。 “醒了啊?姑娘!”那公公察觉得什么,开口说了话,声音比女人的还尖,手中正磨着的刀也停了下来。“姑娘是皇后宫里的人,怎么走来了淑妃娘娘这儿呢?这可不大好了。” 蜜儿忙装着哭腔:“公、公公,我只是不小心走进来的…什么都不知道。您行行好,放我回去吧,我夜里还得与娘娘伺候汤食呢。” “姑娘可别客气,您方在那偏堂外头,可是什么都听见了的。怎么能轻易就放您走呢?” 那公公持着刀行了过来,“姑娘放心,杜公公手脚很干净的。来得快,去得也快,保准让姑娘感觉不到疼。上了黄泉路,可莫怪公公,怪就怪你自己,非得来看那些不该看的。” 蜜儿想跑,却发现自己手手脚脚都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动都动不了。 那锋锐的刀刃在烛火下闪了一闪,那抹红色身影朝着她靠近了过来… 第62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12) 黎明 忽的一阵紧急的脚步声从外传来,将将要触及蜜儿脖颈的那把刀,生生顿在了她眼前。 杜公公似是警觉起来,回头望着上头的方向。 蜜儿这才发现,这屋子四周都没有窗户,也没有门。只有一架小木梯从上头伸下来。这是一间地窖… 杜公公收了刀口子,看了眼蜜儿,“等奴家回头再收拾你!”说罢,他上了小梯,反手重重合上的地窖的木板子,又挪来一个大桶压在此上。 行出来酒窖,只见得后院儿里,都是禁卫军的人。杜公公笑着行了过去,与明煜作了礼,“都督怎上这儿来了?我家娘娘还去了坤仪宫里,守着皇后娘娘生产,此下不在宫中。都督可不能趁这宁和苑的主子不在,便就随意让人搜宫吧?” 明煜自从腰间取下皇帝给的令牌来,“公公,我也是奉皇命来寻人的。”明煜没与人多的眼色,明安那里得来的消息,多半错不了。这杜公公他见过几回,便就是伺候在淑妃宫里的总管内侍。 明煜倒还秉着几分客气:“人未寻得之前,便请公公在偏殿里稍后。”说罢,明煜看了看身后两个禁卫军,“‘请’公公去偏殿罢。” 杜公公眼见两个禁卫军过来要架起自己,方忙退了退,“都督这是要动粗了?” 小卒道,“公公自己走,我们何必动手?公公要不将自己‘请’去偏殿?” “哼。”众人只听得这一声尖锐的冷笑,眼前便是一阵白雾。小卒们忙抬手遮挡眼睛。 明煜有过一回前车之签,反应更是快些。挥去袖子,等白雾散去,却见得杜公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明煜袖口里滑出骨哨,一声特别的声哨响之后,两个暗卫很快从墙上落了下来。 “大人。” 明煜道,“这宁和苑里的杜公公,要有劳十三司了。” 两个暗卫领了命,直又翻上围墙了去。 禁卫军却回来报,“都督,院子翻遍了,不见有人。” 明煜心里一沉,却忽有一阵火烟气息闯入鼻息,带着些许刺鼻的味道…近身处几个禁卫军也闻见,忙捂起鼻子来。明煜直觉不好,自己寻着那烟火气味再往院子里去,方那回报的统领方道,“查查看是哪里走水!” 蜜儿知道外头有人来搜查,那公公却将她关在了地窖。她手脚动不了,只能靠着脚尖勉强碰到案台上的烛火。拧着气力,将烛火踢翻。方见地下茅草起了烟。 她虽被呛得难受,可见那烟火只冒去了小梯上头,外头的人看到,她一定就有救了。 可转眼,她却看到了地窖另一侧的酒墙…这才明白过来:这不是普通的地窖,是酒窖。大火若要烧过去,再遇着酒怕是一发不可收拾… 求生的本能让她摩擦着手上的绳索,可呼吸有些困难,神志也越来越不清晰的,手上的气力也越来越小了…就在希望渐渐泯灭之际,头上一声轰响,那□□上洒入来火光… 烟雾之中,有人从上头下来,方探了两步,又忙回去了上头,喊道,“都督,人在这儿!” 听得这声都督,蜜儿咬紧的意志终于松弛了几分,正要昏倒过去那一瞬,身子便靠入了那坚实的胸前。手脚绳索也飞速被人松开,她还有知觉,心中还有件事儿,一直念着没完成的。 明煜赶着将人抱出来那火窖,禁卫军便已经下去灭火。怀中的人呼吸微弱,他忙喊了几声她的名字,再将人靠着自己肩头,拍着她的后背。好不容易听得她两声咳嗽,之后却听她急急喘着道,“娘娘、娘娘要出事了,我得去见娘娘。” 明煜将人扶着开来,这方见得她神志尚有些没有恢复,“你可是听得了什么?” 蜜儿点点头,虚弱让她往他怀里倒了过去。身子却是一轻,她被二叔抱了起来。便听得二叔与身旁禁卫军吩咐,“留下一队人马在此救火,其余人,随我回坤仪宫。” 蜜儿只知道,自己被他抱着出了宫苑大门。一阵秋风来,吹得她冷得很,她只好往他怀里钻。明煜身上并未带遮寒之物,只得加快了些脚下的步子。好在坤仪宫不远,穿过两道儿拱门,再过一处长廊便到。 ** 许祯琪将将从产房里出来,身后便又传来皇后的呼痛。许祯琪方拭去额上淡淡一层细汗,便听得陛下问话,“到底怎样?” “娘娘脉象时急时缓,原本不该这样,似是服下了什么药物。可娘娘的食案,臣全都过目过,并没有导致流血不止且早产的药物…” 皇帝侧眸扫向一旁齐齐跪着的小厨房的人,“可有人动过娘娘药膳?” 安嬷嬷忙道,“陛下,奴婢们伺候娘娘膳食多日了,若其中真有要害娘娘之人,也不必等得今日下手啊。娘娘若真是今日服用了什么不该用的,在庆丰殿里,还有一半菜肴是从御膳房来的…” “嬷嬷…”安嬷嬷话刚完,便听得碧云开了口。 皇帝见得那婢子欲言又止,“知道什么尽管如实禀报,无需顾忌,如有任何隐瞒,朕杀了你。” 碧云知道皇帝眼下心急,忙在地上拜了一拜,方道来,“云嬷嬷今儿来过小厨房一趟,奴婢本也奇怪,云嬷嬷好似被调走有些时日了,怎么还会来小厨房。可嬷嬷以往是奴婢的上头人,奴婢不敢怠慢,还与嬷嬷端了杯茶。那时候,娘娘的牛肉羹和桃花火腿儿正还在灶上煨着呢。” 碧云说罢,又跪拜下去。 皇帝没急着斥人,却问一旁江弘,“去寻那云嬷嬷来这见朕。” 江弘出门去,吩咐内侍们去办。却见得明煜抱着人回来… 院中,许祯琪正有些局促,再与皇帝道,“若只凭着娘娘眼下的脉象,臣施针下药恐不能对症。可若能知道娘娘是误用了什么药物,该会更好一些…” 皇帝背手道,“那贱奴犯了事儿,此下定会想着法儿藏身。要拿人、要审问,也并非一时半会儿之事。你只管先救治着,江弘那边朕让他尽快。” “……遵旨。”许祯琪无法,也只得先拜了一拜,方去寻纸笔下顺产药的方子了。却听得院子后头明煜一声。 “蜜儿有话与许太医说。” 许祯琪见得那丫头被明煜抱了进来,灯火明了了,方看得清楚那丫头面上揉着一团团黑雾,似是将将遭过了罪。许祯琪揪心着这头,又赶着与皇后用药。正看了皇帝一眼,却听得那丫头开了口。 “是云嬷嬷,在娘娘的膳食里下了桂枝粉末。桂枝破血,娘娘方有血崩之势…” “好、好…”许祯琪喜出望外,“方娘娘脉象急处却与服用桂枝行气之法相似…” 皇帝道,“你只管照顾皇后。朕让他们另调一位太医来照顾你女儿。” 许祯琪这才深深一拜,谢了圣恩,方专心往产房里去了。 蜜儿听得产房里娘娘那一声声,也跟着揪心。可自己的身子也不怎么听使唤,后脑上的伤还阵阵发疼,身上又凉,只得往二叔温热的颈窝里钻… 明煜将人捂紧,请皇帝的话,“陛下,臣先带姑娘进屋休息。” “不、不要。”怀里的人拧着他的衣襟在虚弱地反对,明煜只好垂眸看了看那张小脸。她面色依旧昏昏沉沉,眼皮都不大能打开了,声音里却还执拧着,“想等娘娘安好…” 那话语声越来越小,明煜只得顺着她意,又小心护着。 听得皇帝吩咐一旁内侍,“寻件厚衫来与姑娘披着,莫再着凉。” 许祯琪有了指引,下手快,不莫一会儿便将药方送出来与皇帝。“请陛下让人去太医院里捉药。” 太医院与御药房在一处,此下宫中还有当值的太医与药官。有得皇帝督促,江弘亲自去办差,很快药材便被带回来了坤仪宫里。许祯琪还在产房里与皇后施针,先与皇后稳住气血,一会儿方好服药生产。 安嬷嬷戴罪,与那来的药官一同入了小厨房熬药。 皇后方被嬷嬷扶着休息了阵子,又被许祯琪扎了几针,方觉着身上起来些许暖意。腹中鼓动依旧,却已然有些紧缩下坠之感了。皇后忙拉了拉舒嬷嬷,“我还能再试试生…” 有得许太医方那一番医治,舒嬷嬷也跟着放了心,握起主子的手来劝道,“娘娘先且忍着些,许太医已经与娘娘止住了血崩,一会儿顺产药送来,再一鼓作气。” “好…”皇后合了眼。 顺产药送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皇后服下,方依着嬷嬷指引开始发力。由得那顺产药的作用,加上嬷嬷顺着推胎,那胎儿也随着紧剩的一股羊水,冲出了母体来。 一声啼哭响彻产房。 立在门边的皇帝手中握紧的拳头终是松了下来。 蜜儿方被另一位太医诊过脉象,可人还依偎在明煜怀里。听得屋子里那一声啼哭,方算是松下了心口紧绷的那根弦来,终于倒在明煜怀中昏睡了过去。 ** 这一觉,蜜儿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