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柳
平安安到了保定,那时一定来替菩萨重塑金身。 烧了香,被请到禅房待茶。那知客师法名悟莲,三十多岁年纪,生得面如满月,十分可亲,加上一张极甜的嘴,所以柳青青觉得十分可亲,谈到日落坊门将闭时,方才回家。临走时,在缘簿上写了白银五十两。 说也不信,不到一个月的工夫,韩翃果然有信来了,说已平安到达保定,颇蒙侯希逸的礼遇,同事们也都相处得极好。信上说他到保定那天,正逢七夕,算起来正是去法灵寺烧香的那天。 于是飞羽顿时脸上飞金,“夫人,可不是烧香烧出来的?若非烧那炷香,怎得白衣观音保佑郎君,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她献功似的说。 “可也是夫人自己的一片诚心。”惊鸿接口,“夫人,许了的愿,一定得完。” “那自然。”柳青青欣然答道,“咱们此刻就到法灵寺看悟莲去。” 替法灵寺的白衣观音,重塑了金身。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天天走动,跟悟莲厮混得极熟了,从此,柳青青有了排遣寂寞的地方。 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一年,橙黄橘绿的时节,传来了好消息,韩翃写信回来,说是婚事毕竟已获得老母的同意,他决定年底回京迎娶。也许侯希逸会来替他主持一切。万一无法分身,他将派遣一员裨将、两百人马,护送韩翃到京,再送往南阳原籍。 “哟,这可真是天大的喜讯!”当悟莲听她转告以后,满面堆欢地说,“真不枉了你早晚一炷香。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还要保佑你们贤伉俪,同偕到老,富贵不断头。” “哟!”另一个尼姑大惊小怪地说,“一员大将,两千人马,刀枪如林,好威风噢!” “是两百人马。”带点孩子气的惊鸿纠正她说。 那尼姑原为讨好,把侯希逸准备派来的人马,加了十倍,这时听得惊鸿当面说穿,不由得红了脸,分辩着说:“便两百人马也是了不起的一件事。” 是啊!柳青青真个做梦都没想到,有此一番风光。只要一静下来,脑中便浮现了两百人的小队,铠甲铿锵,刀光如雪,护送着一匹白马、一辆七宝香车,马上是温文儒雅的第一才子,车中是貌比花娇的绝世佳人,这赢得红尘九陌啧啧称羡的滋味,想一想便无比的甜美。 哪知道,侯希逸送亲的仪队未到,安禄山造反的兵马,倒杀奔潼关来了。 告急的羽书是十一月十五到达长安的。据说,十一月初六,安禄山召集心腹大将,置酒高会。壁上悬一幅极大的地图,自河北到洛阳,山川险易,官军多寡,注记得十分详细。过了三天——十一月初九,起兵十五万,号称二十万,以奉密诏诛讨杨国忠为名,发兵南下,日行六十里,进军甚速。 自然,一路守备的官军,不会相信他的鬼话。但已承平日久,武备不修,开出甲仗库来,兵器都已朽烂,无器使用。临时削木为梃,用来拒敌,自然是不管用的,以至于安禄山的反势,十分嚣张。 其时皇帝正临幸华清宫,初接告急文书,召集大臣御前会议。群臣相顾色变,唯有那没心肝的杨国忠,面有得色。他一直在皇帝面前说安禄山必反,如今果然反了! “禄山受恩不薄,真想不到他出此大逆不道的下策。这,这,”皇帝气急败坏地说,“这真气死我了!” “陛下万安。”杨国忠笑道,“反的只是安禄山一个人。臣敢断言,十天之内,安禄山的部下,一定斩了安禄山的狗头,伏阙归降。” 听他这样说,皇帝略略宽慰了些,但是他的话真那么准吗?“十天之内不降呢?”他将信将疑地问。 “若不降,陛下再发兵征讨。仗大暴,诛暴虐,兵不血刃,大事可定。” “嗯,嗯。”皇帝不断点头沉吟,好半晌说了一句话:“我要做一件大事!”接着,又传旨回驾京师。 是一件什么样的大事呢?杨国忠很快便打听明白了,同时也感到极度的不安了。 皇帝准备御驾亲征,率领六军,东出潼关去讨伐安禄山,一面打算着传位给太子——这就是使得杨国忠不安的原因。太子向来痛恨杨国忠,一旦得正大位,掌握了生杀予夺的大权,杨国忠就危乎殆哉了! 于是,由虢国夫人哭诉杨贵妃,杨贵妃哭诉皇帝,于是所有禅位及亲征的计划都打消了。 不久,洛阳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沦陷。消息传到京师,人心惶惶。特别是柳青青,河北驿路已绝,侯希逸的情况不明,韩翃的消息,自然更难打听,不知道是陷在贼军中了呢,还是被迫降附了安禄山? “唉!怎么是好?”不管见了悟莲,还是在家对飞羽或者惊鸿,柳青青总是这样长吁短叹。 悟莲劝她早晚烧香,虔心许愿;飞羽、惊鸿为她设出种种譬解,力言无妨。然而这一切都敌不过一个事实:韩翃的音讯始终不通。 别人也都像她一样,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所不同的是,她一片心都在韩翃身上,而别人只顾虑自己的安危,生怕安禄山打进潼关,长安不保。因此,当哥舒翰奉旨督领西域十三部落番汉兵马二十一万八千人镇守潼关的信息一传,人人欣然色喜,奔走相告,只有柳青青无动于衷。 “夫人,”惊鸿听大家谈得热闹,免不了也要打听一下,“哥舒翰是谁?” “有名的将军。” “是个王吗?” “封的王——西平王。” “怎么又说是节度使呢?” “原是河西、陇右节度使。” “节度使是多大的官儿?” “一方藩镇。” “比那侯将军如何?” “要大些。”柳青青不耐烦,“鬼丫头,你打听他干什么?” 惊鸿却还不知趣,又问:“既是河西、陇右的节度使,怎的又到潼关打仗?” 这一问把柳青青问住了,“嗐——”她紧皱了眉,“怎的你就不知道别人心里烦?” 心烦的事还在后头。天宝十五载正月,安禄山僭位称帝,伪国号叫“大燕”,自称“雄武皇帝”。 “童谣的话应验了。”悟莲悄悄对柳青青说,“‘燕燕飞上天,天上女儿铺白毡,毡上一贯钱。’做了皇帝可不是‘飞上天’了?又叫什么‘大燕’,岂非一点不错?” “‘天上女儿铺白毡’呢?噢,”柳青青省悟了,“‘天上女儿’是个‘安’字;‘铺白毡’是说他进洛阳那天,正逢大雪。” “就是这意思。” “那么最后一句呢?” “时机未到,到时自验。”悟莲凛然回答,又放低了声音说,“韩夫人,你我交好,有句心腹话,不能不告诉你。昨天到丞相府里,听得杨少夫人谈起,说哥老将军亦有谋反之心,保不定什么时候回马杀到长安。不如你搬到我这法灵寺来住,托庇在观音菩萨座下,挡一挡刀兵血光之灾。” 一句话说得柳青青心里发毛,不知哥舒翰果真会回马杀到长安否?果真如此,他部下那些番兵可是会胡作非为的。 悟莲的话是有来历的,只不过哥舒翰并无谋反之心,回师西指,无非清君侧而已。 当哥舒翰奉命初镇潼关时,有人献计,说安禄山以诛杨国忠为出师之名,而杨国忠亦确有可诛之道。不如留两万人守潼关,其余大军,星夜驰回长安,诛了杨国忠,安禄山师出无名,逆谋不成,大局便可以安定。而且也为国除了害,是一番无与伦比的英雄事业。 哥舒翰颇为欣赏这条奇计。但是,恰逢他风疾大发,身体不好,影响了精神,以致迟迟未发。日子稍久,机密泄露了。 杨国忠一听有此不测之变,震恐万状,想来想去,必得设法自保,于是在便殿召对时,奏道:“兵法有云:‘安不忘危。’潼关兵马虽多,但无殿后之师。万一潼关不守,贼军长驱直入,京师无可拒之兵,纵有勤王义师,只怕回救不及。岂不可虑?” “是啊!”皇帝被提醒了——为了支持哥舒翰,连驻扎神武门、拱卫皇宫的禁军都调到潼关去了,万一生变,措手不及。“那么,该怎么办呢?”皇帝说,“该及早为计才好。” “臣已熟思。”杨国忠从容回奏,“请选精壮少年子弟三千人,在后苑训练,接替左右神策军的任务。另行选募一万人,屯灞上,作为外围。是否可行,伏候圣裁。” “好,好。就这么办。”皇帝完全同意,并且进一步指示,“户部筹拨各路粮饷,已很吃力,这一万三千人的器械粮秣,发内帑备办。” “领旨。” 杨国忠辞出宫来,立即召集心腹密议。他的根据地在西蜀,所以心腹武将亦都是剑南军的旧人,以李福德、刘光庭两人,负训练那三千少年子弟的责任;重赏招募来的一万劲兵,由杜乾运统领,屯驻灞上,用来防备哥舒翰的反扑。 这一下,轮到哥舒翰不安了。人防虎,虎防人,他深深感到这后顾之忧,叫人寝食不安。 幸好,杨国忠只在皇帝面前捣鬼,不敢说破他练兵的用意在对付哥舒翰。于是依谋士的献策,哥舒翰上了一道表文。 表文中首先赞扬屯兵灞上,以为呼应,是一明智之举,但是兵权贵乎专一,他要求将杜乾运那一万人,隶于潼关。这样统一运用,必更可发挥力量。 皇帝觉得他的话很中听,而且已有二十一万人交哥舒翰指挥,这一万人也不便另成一个系统,以致发生隔阂。因此,降旨照准。等杨国忠接得信息,已无法挽回。事实上,他有难言之隐,也找不出坚强的理由来反对。 旨意一下,哥舒翰下令召杜乾运军前议事。等他一到潼关,连哥舒翰的面都没有见着,就被一刀了账。 消息传到长安,杨国忠面如死灰,好久,流下两滴眼泪,对他的长子杨暄长叹:“我的命保不住了。” “爷!怎说这话?”杨暄凑近他父亲,低声说道,“儿子有条借刀杀人之计。爷看,可使得?” 杨国忠闭着眼想了好一会儿,脸色好看了些:“先说来我听听!” “函谷道三百余里,利在守,不利攻;潼关更是一夫当关,万人莫敌的要塞。哥舒翰有恃无恐者在此。然而师老无功,不足为帅。爷何不奏明皇上,降旨促战……” “啊!”杨国忠失声喊道,“好计!” “想那安禄山劳师远来,利在速战,只要哥舒翰开关迎敌,安禄山部下一定奋勇争先,杀得哥舒翰大败而回。那时正好办他一个丧师之罪,削除了他的兵权。” “这是一个说法。”杨国忠沉吟着说,“须知哥舒翰有名将之声,并不是一定打败仗的。” “胜了更好。”杨暄立即接口,“命他乘胜追击,另外派人接守潼关。” “这话有理。”杨国忠掀髯大乐。不但因为满天愁云一扫而空,也因为生了这么个跨灶之子。 哥舒翰的风疾又犯了。五月底的天气,已闷热不堪,加以贼将崔乾佑天天在关前挑战,把哥舒翰的祖宗十八代骂得不亦乐乎,听了不能不叫人生气。 忽然,辕门外一片喧嚷,递相传呼,直到后堂:“中使到!” 又来了中使,又来了圣旨,哥舒翰越发头痛。但是,他也不得不依礼行事,设下香案,跪接圣旨。旨意内容,不问可知,又是催促出战。 宣读了诏书,那名被称为“中使”的内侍冯承威,在接受款待时,又面达了皇帝殷望早日扫净匪氛的意思。他受了杨国忠的教导,措辞尖利。哥舒翰觉得相当难堪。偏偏崔乾佑又在这时候叫阵,使用最恶毒的话句在关前辱骂。两下一激,哥舒翰忍不住了。 “拜烦上覆皇上,请释圣虑。”他做了这样的承诺,“我在十日以内,必破贼将。” “这是国家之福。安邦定国,全要仰仗老将军的福威。我先赶回去禀告皇上,准备着伫听捷报。我想——”冯承威露出极有自信的微笑,“十日以后,我少不得还要到潼关来拜见老将军,衔旨犒劳大军。” 十日以后——六月初八,哥舒翰果然率领十五万大军出击了。 战报到京,忽喜忽忧。而欣喜的人,都是不知兵法,不明大势的;但是,忧虑的人,只在心里着急,却不敢说破——除非是对最知好的亲友,才提出警告:“当心些!每天要见到了‘平安火’,才可以放心睡觉。” 辗转传闻,悟莲也听到了这话。她跟柳青青十分投机,特地到章台街相告。 “平安火”是柳青青所知道的。从军前直达京师,一日一次,专差驰送,沿路的百姓,只看到高举的火炬,便知潼关无恙。然而,为什么要“当心”?难道哥舒翰开关迎敌,会出乱子吗? “可不是要出乱子?”悟莲把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话,学着说给她听,“安禄山一共只有十五万人马,统统都到了河南。它的老巢——幽州是空虚的,郭子仪和李光弼,正在想办法直捣幽州,一破了他的老巢,妻儿老小都在官军手里,不怕他不投降,所以哥老将军最好紧守潼关,正可以把安禄山活活困死。” “哟!那么,哥老将军为何要开关去打仗呢?” “大家都说是国舅怂恿皇帝,下圣旨催他这么办的。” “既如此,国舅总跟皇帝合计过,必是有利无害才肯下那圣旨。悟师太,你想,”柳青青振振有词地说,“皇帝总不能拿他的一片锦绣江山来儿戏吧?” 一句话驳倒了悟莲,可以叫她略略放心了些,照常念经礼佛,不再去多打听潼关的军情了。 到了六月十四晚上,惊人的情况出现了,“平安火”未到长安——这表示潼关已有变化。 果然,第二天有了确实的消息。哥舒翰率师出击,中了崔乾佑的伏兵之计,以致自相残杀,大败而归。潼关的番将火拔归仁,擒住了哥舒翰,降附安禄山,于是潼关沦陷。 一时人心惶惶,却又不知朝廷作何处置。十六日一早,百官照常上朝,只见大明宫乱糟糟一片,完全不是平日宫廷肃穆的景象。不久,得到确实信息,皇帝已听从杨国忠的主张,车驾出廷秋门,临幸西蜀。接着宫内大乱,太监宫女纷纷以驴马载运行李,往西赶了上去。 “逃难呀,逃难呀!”长安城内的百姓,奔走相告。 心胆俱裂的柳青青,茫然无主,只听凭惊鸿打点细软,随着人潮蜂拥而西。一路上车马阻道,行人拥塞,几乎寸步难行。好不容易到日落时才行近渭桥,却又望见火光烛天,据说是杨国忠怕逃难的百姓太多,阻塞了道路,下令烧断渭桥,绝了大家的生路。 震天的哭声与诅咒痛骂声中,惊鸿问道:“夫人,该怎么办?” “我,我怎知道怎么办?” “那么我来拿个主意。回去!” “回去?”柳青青惊惶失措地说,“回到哪里去?回到章台街,不是等死吗?” “不是回家。你忘了悟师太劝你的话了吗?” 悟莲劝过她,不如搬到法灵寺去住,借佛力挡住刀兵之灾。这不是一个顶好的办法,但事到如今,想来想去,还是法灵寺好些,不管怎么,有悟莲在那里,凡事也有个商量。 于是重新又往回走。直至午夜才走到法灵寺,柳青青已是气喘如牛,精疲力竭了。 敲开了门,在明亮的月色下,悟莲问道:“怎的这等狼狈?” 不问还好,一问,柳青青忍不住双泪直流。仍是惊鸿比较沉着,匆匆说了投奔之意。 “早就该如此。我原想明天去看看你们的。” 沐了浴,吃了斋饭,柳青青的精神好得多了。虽然禅房中已安好了榻,她却不想休息,得要跟悟莲好好商议一下。 “悟师太,你看局面如何?”她问。 “潼关一失,无险可守。而且,明摆着的是,皇帝不打算要长安了。我看,沦陷也只不过三五天的事。” 柳青青长长地喘了口气说:“这样说,我还是得赶快逃。” “逃到西蜀去投奔你从前那位主儿吗?” 平平淡淡一句话,在柳青青如当头棒喝。是呀,逃到西蜀,人地生疏,少不得会重投李公原,就算自己并无此意,李公原说不定也会打听到了,自动前来照料,只怕情势所迫,想不接受也不可能。这一来,说不定会搞成个旧燕归巢,那怎么对得起韩翃?而且,就算本心无他,也该远避嫌疑,还是不走的好。 片刻间算是把主意想定了,“悟师太,”她很郑重地说,“我明天回去一趟,还有些细软,很值几个钱,丢掉也可惜。收拾了来,从此便托庇在你这里,你肯收容我吗?” “怎说此话?”悟莲拉住她的手,坐近了说,“此刻我跟你说了实话吧,我早替你准备了一个安稳地方,只因你一直不想来住,我也不便先说。” 这话使得柳青青大感不好,赶紧道歉,然后探询,那是怎样一个安稳地方。 这地方在佛座下面,是一间密室,门开在神龛背后。原来就因为尼寺中多的是妙龄女尼,万一遭遇强暴,有个退步,但从未用过,此时正好做她的藏身之处。 “还有句话,”悟莲又说,“似你这等绝代容颜,在乱世便是祸水;就惊鸿、飞羽,也都算美人。在我这法灵寺住,哪怕长躲在密室中,也得改妆易容,以防万一露了踪迹,也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这却是难事。爱美是天性,要叫美人变得不美,实在万分不愿,所以迟疑了好半天,柳青青才勉强答应下来。 “第一,你这把长头发要剪掉。” “是。” “第二,天天拿荷叶煎水洗脸。” “这是干什么?” “把脸洗得焦黄才好。” “这……这怕不行吧?” “当然行。有人试过。” “我不是说这个方子不灵验。我是说,将来,还会转白否?” “自然会。只不过要慢慢来。” “悟师太,”柳青青又问,“你不是骗我?” “无冤无仇,我骗你做什么?” 万般无奈,柳青青只好依言而事。第二天跪在菩萨面前,将一把长及腰际、又黑又亮的头发,付之于并州一剪,到底也还是哭了一场。 从此,柳青青便躲在法灵寺的密室中,一心念佛。 外界的消息,都是悟莲来告诉她的。皇帝行到马嵬驿这个地方,发生兵变,杨国忠父子被杀,左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面奏皇帝,请诛贵妃。于是一代尤物杨玉环在佛堂自缢,用她的生命换得了扈驾将士对皇帝的宽恕。 接着,六月二十二日长安沦陷,安禄山的部下,奸淫掳掠,无所不为。法灵寺中,一阵来,一阵去,杂沓的人声传入密室,把柳青青吓得瑟瑟发抖。这样子,一直到八九月里,才略略平静。 其时,皇太子已在灵武即位,改元“至德”。遥尊幸蜀的皇帝为“上皇天帝”。这是个足以振奋人心的信息,然而对柳青青不然,她日日夜夜所盼望的,只是韩翃的信息。 而韩翃也在探访她的踪影。 他已经不在保定了。侯希逸以军功升任平卢淄青节度使,他也随着渡海而东,到了青州,并且获得了正式的官职,成为侯希逸的掌管机要的“书记”。 他不断在打听柳青青,几次想亲身深入反贼盘踞的长安,一探究竟。但以军情紧急,侯希逸少不得他,不能以私害公。于是,他只好派出得力的童仆范成,间关绕道,抵达长安,到章台街来看望柳青青。 结果,章台街的“四照楼”,那座曾有过无数温馨旖旎的小楼,毁于兵火,连方位都无法辨认了。唯有永安渠畔的杨柳,青青如昔。 韩翃从来没想过会找不着柳青青,因此,听得了范成的报告,不仅是无比的失望,更有无穷的惊疑。乱世中,什么不测的事都可能发生的,而况是艳绝人寰的柳青青,恰如一粒宝光四射的明珠,不管弃置在什么地方,都会很快地为人所发现。 于是,一种不祥的预感,在韩翃心中生了根。他怕她已不属于他了。但是,不管如何,要得到一个确实消息。于是—— 从至德二年正月,安禄山为他的次子安庆绪所弑,长安的百姓便知这场叛乱,必归于失败,到了皇长子广平郡王接任兵马大元帅,并以郭子仪作副手的消息传来,更知光复两京只是迟早间事。 中秋以后不久,广平郡王率领大军反攻,长安附近的香积寺一战,贼将安守忠大败。郭子仪领军自长安城南往东都追击。第二天,广平郡王入城安抚百姓。长安父老,夹道相迎,笑中带泪,悲喜交集,对于重见的官军,都有着一份无法形容的亲切感。 对柳青青来说,等于脱却缧绁之灾。她不必再自禁在不见天日的密室中了,也不必再拿荷叶煎水洗脸了,自然也可以重新留发了。 但是,这一切都还不是令人最高兴的,最关切的是现在可以去打听韩翃的行踪了。 “夫人,夫人!”惊鸿大喊着奔了进来,“你来看看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莫非是韩郎?柳青青一想到此,顿觉一颗心似要夺喉而出,三脚并作两步,到了门口,掀帘一看,大失所望,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两鬓已霜的老苍头。 “夫人,”惊鸿做了说明,“这就是郎君派来,专为寻访夫人的专差。” “啊!”一霎时,柳青青心中装了太多的激动、喜悦和感激,惊奇与疑惑,以及对于韩翃别后光阴的无穷想象,以至于反忘了跟范成说话。 范成最初有些疑惑,他听说过他的这位主母柳夫人,艳光照人,不可逼视,但眼前所见的,只是短发鬖然,脸儿黄黄的一位少妇,看样子倒像是还俗不久的尼姑。但是,稍一注视,他才发现,脸上轮廓的美,身材的苗条,以及那双眼中勾魂摄魄的力量,真是无可比拟的。 这一下,他不再有任何疑惑了,“老奴范成,拜见夫人。”一面说,一面在阶前拜了下去。 “噢,不敢当,不敢当。”柳青青这时才想到,这一谈非三言两语可了,得先把他找个地方稍作安顿,于是吩咐惊鸿:“先把远客请到客室待茶。” “夫人,请先收了这个。”范成双手奉上一个细麻布所制的袋子。 接到手中,极其沉重,柳青青疑惑地问道:“是什么?” “一袋麸金,一封柬帖。” 抽开袋口的丝绳,一看,果然是一袋称为麸金的金屑,然而麸金虽贵,万万不敌那一封柬帖。柳青青以颤抖的手指,拈起一个小小的纸折方胜,拆开来一见到那熟悉的字,如同见了韩翃本人一样,喜悦之外,更觉有无限的辛酸急待诉说。 惊鸿看出她的眼睛已润湿了,便向飞羽使个眼色,急急把范成引了出去,留下她一个人去听韩翃的心声。 韩翃的心声是不可解的。柳青青眼看着柬帖,耳际却仿佛响起了她所熟悉的、他那清朗的吟诗的声调: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绦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 这是怀疑柳青青已另入他人怀抱。一片坚贞,却招致了无端的猜疑,使得她不仅止于委屈,而且有愤怒。 就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一个是悟莲,一个是飞羽。她们都含着喜悦而惊奇的笑容。但一看到柳青青的神情,都愣住了。 “来了这样的喜信,你……你反而不快活了?”悟莲困惑地问。 柳青青跟她一向是无话不谈的,便叹口气,把韩翃的那首诗,拿给她看:“你说,那叫什么话?‘纵使长绦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他把我当什么人看了?” 悟莲不即答话,细读了柬帖,为韩翃解释:“事不关心,关心则乱。他一片心都在你身上,看看没有消息,自然免不了胡乱猜疑。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足为责。” “郎君早就到章台街去寻过夫人了。”飞羽接口说。 “噢。你怎知道到章台街去寻过?” “是范成说的。去寻的人,就是范成。他说,连四照楼的基址在何处,他都不知道。” 这是实话,四照楼被贼兵一把火烧成瓦砾。楼废人杳,难怪韩翃会胡乱猜疑。 “夫人,”飞羽又问,“可要去见那范成,细问一问郎君的一切?” “自然要的。” “还得写一封覆书。”悟莲提醒她。 “是的。”柳青青觉得这封覆书,千言万语,颇难着笔,踌躇了好一会儿,决定也以一首诗赠答。 接柬在手,韩翃低声吟道: 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啊!”韩翃大惊,“你是在什么地方见到了夫人的?” “在法灵尼寺。那天我在寺外与人闲谈寻访,有一名侍儿问我:‘你访韩夫人做甚?’我说了缘故,她就领我进寺,见着了夫人。” “是祝发出家了吗?” “头发是剪短了,并未剃净,也未出家。” “哦——”韩翃这才放了一半的心,玩味“纵使君来岂堪折”的诗句,乃是自伤飘零,促他赶紧回京团聚的意思。 果然,范成接着又说:“夫人细问了郎君的近况,十分欣慰。一再叮嘱,务必请郎君早早到京,或者把夫人接到任上来。” “当然,她不说我也会这么办的。这一趟辛苦你了,先下去好好休息。说不定个把月内,还要累你再去一趟京师。” 重到京师之日,在韩翃等于衣锦还乡。侯希逸以平卢淄青节度使,内调尚书省右仆射知省事——尚书省因太宗皇帝未登大位时,曾领“尚书令”,为示尊崇,后世不拜此官。侯希逸以右仆射知省事,实在就是尚书省的最高长官,煊赫尊荣,连带他的部属亦都扬眉吐气了。 在行馆中草草安置了,韩翃带着范成,两骑骏马,一直来到法灵尼寺。叩开了门,有那认得范成的小尼姑,问道:“是来寻访韩夫人的吗?” “不错。烦你通报一声。” “悟莲师太知道你一定还会来,已嘱咐了话。请进来吧!” 小尼姑领着他们直到客房,正好悟莲也在那里,彼此见过了礼。悟莲欲言又止地,终于说了一句话:“韩施主,你来晚了一步。” 那就像当头挨了一棍,韩翃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勉强按捺心神,问道:“这话怎么说?” “一个月前,一位番将带领从人,到这里来闲逛,当时见了韩夫人,便失魂落魄似的,一双贼眼盯住了不放。第二天……唉!” “第二天怎么了呢?嗳,”韩翃着急地说,“你别再吞吞吐吐的了!” “第二天,来了一队番兵,把夫人抢走了。” “有这等事!”韩翃怒不可遏,“那番将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悟莲强调着说,“实在不知道。广平郡王复了长安,随他进京的番将不知多少,奇装异服,认都认不清,怎知道他的姓名。” 韩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方寸大乱。广平郡王以天下兵马大元帅,率领的二十万军队中,包括回纥、南蛮、大食等番邦的兵将,情形十分复杂,要想访得柳青青究竟被何人所夺,看来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郎君,且请宽心,先回省馆,慢慢访着了夫人的消息再说。” 回到行馆,听人谈了京师的情形,韩翃才知道事情万分棘手。 那些从征的番将,自以为功劳极大,将骄兵悍,异常跋扈。皇帝自灵武回京,上皇自西蜀还驾,对于那些番将,亦多曲予容忍。因此,韩翃要想借助侯希逸的力量,在各番将的行馆中公开搜索,觅得柳青青的踪迹,强行索回的打算,显然是行不通的了。 相反的,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唯有暗中私访,得到了确实消息,再进一步设法,才是正办。 于是,他每天由范成陪伴着,在长安城中,漫无目标地乱闯,特别注意番将带着女眷出游的行列,希望能不期而遇地撞见了柳青青。 走遍了两市九衢,也走遍了曲江和荒僻的城南,虽无所遇,韩翃却并不灰心,马蹄更远及于长安城外了。 这一天出东面的延兴门,沿着龙首渠,一直往北,将进通化门时,看到一头花青白的肥牛,拉着一辆黑布密围的车子辘辘而过。韩翃并不在意,傍着牛车,各走各的路。但是,那辆牛车忽然停了下来,挡住了他的路,然后,车中出来一名青衣少女,相见之下,韩翃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不是惊鸿吗? “惊鸿!”他大喊着。 “噤声!”惊鸿轻喝一声,撮指在唇上示意,同时张皇四顾。 一见这情形,韩翃不敢造次,轻声问道:“车上可是夫人?” 惊鸿不答,只说:“明日一早,请在章台街相候。” 说完,她不等韩翃有所表示,便飞也似的奔回车中,接着车轮滚动,迅即失了踪影。 这一切都是韩翃眼睁睁所看见的。他忘了有所行动,同时也实在不能有所行动,他知道柳青青出行,必是有人在监视着的,轻举妄动将带来不测的后果。 不管怎么样,终于得到柳青青的消息了。找到了人,便不愁无可着手。于是,如梦初醒的韩翃,便不觉得与柳青青未能见面交谈是一遗憾。还有明天,明天在永安渠畔的青青杨柳之下,尽有细诉相思的机会。 谁知道第二天一早,他所见到的,只是惊鸿。 “夫人何以不来?”他厉声质问着。 “郎君莫如此。”惊鸿低声下气地说,“夫人实在不能来。请先听我陈告。” 从惊鸿的口中,疑团被揭开了。劫持柳青青的是一名立有大功、手握重兵的番将沙吒利,对柳青青宠爱极专,但也监视极严。几次,柳青青想脱出掌握,却都功败垂成。如今只好认命了。 “认命!哼,”韩翃愤然作色,“然则拿我又怎么办?” “郎君!夫人是弱女子,遭到这种境遇,你要她如何?莫非要她死——除却一死,难保清白。郎君,你不忍心夫人这样子吧?” 韩翃心中鼓荡难平,好久,好久,他才想通。如果真的爱柳青青,他该谅解她。莫非真的要她以死来保清白?那未免太自私了!既如此自私,也就不配去爱柳青青了! “唉——”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望着青青的柳丝,怨愤地自责,“为什么我不在得到她的消息之后,马上回京城来?为什么我不能在侯希逸面前坚持非走不可?我想跟他一起入觐,仪从煊赫,富贵骄人,这卑鄙的世俗之念,害了我,也害了青青。唉——说什么天意,都是自己的错!” “郎君!”惊鸿劝慰他说,“夫人特意叮嘱,请你勿太自苦。今生已了,来世再结姻缘。一件信物,请你留念。” 一方素罗,裹着一枚玉盒,盒中是柳青青平时惯用的玫瑰香膏。浓郁的香味,唤起强烈的回忆,望着那一堆瓦砾的四照楼遗址,韩翃真个魂飞魄散了。 “君平兄,何以如此失神落魄?”侯希逸的亲信部将,已保升为御史中丞的许俊,极关切地说,“来,来,事大如天醉亦休,且先干了这杯再说。” “噢,好,好,我干,我干!” 这天是随侯希逸一起晋京的部属,约齐了在东京酒楼聚饮的日子。一个个逸兴遄飞,唯有韩翃愁眉苦脸的,不免使合座扫兴。他自己也知道,并且深感歉疚,因此,当许俊劝酒时,虽然他滴酒不能下咽,却不能不勉为其难。 但这一盏酒下去,胸腹不受,顿时呕得满地狼藉。“是病了吗?”有人说,“赶快送回去吧!” “绝不是病。”许俊看出来他有浓重的心事,抚剑问道,“君平兄!一定有个缘故,你说出来,大家商议!” 满怀愁苦的韩翃,迫不得已,把失去柳青青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 “这太岂有此理了!沙吒利怎能如此欺侮人?那样强夺良家妇女,与盗匪何异?咱们非跟他算这笔账不可!” 当那些性情耿直的武将,表现了激烈的态度时,独有许俊默默无言,然后在喧嚷痛斥的声浪中,他挥一挥手,问道:“谁知道沙吒利住在何处?” “在兴庆宫北的永嘉坊打了公馆。”有人答道,“进南面坊门,朝东,蔡国公主府第右邻一所大宅便是。” 许俊点点头,转脸向君平问道:“君平兄,你是想跟嫂夫人见一面,是不是?” “徒想无益!”韩翃苦笑着回答。 “你别管。写几个字给我作为凭证,让我去试一试。” 这一说,大家都静了下来,把视线集中在他们两人身上。韩翃还在迟疑,便有人怂恿他说:“让许将军试一试何妨?韩书记,快写吧!” “怎么写法呢?”韩翃提笔在手,低声自语,稍一沉吟,在一张素笺上写下两行字,交了给许俊:“你看,这么写行不行?” “很好!”许俊略略一看,折起柬帖,藏入胸前,接着站起来抱拳说道,“诸公请照常饮酒作乐,我去去就来。” 说完,下了酒楼,选两名精悍的小校,三骑快马,直出东市北门。 出东市北门便是胜业坊,往北进了安兴坊地界,折而转东,沿着兴庆宫的后墙,疾驰未几,便到了永嘉坊。 进南门找到了蔡国公主的府第,便也找到了沙吒利的行馆。虬须胡服的番将番兵,正在站队。一名衣饰特别鲜明的健卒,牵着一匹白毛红缨的大宛名驹,伺候在门前——看样子,沙吒利正要出门。 机会太好了!许俊十分兴奋,但行动十分小心,做个手势,把马一拨,转往附近的坊曲之中,一面兜着圈子,一面相看地形,把有番兵驻扎的地点都弄清楚了。 于是转回原地,远远望见沙吒利行馆门前的队伍和那匹大宛名驹都不在了,只有几名卫士在门前看守闲谈。 “你们莫开口,只看我的眼色行事。记住,神色之间,要装出情况异常严重的样子。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那两名小校齐声回答。 “好,走吧!” 说完,猛然挥鞭,骑着的马发狂似的往前奔去,那两名小校也赶紧催马跟着。十二只马蹄急遽地敲打着地面,居然也显出了相当惊人的声势。 领先的许俊,一冲冲到门前,猛然勒缰,那匹马收不住蹄子,一声长嘶,人立而起。矫捷的许俊,趁势从马屁股上滑落下地,把缰绳往惊愕的卫士手中一抛,气急败坏地大喊道:“将军骤得暴疾,请夫人赶快去见一面,夫人呢?夫人在哪里?迟了就来不及了!” 一面说,一面冲了进去。他的行动比沙吒利的那些卫士的思想更快,所以没有一个人想到该拦住他细问一问,只接受了他的惊人消息,附和着大喊道:“将军骤得暴疾,快请夫人!” 这传呼一直喧嚷至后堂,柳青青吓得腿都软了——经历的意外太多,她得了个怔忡的毛病,只要一听见杂乱的人声,一颗心便像要跳出咽喉似的。 “快请夫人,快请夫人!”外面的声音更大了。 惊鸿、飞羽不敢怠慢,双双扶着柳青青出堂。只见阶下一名容貌壮伟的将官,似曾相识,却再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许俊是认得柳青青和她的两名侍儿的——他第一次随侯希逸到章台街去拜访韩翃,曾接受过惊鸿款待。这时一看是她本人,便即跨上堂去,从胸中掏出韩翃的柬帖,一面大声陈告:“将军骤得暴疾,请夫人快跟我去!”一面展开了柬帖,直送到柳青青面前,同时微摇一摇头,双目很快地左右顾,以引起柳青青和惊鸿、飞羽的注意。 这眼色的暗示,是十分强烈的。柳青青的视线,射在柬帖上面,一眼就看清楚了: 字奉青妹:见许将军如见我。听其安排,俾得面晤。 事实上她亦非一眼就看清楚不可,因为许俊不容她有所迟疑,一把捏皱了柬帖,藏入掌心,同时再度投以眼色,急促地说:“请夫人快走!迟则不及。惊鸿、飞羽两位姐姐,请在府待命。”说到这里,又以极低但极具威严的声音命令:“快走,越快越好。” 他的气势足以使人慑服,他的神情和声音,足以使人信赖,便这一刹那,柳青青滋长了跳出樊笼的勇气和智慧,她慌慌张张地喊道:“将军在哪里得了病?快,快,快带我去看!” 语声未终,人已出了中门,许俊亦步亦趋紧跟在后面。出了大门,小校已牵马等待。许俊接过马缰,一跃而上,同时以极快的手法,一把揽住柳青青的腰,身子一长,双腿一紧,那匹马泼开四蹄,绝尘而去。 柳青青终于重归韩翃的怀抱了。但是,那是皇帝维护的结果。 自然,沙吒利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淄青将领会商后,决定请侯希逸主持正义。侯希逸因而上表控诉沙吒利。皇帝下诏,两俱优容,“柳氏宜还韩翃”,沙吒利蒙“赐钱两百万”。 而许俊,有人把他比拟为春秋时劫持齐桓公的曹沫。时代不同,事功不类,许俊是否能比曹沫,或者胜过曹沫,那就难说得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