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国家修文物 第457节
“去年年底,咱们御窑厂好不容易才将皇上要的蟋蟀罐给捣鼓出来,没想到,这次又要烧造骰子钵了。” 赵贾一愣:“骰子钵?” “比吃饭用的碗大一点,敞口的。”郎永平用双手比划了一下,“形制是没什么可变化的了,主要还是釉色上的创新,也不知道皇上喜欢什么样的。” 之前说的蟋蟀罐,御器厂就为朝廷烧造了数十种纹饰不一的,最终皇帝还是对其中的一种青花双向五爪龙纹蟋蟀罐情有独钟,宣德皇帝观看斗蟋蟀用的就是这种斗盆。 没想到刚刚烧造好蟋蟀罐,宣德皇帝又喜欢上了掷骰子,还真是“贪玩”。 说起来,宣德皇帝朱瞻基不仅治国能力很强,登基之后,很快就平定了汉王朱高煦之变,停止用兵交趾,并整顿吏治和财政,实行休养生息。 但他同时也是一个贪玩成性的皇帝,他酷爱斗蟋蟀,每年都要地方官进贡上等蟋蟀供他玩耍,还专门让景市御窑厂为他烧造蟋蟀罐,以满足游戏所需。 由此看来,朱瞻基如今又迷上了掷骰子的游戏,也不是什么太让人吃惊的事情。 只是,这掷骰子的陶瓷器物,该怎么创新,还真是让人头疼啊。 第682章 掷骰子的器物 “既如此,那郎催总就多多辛苦一些,和几位老丈好好商量一下,这掷骰子的陶瓷器物,该怎么做。” 赵贾想到御窑厂之前就接过蟋蟀罐的烧造任务,心里顿时就放松了不少,毕竟已经有了类似的经验,想必会好得多,他说道, “如今已是十月,只有半年时间让我等烧造骰子钵,各位务必将此事放在心上,切莫怠慢。” “下官岂敢!” 郎永平和几位老匠人连忙起身拱了拱手,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回去以后,郎永平和几位老匠人又召集了御窑厂里的一些骨干,连夜开始讨论起来,并决定先烧制几种常见类型的钵碗来看看效果,比如青花云龙纹钵、青花五爪龙纹钵等等。 一群人商定之后,第二天,郎永平便将这件事汇报给了赵贾。 赵贾自然不会反对,当即同意了下来,并鼓励他可以多多创新,并且这一类的事情郎永平自己决定就可以了,等到开窑的时候告诉他就好。 “创新?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郎永平嘴上没说什么,心里面却是一阵苦笑。 元朝至元十五年(1278年),元世祖忽必烈在景市设立第一所官窑———浮梁瓷局,专为元皇室烧造御用瓷器。 明太祖朱元璋推翻蒙元帝国,建立了大明王朝,却几乎全盘承袭了元代的匠籍制度。由于祭祀、赐赏、贸易的需要,明朝开国之初就在原浮梁瓷局的基础上建立了御窑厂。 在浮梁瓷局至今的这一百多年间,景市御窑厂每年都要烧造大量的御用瓷器,而且这些瓷器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创新釉色,创新形制,甚至创新品类。 正所谓“人力有穷时”,创新又不是一拍脑子就能想出点子来的,哪有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一个月后,专门为宣德皇帝朱瞻基烧制的骰子钵第一次开窑。 当然,里面烧制的不仅仅是青花云龙纹钵、青花五爪龙纹钵和青花穿花龙纹钵等这一类常见的瓷器,还有其它创新的品类,比如釉里红云龙纹钵等。 这一次开窑,足足开了五窑,让早早得到消息赶来观礼的赵贾大开眼界。 那一批批刚刚出窑的瓷器,形制规整、釉色纯净、纹饰精美,哪里像是掷骰子用的器物,简直就是精美的艺术品嘛! 尤其是釉里红云龙纹钵,它内外施白釉,外壁以釉里红装饰,描绘海水江崖双龙戏珠图案,龙睛以青花点饰,双龙从海水中腾起,威武矫健,作戏珠状。 简直是越看越漂亮,越看越喜欢。 但赵贾知道,这一些都只是常规的品类,哪怕是十分难以烧制的釉里红,那也是在元代时就有的陶瓷品类,并不是刚刚创新出来的。 如果拿这些玩意儿交给皇上,那岂不是成了应付差事?万万不行! 想到这里,原本满面喜色的赵贾,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他将郎永平叫到跟前,沉声说道:“这一批瓷器虽然都还不错,但也只能是陪衬,创新瓷才是根本。” “赵督陶且放心,下官定能烧造出让皇上满意的钵碗来。” 郎永平尽管心里没底,但在赵贾的面前,还是将胸脯拍得“邦邦”响。 没办法,等到了明年五月,没烧出来让皇上满意的瓷器,那就是没完成任务,照样逃不掉一个“死”字,现在说几句大话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郎永平和一干经验丰富的老匠人绞尽了脑汁,连过大年时,都没舍得休息一下,想要创新出一两种新瓷来。 他们的辛苦也没有白费,成功烧制出了十多款新瓷,但这些新瓷创新力度并不大,甚至看着还不如原先的品种。 眼看着离皇上给定的期限越来越近,郎永平和一干老匠人们都急得满嘴起泡。 这一日,郎永平又开了一窑。 这一次,他们烧制的是一种霁蓝釉瓷钵。 霁蓝釉也叫霁青,这主要是因为古代对于青、蓝、绿的概念不清晰而造成的。 清末许之衡的《饮流斋说瓷》曾说:“古瓷尚青,凡绿也、蓝也,皆以青括之。”刘子芬的《竹园陶说》中也说:“青色一种,常与蓝相混。” 事实上,青色釉和霁蓝釉所用的是同一种钴料,唯一不同的就是钴料所用的分量多少,分量少则青,分量多则蓝。 在元代时,景市御窑厂的前身——浮梁瓷局就已经烧制出了霁蓝釉瓷器,只是用于烧制霁蓝釉瓷器的进口钴料实在是太过珍贵,因此在数量上比青花瓷要少得多。 当然,霁蓝釉瓷器数量稀少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它烧制的难度比青花瓷要大得多,成品率极低。 这一次为了能达到宣德皇帝朱瞻基的要求,郎永平也顾不上进口钴料的珍贵了,自然也要烧制一窑极为难得的霁蓝釉钵,兴许皇上就喜欢上了呢? 开窑之后,郎永平看着一波一波的窑工将烧制完成的霁蓝釉瓷器从窑里面运送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件来,细细地观赏了起来。 这一件霁蓝釉钵事实上还是做了小小的创新,原本像这一类的钵碗,内壁都是施以青白釉,外壁霁蓝釉的,但这一件霁蓝釉钵,无论内外都是霁蓝釉。 整件霁蓝釉钵看上去,其釉色蓝如深海,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就好像一颗蓝宝石一般,光亮莹洁。 “果然精美异常。” 赵贾就站在郎永平身边,他伸手接过这件霁蓝釉钵,颇有些爱不释手,“只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喜欢?” 这话一出,让原本还有些欣喜的郎永平,顿时心情郁郁,他假装没有听见,转头看向另一处。 看着看着,他忽然脸色一变,连忙奔上去前去,从一堆霁蓝釉瓷器中,捡出一件来,脸上的神色怪异无比,他看着面前的一拨窑工,大声问道: “这一批瓷器,是何人上的釉色?” 说着,他将手中的瓷器高高举起。 赵贾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他仔细一看,也是错愕不已:这只霁蓝釉钵碗外壁上的釉色,有着斑斑白点,怎么看怎么像个癞痢头! 第683章 怎么上的釉 “是谁上的釉色?” 一拨窑工稀稀拉拉地站在不远处,四处张望着,一个个脸上都带着些茫然。 景市御窑厂属于大型官窑,窑工的工种分类也十分细致,有专门将洗练陶泥的练泥工,有专门制陶坯的制坯工,有专门印花的印花工,还有装窑工、看火工等等一系列工种。 专门给陶瓷器上釉色的,自然也有专门的一群人,这些人就叫作上釉工。 在那群上釉工里,有一个二十来岁,长得瘦巴巴的年轻人此刻嘴唇有些发白,一双眼睛胡乱地四处张望着,想要躲开这一劫。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犯了大错了,惶恐之下竟然有些六神无主。 站在他身旁一位头发花白,年约五十余岁的上釉工看到他这副模样,皱了皱眉,低声喝问道:“胯子,这一批霁蓝釉钵,是不是你上的釉?” “啊?是……不,不是我!” 那位小名叫胯子的年轻上釉工心里一惊,慌不迭地摇了摇头,脸色却是越发惨白了起来。 老上釉工一见他这个反应,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他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既然不是你,你慌什么?等会儿催总问到你时,千万不要承认!” 上一任督陶官张善仗着手上有点权力,对他们这些窑工苛刻异常,一旦犯了错,轻则断手断脚,重则乱棍打死,然后将尸身扔进窑里化成飞灰,连块骨头都找不到。 如今张善虽然已经在年前被斩首示众,但他的余威仍在,窑工们对督陶官依然是惧怕入骨,尽管这段时间以来,大家的日子比以前好得多了,但谁知道这新任督陶官赵贾是个什么样的人? 万一他也是残暴如张善一般,那这次犯了大错的上釉工,还真说不准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呢! 听到老上釉工这么说,胯子知道对方是想帮自己将责任揽过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吓傻了,竟然低下头来,一言不发,只是两行悔恨的泪水从眼里流了下来。 “这到底是谁上的釉?自己站出来!” 赵贾身边的那位老随从也看到了督陶催总郎永平手里提着的那只难看的霁蓝釉钵碗,又瞥见赵贾面色不虞,当即喝道,“现在不肯说,一旦被查出来,所有上釉工都要受罚!” 郎永平脸色奇怪地扭头看了老随从一眼,皱了皱眉,不过却是没有说话。 但底下的那些上釉工们却是一下子慌乱了起来,四处扭头去看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些同行,一个个低声埋怨了起来: “到底是谁做的,赶紧站出来呀,可千万别连累了别人!” “就是,真是害死人了!” “二狗子,是不是你?你小子做事总是不上心!” “放屁!三驴子,我还说是你呢,前两天我娘生病,我都跟催总请假了!” “……” 看到这幅情形,胯子更是紧张得两条腿直打颤,他把头深深地低下来一言不发。 “别吵了,像什么样子!” 就在这时,之前跟胯子说话的那位老上釉工低声训斥了众人一句,随后往前走了两步,对郎永平行了一礼,平静地说道,“催总大人,这批霁蓝釉钵是小人上的釉色,若有不对之处,甘愿受罚。” “受罚?我为何要罚你?” 郎永平哈哈大笑起来,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大声说道,“你这釉色是怎么上的?快快告知于我!” “啊?大人不罚我?” 老上釉工脸色一僵,心里面却是松了一口大气,他虽然愿意为胯子承担责任,那是因为胯子上有老,下有小,而且平日里对他也十分恭敬,最主要的是自己独身一人,哪怕被仗杀了也不会连累到别人,可这不代表他就不想活啊。 “废话,我罚你作甚?我还要赏你呢!” 看到老上釉工一脸迷茫的样子,郎永平便耐下新解释道,“你这只钵碗的釉色新奇,白釉就如飘落的雪花,隐露于蓝釉之中,端的是精美异常,实在是妙啊!” 老上釉工一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完了,之前还以为是胯子犯了大错呢,谁知道竟是好事,现在催总大人让我说出如何上的釉色,我哪知道这是怎么上的? 赵贾见郎永平一脸兴奋的样子,也知道自己之前会错了意,便走上前来问了个究竟,再接过郎永平手中的霁蓝釉钵仔细看了几遍,的确是个新品种。 整个钵碗上的釉色看上去朦朦胧胧,点点雪白,真像郎永平之前说的那样,仿若飘落的雪花。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面露难色的老上釉工,心里暗想:“这上釉方法,莫非还需要保密?” 他自以为看懂了老上釉工的心思,便开口说道:“郎催总,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咱们到后衙里边喝茶边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