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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一诺千金, 虽不知裴长仕是何意,却也深知这话的分量,九思双手交叠在腰间姿态端正的又行了大礼。 裴长仕面上淡淡的,看她额尖被风吹乱的绒发,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分明还是个小姑娘,礼数这么周到做什么。 眼看着人走了,徐川才敢上去小声提醒着,章阁老一直督促着刑部,大人在这边耽误许久...... 裴长仕踩了脚蹬进马车,坐定了才慢慢道:“西北官匪勾结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刑部那些手段不会审不出来,趋利而往的人能有几分骨气?” 徐川低头沉思片刻才悟出这句话的道理,猛然抬头睁大了眼睛道:“您的意思是和章......” 下半句他没敢说出来,心下几分怀疑几分不可置信交杂在一起。 裴长仕神情淡然,只挑了帘子看季九思的马车离去,显然早就猜到了这事儿的因果。 “这棘手的事儿,他们就尽把您往火坑推。”徐川心中不平, “算不了棘手。”裴长仕看马车走远,阖上眼靠在座背上,叠指敲了敲窗楞,“装作不知晓,只说自己无能,遮掩过去便罢。” 徐川愈发想起先前章明达时不时暗地里的打压,咬了牙道:“季大夫那一案您主动请命,当时章阁老脸色就不大好看的,这几个月也像是在故意为难您。” 裴长仕捏了捏鼻梁骨,声音有些疲倦,“章明达多疑,又忌惮我,他是历经两朝的重臣,在那个位置几十年,后起之秀不断,他怎么会甘愿把手里的权柄拱手相让。” 徐川不解:“那总归章明达也是如此年纪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抵再撑个五六年,还能有什么造化?” 裴长仕轻轻一笑,“你可知我为什么要给季家翻案?” “那不是季家老伯爷临终所托吗?”徐川眉头一紧,又想起什么,“当日神机营追捕梁氏余党,您用梁王遗子的安危撬开那帮人的嘴,搜寻六七年才找到那模仿季大夫字迹的篆笔先生......” 徐川兀然一惊,“季大夫事出,您就派了冯山一行人暗访丰镐一带,莫不是您早就察觉了此事的蹊跷?” 裴长仕嗯了一声。季大夫手信他专门查看过,天衣无缝,正好衔接上季大夫是梁王安插在朝中的暗棋,朝中诸多官员心中皆疑,却无人敢出声。 当时他初升内阁,还未拜入章明达门下,正是人微言轻,他也只能寻人揪着根源探查。 一场稍微沾染就会株连九族的策反,谁敢洗净了脖子往刀刃上凑? 冯山暗访丰镐第六年,因直沽口岸市舶司赋税过重,当地民商怨声载道,最后竟聚集成一帮野匪,喊起黄袍加身的号子霸山称王,当地官员贪污成瘾,等好几座村子都被放火焚烧才派出官兵镇压,千名官兵皆命丧治武山。 后遮掩不成上报朝廷,皇帝震怒指派户部监察使前去直沽,户部上下尽知这是得罪人不讨好的苦差,唯裴长仕主动请缨,究根寻尾摸到了前户部尚书身上,孤弱文臣却手起刀落斩杀治武山野匪千余人,查缴官欺民私自加重商赋税贪污五十万两白银,当时震惊朝野,引人瞩目。章明达对他颇为赞赏,力举为户部尚书,收入门下。 顿时朝中无人不赞章阁老选贤举能,师者之道! 裴长仕睁开眼看着帘子外晃眼的日光,沉默许久。原本户部可用之人只此一二,不用章明达的举荐,他也能稳稳当当爬上来。 他手里不少大案,能察觉这些都似乎和章明达有什么联系,却摸不到丝毫实质线索,实在太过干干净净。此人耳目众多,但凡事出手脚利落,当断则断。 桃李三千,皆为足下垫脚石。 — 马车晃晃悠悠从青石街面碾过去,许妈妈几次掀了帘子回头来看九思,按捺不住,“小姐莫怪婆子多事,虽是光天化日的,但是您和男子处在一起,被别人瞧见了难免嚼舌根。” “嗯?”九思还盯着窗外发呆,啊了一声,想起许妈妈还未见过裴长仕,笑着解释道:“那是裴尚书。” “那便是裴尚书啊!”许妈妈记起这是上次借大夫的大恩人,又感慨道,“那裴尚书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我以为那些做官的都和大老爷一样,皮瓜肚,胡子寸长哩。” 采锦在一旁笑,“您是不是以为官位越高,年纪就越大的?” 许妈妈还想说什么,马车却缓缓停住,她回身一看原是揽玉轩到了。 进了揽玉轩里面,冯三宝一行人正在后院小厨房吃午膳,像是没料到季九思打道回来,嘴上油都没擦干净就跑到前头来。 许妈妈探头四处望了望,“咱们四小姐没回来?” 冯三宝先前忙的脚不沾地的,哪里注意到这个,叫了店里的伙计丫鬟来问,都说没看到。 九思没下马车,许妈妈站在马车窗子跟前小声道:“四小姐还没回来哩,怕不是梁婆子记错,直接回去府上了?” 九思摇了摇头,梁妈妈是个忠心稳妥之人,交代的事情不会随随便便就出错。 她偏头轻声道:“约莫是茹姐儿出去玩过了时候,我们再等等看。” 又过半刻钟,日上梢头了,还没见人回来,冯三宝饭也没吃在铺子里转了五六圈儿,心里一荡一荡的,这四小姐虽不在他铺子上,但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难脱干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