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万魔窟,冥门。 戚明山看着石桌上摊开的锦帛,静立不语,这是一道王家传给他的密报,乍看之下,上面空无一字,他手轻轻一拂,黑墨才浮现了出来。 片刻后,他忽然问站在一旁年轻男子:“你猜猜,王家说了什么?” 他的语气轻松,还带上点笑意,但萧鸷熟知这位大护法的脾性,他笑绝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好事,想来是王家的行为引人发笑罢了。 “我不知道。”萧鸷淡淡开口。 戚明山看了萧鸷一眼,他这位侄儿分明是猜到了什么,却因性子过冷而沉默寡言。如今他卖了个关子,萧鸷却怠于回话,态度敷衍。但戚明山也不恼怒,自己把话接了下去:“王家打算近日行动。” 萧鸷微微一怔。 戚明山接着道:“你前阵子带回来的话,说王家认为我们操之过急。如今这字里行间,他自己倒是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萧鸷道。 “唔。”戚明山点点头,“王元洲说近日会有人潜入万魔窟,但是何人何时,都是谢阳安排的,他也无从得知,只让我们加强戒备,务必把人捉住。” “只不过这潜入的原因——”戚明山轻皱眉头,“他却没说。” 萧鸷抄着手,靠在石壁上,眸光在灯火下忽明忽暗:“王家的话,不能尽信。” 戚明山轻笑一声,看着锦帛上的字迹,缓缓道:“王元洲此人,身着高位,胆子却小,生平最爱捡便宜。我还记得当年仙魔大战,他缩头缩尾躲在谢阳身后,连跟尊主对视都不敢。” “酒囊饭袋之辈,却混成了仙门世家。”戚明山手上一用力,锦帛顿时燃成灰烬。 萧鸷的目光随着散落的灰而动,他知道戚明山最看不起王元洲,却选择与王家联手,除了薄川之地连着西泽的地势之外,另一个原因便是:王家是最安全的选择。 王元洲是最不可能在此次合作上耍花招的,因为他的志向写得明明白白——就是那仙盟盟主之位,任何节外生枝的事,他都不会去做。 “对了。”戚明山叫住要离开的萧鸷,“詹护法儿子结亲,左右无事,我们不如去凑凑热闹?” “不去。”萧鸷转身便走。 戚明山嘴角挂上无奈的笑意,抬头看向窗户,外头是一片无尽的黑色。他想总有一天,所有人可以重见天光。 毒门离枭门有一段距离,故而萧鸷的洞府一片清冷,没有一丝喜庆的味道传到此处。 “护法大人,今日枭门送过来一仙家女子,关进地牢了。” 萧鸷刚踏进门,便有人上前禀报,他略一点头,脚步不停地往屋内走去。 阿肆跟了两步,又补了句:“听说是在喜宴上闹事被抓了。” 前来送人的阿牛只言片语间只透露出这么点信息,阿肆拖着人问,阿牛赶着喝喜酒,飞快地逃了。阿肆看着唐九宁一袭红色的嫁衣,他摸摸下巴,感觉到了八卦的味道。 “哎,这詹护法的儿子怎么尽招惹些仙家女子,一场婚礼还想着娶俩吗?”阿肆嘴里絮絮叨叨,跟在萧鸷的背后。他其实很想去凑凑热闹,但是毒门本就人手少,地牢里又关了一堆人,他可不敢擅离职守。 “你想去就去。”萧鸷说。 阿肆等得就是这句话,萧鸷话音刚落,他便连连应声,一溜烟地跑了。 唐九宁不知她在万魔窟里,已被传成“前来抢亲无果,含泪被抓入狱”的奇女子。此刻她正蹲坐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裹紧自己的大红袍。头上的金钗珠宝已被她全部拆下,只用一根红绸带束发。 这里关了不止她一人,对面的牢房里,零散地坐着些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显然被关了很久。 唐九宁认出了那破旧的衣服,是金紫门的制服。可是王家不是和万魔窟有不可告人的交易吗?怎么抓了这么多王家弟子?万魔窟关了这些王家弟子到底要做什么…… 唐九宁疲惫地吐了一口气,她得想个法子出去,不能在这坐以待毙。 带她入地牢的人曾递给她一颗药丸,命令她吃下,她迟疑了片刻,那人便说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暂失灵力。她身上哪有什么灵力,这药自然对她无效了。 唐九宁的目光移到牢门上,玄铁做的,虽然坚硬,但也不是打不开。 “屈师弟!” 对面牢房一声惊呼,一人的身体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牢内一众人围了上去。 唐九宁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向对面牢房看去。 “他怎么样?” “脉象枯竭,恐怕……” “可恶!” “砰”的一声,一人站起身子猛地踹了一下牢门,可牢门却纹丝不动。那人又朝外大声喊道:“来人啊,有人撑不住了!你们不是要拿我们试药吗?怎么能不管我们死活?” “李师兄,不要白费力气了。”一女子低声道,“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你看到过万魔窟的畜生眨过眼睛吗?昨日他们拖着丁师妹的尸体时,还说要拉去喂狗呢,呵呵呵……”女子轻声笑了起来,伸出手往屈师弟的脖子探去。 “你做什么?”李师兄截住女子的手。 女子抬头,脸上满是泪痕:“与其看他这般痛苦,不如给他一个了结。” 李师兄瞳孔一震,松开了女子的手,向后倒退两步直到后背抵上牢门,他的身子像轰然倒塌的山一样滑落下来,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地上的枯草。 女子擦擦眼泪,重新伸出手,颤抖着扼住屈师弟的脖颈。 “等等!”唐九宁扒着牢门冲对面喊道,“你们确定这位小师弟也不想活了吗?” 女子的手一顿,看向屈师弟,少年本该朝气蓬勃的脸如今却死气沉沉,他干枯起皮的嘴唇蠕动,已经发不出声音的他用口型告诉女子:“救、救、我……” 女子用双手掩住面容,痛哭声从她指缝间溢出。 唐九宁见不得这般生离死别的场景,心下便有些不忍,问道:“你们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李师兄扫了一圈牢内或躺或坐的人,叹气道:“我们都是金紫门的弟子。为了防止魔门入侵,金紫门在薄川山脉靠近西泽处设了结界,我们每日都要去巡逻并检查,就是在那时被万魔窟的人抓住。” “有结界又怎么会被抓?他们能越过结界?”唐九宁问。 李师兄皱眉:“说来奇怪,我问了被抓进来的人,都说是结界突然消失了一瞬,才让魔门中人有机可乘。应该是结界出了什么问题,但是我们被困于此,已无机会上报此事……” “怎么会没有机会?”唐九宁站起身子,意有所指,“好好活着,总有机会逃出去的。” 众人皆是一愣,他们被当做试药的实验体,在这昏暗的地牢里被关了许久,看着一批批人被抓进来,又看着一个个人相继死去,从恐惧到悲痛,如今已经麻木不仁。 没想到今日会有个人和他们说,好好活着,去寻找机会逃出去。 话能拨动心弦,却激不起斗志。众王家弟子表情依旧漠然,细想之下,他们只觉这女子的话可笑至极,入了万魔窟就好比羊入虎口,哪能逃得出去?何况她自己也明明被关着…… 唐九宁脱下繁重宽大的红袍,拢了一堆稻草堆成一个人形,再将外袍盖了上去,营造出有人躺着睡觉的假象。接着她来到门锁前,手掌覆上,指节一曲,红光之下门锁“噼啪”断裂,她走出自己的牢房,迎来一双双震惊的目光。 李师兄倏地站起身子,问道:“你、你你怎么打得开门?” 唐九宁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转而问那屈师弟身边的女子:“他受了什么伤?需要什么药?我去取点回来。” 女子愣了一瞬后连忙报了几个药名,眼里震惊中闪着一丝希望。 唐九宁点点头,扫了一圈牢内的人,发现坐着的人站了起来,躺着的人坐了起来,众人似乎意识到,事情迎来了一个转机,他们的眼里燃起微光,皆目不转睛地盯着唐九宁。 唐九宁微微一笑,又说道:“诸位服下药,暂失灵力,便由我来为诸位寻药探路。以防事情败露连累到各位,这牢门我就先不帮你们打开了。还请各位师兄师姐沉下心,稍安勿躁,也切勿声张。”唐九宁瞥了一眼自己用稻草做的“伪装”。 唐九宁的一番话,听得王家弟子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这股紧张感牵连着五脏六腑,麻木的心脏终于感受到一丝疼痛,是欢喜的疼痛。 在这般沉寂的氛围里,唐九宁转身欲走,有人着急地问了句:“这位姑娘,请问怎么称呼?” 唐九宁一袭红衣劲装,在晦暗的烛火下侧过脸。 “玄天阁,赵宁。” 不同于地牢里的王家弟子,唐九宁的心情却是愈发沉重。如今她自己都没法子出去,却扬言要带这么多人一起走,着实有点异想天开。看来这事得找江珣商量商量,也不知道他和顾子翌顺利找到万魔窟的入口没有,但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找药。 唐九宁快步出了地牢,巡逻放哨之人不多,修为也不高,她掩下身形躲了过去。 都说路是人走出来的,她一路上东摸西找,还真发现了一间药庐,从外头扫视了一圈发现没人,她从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现身,两三步便窜入了药庐。 唐九宁跟着师傅混迹江湖十六载,多少知道点药理,她随手抓过几瓶闻了一下便塞进了衣兜里。事情比她想象地要顺利,先回去送药,救人要紧,晚点再出来探路。 “什么人!?” 门外一声怒斥,唐九宁吓得砸了一个药瓶子,她胡乱扯过桌上一块黑布包住自己,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逃出地牢了,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是一道鬼影夺门而逃,遁入一片黑暗中。 “快来人!有入侵者!” 有人大声喊了起来,紧接着四面大方都传来了脚步声。 唐九宁暗道糟糕,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她跃过屋顶,往后山跑去。山路曲折,她七拐八拐便跑到了悬崖边上,往下一看,悬崖不算高,从下而上腾升丝丝白雾,隐约感受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下面是温泉?唐九宁眯眼看向山崖之下,却是一片白茫茫。 “上去找找!”后头传来响声。 没办法了,下去再说。唐九宁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 “哗啦。” 她有意控制落下速度,水花声并不大,悬崖顶上的人大概听不到。 唐九宁钻出水面,在热气氤氲中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便愣在了原地。 ——距离自己不到一丈远,一个赤/裸着半身的男子正神色冷漠地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1-10 22:49:28 ̄2019-11-11 21:3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森芜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万魔窟篇(七) 唐九宁瞬间僵住了,她身处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虽然视线模糊,但还是切切实实地看到了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肩膀宽阔,肌肉结实,曲线分明。 男人的瞳孔偏淡,在幽暗的山崖之下像两片薄冰,折射出渗人的冷光,穿过白雾的视线紧紧盯着唐九宁。 唐九宁的身上还披着黑布,再加上雾气的遮挡,一瞬间似乎分辨不出是人是鬼,她脚跟微抬,准备悄悄后退。 “哗——” “砰——” 小小的温泉翻起了巨浪,在眼前炸开水花,随即一阵疾风袭来,像一只巨手拂过水面,霎时将雾气拨开。 唐九宁连忙用黑布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雾气散开,视线已经清晰无比。只见男人赤着脚站在岸上,穿上了黑色的单衣,正在系腰带。他没有看唐九宁,动作神情都像是忽略了她。 可唐九宁却不敢动了,她直挺挺地立在温泉里,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很危险。 萧鸷没擦干水,湿漉漉的头发滴下水珠,滚落在潮湿的、紧紧粘着皮肤的单衣上,他一边卷起袖口,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从地牢里逃出来的?” 唐九宁没有应声,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逃! “哗啦——” 她足下一蹬一提,霎时泛起千万水花,形成一道幕帘,刚好挡住萧鸷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