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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达小姐。”身侧突然传来沉稳而苍老的声音,琳达一激,差点没有抓稳披着的外套。 “是,先生。”她眨眨眼,对着这应该只会对庄园主人发出的尊称,还是未掩住语中的惊讶,“您是在叫我?” 胡子发白的老者却没有否认,他笔直地站立着,单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小姐昨夜帮了少爷许多,这边准备了合适的衣服,请小姐更衣。” 琳达见着这番自己被教导学习的举止,如今反对着她做出,未有觉得有何庆幸,只觉得格外的怪异。这怪异感混着今日的不安,昨日的不适,甚至于前几个月的恐惧,突然间绞成了一股难言的,如黑色浓雾一般的思绪,弥漫开来。 “不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老者抬眼,琳达看见了他褪去恭敬后,眼中那与女仆长一般的神色。 “琳达,”他说,“换好衣服,庄园里不能有衣衫不整的女仆。” 琳达站稳了脚跟,轻轻欠礼:“遵命。” 琳达不知是怎么穿着那身只在女仆长身上见过,制式不菲的女仆装回的花圃的。她起初还庆幸着面纱遮住了众仆窥视的神色,可当议论声由小变大,最后轰隆隆地撞进耳朵里时,她只记得捂住耳朵,让自己的奔跑声盖过了议论声。 等撞进自己的房门,她赶紧换下了身上那她一个月的工资都买不起的衣服,而后顿了顿,还是将它们整齐地迭好放在了一旁。 “需要还回去的。”她拍了拍那迭衣服,轻轻说。 庄园底下无秘密。 琳达对这事有所有所了解,可当自己成了流言中那个“飞黄腾达的女仆”,那就又是另一回事。 琳达能躲过那些打探的言语,那些凑来的陌生人,却躲不过应做的工作,即便它突然成了倍。 “不许替她做。”女仆长厉声呵斥走两个热切凑向她的女仆,眉头皱得比平时还要紧:“这是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 当夜色降临,琳达捂着肚子,竭力不让空空的肚子发出不雅的抱怨声,视线中一尘不染的地上,被黑色尖利的鞋跟踏上了泥印。“不想干就滚。”女仆长沉声说:“庄园不要没用的女仆。” 等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琳达才继续了刚才停了许久的动作,细细擦去地上新留的黑点。 琳达踏着熟悉的月光回到花圃,花圃中两个相似的身形转头向她望去。 “你没有离开?”白发少年几乎是雀跃地扑进了琳达的怀里,而后炫耀似地冲着黑发少年叫嚷:“哥哥,我说过,姐姐不会走的!” “我为什么要走。”琳达有些好笑,抚了抚裴洛的头发,裴洛扬起小脸眯着眼,像一只撒娇的小白猫。 “那为什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晚。”走上近前的尤利抬手攥住了琳达的手臂,琳达一下子定住了,她近来总是不明白,印象中那个比起裴洛,要更为有礼沉稳的尤利,为何近来举动反常得让她……不喜欢。 等她回过神来,尤利已经抿着嘴,松开了手单手攥着自己的胳膊。琳达一怔,望着尤利垂眸面无表情的模样,慌忙施礼:“少爷,是我失态了。” “姐姐只是太累了。”站在身旁的裴洛说:“我能感觉到。” 琳达被裴洛逗笑了,只当他这番太过敏锐的话语是误打误撞:“还好。” “我。”尤利张嘴,却反常地卡住了,似乎不知说些什么,直到视线移到了一边的茶盏,继续说道:“我帮你沏杯茶。” 一句平常的话,却像是有什么魔咒似的,让双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眼前一亮跑进了她的屋子。等琳达匆匆追进去,只看见两个双子占了她厨房的背影。她说着怎么能让少爷们动手之类的话走上前去,却被两人颇有默契地一人伸一只手推到了一边,最后只能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望着两个少年的背影,只觉得比今晚上繁重的工作还要让她心中发慌。 等到那杯茶被端上到了她的面前,琳达在两双红眸期待的凝视中,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竭力咽下了似乎要黏在喉间的甜腻感,挤出了一个微笑。 “很好喝。” 琳达知道言语是假的,但她的微笑是发自肺腑的。 她想等她离开了这里,开起了自己的花店,也不会忘记这杯彻夜劳累后,少爷们为她做的,很可能是他们第一次沏的茶。 琳达知道自己感觉迟钝,很难理解人们的情感,所以也很难知道为什么人们的情绪可以转变得如此之快。起初是嘲笑无视,昨日到了追捧,今日就全变为怨恨。 琳达又一次被推回了花圃时,一向平和的脸上也难免带了些恼怒:“我要去继续工作。” “你是故意无视我们吗!”那几个女仆装的少女脸上的愤怒更甚了,“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今天怎么有脸继续做事的?马上收拾东西滚蛋!” “我没有。”琳达看着夕阳落下,想着手头未完成的工作和可能来的少年们,心中愈发焦急,想要从她们侧边挤过,又被狠狠推了回去。 “少装蒜,你做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另一个有着精致长卷发的少女厉声开口:“勾引了一次少爷就以为攀上高枝了?结果不还是被发落回这破花园来。” “就是,我们可是在帮你,”另一边的短发少女抱着双臂,冷冷望着她:“你要是再被老爷夫人看见了,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都说不定。” “就是,你这种人啊……命可。” “命怎么样?”女仆们身后突然传来冷冷的声音。 女仆们转头,琳达只能看见她们猛然绷紧的后背,而后少女们齐齐跪趴在了地上,露出了面无表情的双子。 琳达抿抿嘴,双子虽是垂头对着女仆们的,身上散发出过于阴森而冷厉的气质还是让她感觉到了不安。这种气氛,琳达只记得曾经大着胆子请尤利来花圃时,从他身上感受过。 “两位少爷,我……” “琳达。”那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柔和,琳达怔怔抬头,对上双子望向她的面庞,还是熟悉的柔软表情,刚才那鼓森然的气氛蓦得不存在了。 “回去,不要看。”他们齐声说。双子清越柔和的嗓音,像夜色中弥散的安魂曲。 琳达想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只觉得本就贫乏的语言,在他们静静的注视下愈发被搅得组织不出有效的词句。她最终只是憋出一句:“我去继续工作了。” 而后她垂头,路过了匍匐啜泣的少女,路过了双子,快步走向了夜色中的宅邸。 等琳达快走到闻不见花圃中的芬芳,后方突然传来少女们的哭泣甚至尖叫。 琳达竟然听到这样尖利的一句——“琳达!求求你救救我们!”而后那句戛然而止,像是啼鸣的鸟儿突然被掐住了喉咙。 琳达想要转头,可脖子却僵硬地无法动弹,似乎身体不是自己的,而是在别人的命令下,前进,继续前进。 远处的古宅门口,静立着老者挺直的身形:“琳达,过来。” 听见了命令,琳达似乎像得到了什么赦免似的,心中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赶忙快步走到管家面前施礼:“先生,有什么吩咐?” 相伴了这老宅不知多少年头的老者,却只是看着她,用一种像在打量什么奇怪物品的眼光,从她的头看到了脚,在琳达不安的注视中最后说道:“去工作吧。” 琳达点点头,欠身走进了古宅。 擦身而过管家时,他听见老者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你不能回头。” 琳达脚步一顿,便继续走进了宅邸,也没再回头。 便也没看见管家在她身后,视线投向远处的墓地,看着沉默的仆人们将抬来的尸首投进了坑中。铲子扬起泥土,盖住了蓬乱的,长卷发。 琳达又成了这古老庄园中,最无人问津的女仆。除了必要的工作,其余时间都身处在城堡主人遗忘的偏僻花园中,白日照料着她的花,夜间做好美味的蛋糕,迎接着准点到来的精灵。 琳达乐得清闲,也乐得陪伴。琳达做着不愿回头的梦。 寒梅盛放,她将柴火投入火炉,捂着尤利递来的茶和他们蜷缩在被里,看着壁炉里跳动的火焰。双子的身体太过虚弱,手总是捂不暖的凉,可琳达望着他们无所谓的笑颜,便还是咽下了嘴里的顾虑,只是为他们多烧些暖暖的汤。 迎春花开满枝头的时节,她和裴洛一起将盛放的花枝插入瓶中,挑出一朵最美的花朵,看着尤利将他夹入厚重的书中。待得花园的花迎着春日盛放,她无措地坐在园中的椅上,被怀中裴洛揽着脖子,在不许动的命令声中茫然地看着尤利落下画笔。 待到向日葵迎着阳光,琳达直起身,放下别起的裙摆,看着已不同往日的花园。双子近来总是带来异域的花,在琳达尽力照料下长势已是喜人,想必等她离开,这片花园也不会像曾经那般无人问津。 “琳达小姐放心。”一边大胡子的大叔从花园里冒出头来:“等你离开了,我会好好照料这片花圃的。” “实在多谢了,怀特先生。”琳达笑吟吟地擦着脸上的汗,对着这位新来的园丁诚挚地道谢:“有你在我就安心了。” “是我该谢你呢。”怀特哈哈大笑,“我之前还听说这是送命的花园,来了一看简直是全是宝藏的天堂嘛。看来只是姑娘们呆在这里闷得久了,编点鬼故事吓唬新来的人。” “送命的……?”琳达感觉心跳一滞,摇了摇头甩开心里异样的感觉,将怀特借来的园艺工具放进了桶里:“我还好端端在这里呢。” “她们还说花园里是魔鬼的女仆呢。”怀特踏出花园拍拍手,接过了琳达提着的桶:“等我干完活回去了,可要拿这个故事吓吓我家的小姑娘。” “您还真是个坏父亲呢。”琳达轻笑。 “哎哟,怎么能这么污蔑我呢。”怀特眨眨眼,“可小心我等你离开这里了,报复你这些宝贝噢。” “可要饶了我吧。”琳达笑得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