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第3章 舍命封阴 手一搭上我的肩头,顿时觉得一阵温暖,身体马上就不那么冷了,也灵活了许多,一翻身站了起来,转身借着灯光看去,见身后站一中年男子,平头细眼高鼻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眼神中满是暖意,脸上带着微笑,一手仍旧搭在自己肩头上,另一只手斜指着前面的那个黑大个儿,似乎根本就没把那黑大个儿看在眼里。 我从刚才的对话中,已经知道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就是自己的父亲王越山。 这是我十五年来第一次看见父亲,在这之前,父亲的名字只存在于爷爷的述说中,连奶奶过世,父亲都没有回来奔丧,父子俩从来没有过交集。 我曾无数次梦见自己和父亲相遇的场景,却从来没有想到,父子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可不知道怎么的,也许是父子连心天性使然,也许是我目前太需要一个保护者了,只觉得自己站在父亲的身边,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安全,浑身从骨子里向外透着舒坦。 当时我哪里知道,这是我们父子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那黑大个儿却不舒坦了,脸上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盯着父亲看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猎杀?” 父亲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黑大个儿继续追问道:“是南派还是北派的?” 父亲脸上的笑意更浓:“北派。” 黑大个一听,似乎松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现在走,算不算未犯恶行?” 父亲略一沉思,又点头道:“算!” 那黑大个儿面色一喜,再不多话,转身就走,几步到了撞仙台边,一纵身跳了下去,钻入山林之中,只见枝叶抖动,一阵“窸窣”作响, 再也不见身影。 与此同时,我明显感觉到原先隐藏在四周窥伺自己的那些眼睛,也都逐渐消失在暗处,那种不适感烟消云散。 父亲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消失,忽然闷哼一声,面色一苦,闭目皱眉,低声疾道:“快走!”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大步向山林外面走去。 父亲行走极快,片刻父子俩出了五龙岭,一眼就看见爷爷正在几个乡亲的陪同下,蹲在入口处“吧嗒吧嗒”的抽闷烟呢! 父亲上前几步,将我放下,“扑通”一声跪在老爷子面前,颤声道:“爸,你老人家受委屈了!” 爷爷一愣,这才看清楚面前跪着的正是自己十五年来未沾家的儿子,顿时“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巴掌,扇完之后伸手一指父亲,还未说话眼圈已经红了,嗓子就像堵了一口痰般,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乡亲们急忙过来劝住爷爷,爷爷本来就是喜多于怒,一甩手道:“你回来了也好,你这儿子我也替你养到十五岁了,接下来你带走吧!别再来难为我这老头子了,我这把老骨头,哪里死哪里埋,没有孝子贤孙一样进棺材……” 父亲面色惨白,张了张口,似想说话,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随即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爷爷顿时慌了手脚,急忙让乡亲们上前抬起,自己领着我跟在后面,向家中赶去,父子连心,一见父亲这个样子,爷爷哪里还生得起气来。 快到村子时,父亲又醒了过来,坚持自己没事,众乡亲只好散去。 回到家中,刚一进门,父亲就反手关上了门,“噗通”一声又跪在爷爷面前,叩头道:“爸,原谅不孝儿子,无法在你面前尽孝了。” 爷爷大吃一惊,急忙扶起父亲道:“孩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亲苦笑道:“爸,我不瞒你,我五脏六腑尽毁,大限将至,只是使用奇门之术暂保性命,回来见你老人家和小华一面,估计最多只能撑到明天鸡鸣之时。” 爷爷面色瞬间惨白,摇晃着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嘴唇不住颤抖,却说不出话来。我更是震惊异常,我已经十五岁了,懂得死亡是怎么一回事了,万万没有想到,刚刚回家的父亲,即将永远的离开自己了。 父亲却满脸镇定,苦笑道:“我自从干了这行,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愧对你老人家,可惜没法看见小华长大了。” 我心头一震,瞬间数个念头升起,父亲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这么危险?明知道这么危险,为什么还要去做? 这时爷爷颤声问道:“没有解救的办法了?树先生也不行?” 父亲摇摇头道:“树先生远在千里之外的巴山,赶不及的,何况伤我之人,手段远在树先生之上,而且我若不死,天下必遭劫难,我这一死,可换三年人间太平,也算给小华争取点时间。” 我心头更乱,根本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父亲必须要死呢?给自己争取时间又是什么意思?一时之间,脑海乱成一团。 爷爷还要再问,父亲挥手打断道:“爸,我时间不多了,伤我之人在我死后,必定会四处寻找小华,虽然那人不知道这里,可此人神通广大,若不将小华身上的阴眼封住,要不了多久小华就藏不住了。” “所以我必须在天亮之前,完成封眼之术,还得麻烦爸你去抓一只尚未交配过的公鸡,取一把菜刀,一只钢针,一只小碗来,公鸡属阳,未交配过的公鸡阳性更足,只有以公鸡之血,才能封住小华的阴气不外泄。”一句话说完,面色更显苍白。 爷爷缓缓闭上眼睛,嘴角颤抖几下,终究没有再说话,猛一跺脚,站起身向外走去。 爷爷一出房门,父亲就一把拉过我,拉到自己面前,盯着我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眼神中满是眷恋,柔声说道:“你都这么大了,已经成男子汉了,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爷爷,爸爸做不到的事,就由你代劳了。” 我眼圈一红,眼泪在眼窝里滴溜溜打转,差点哭出声来。毕竟才十五岁,刚看到父亲,就又要面临生离死别,哪里能忍得住。 父亲也眼圈泛红,面色却是一正道:“不能哭,你是我王越山的儿子,将来要担负的,会比爸爸担负的多的多,可以流血,可以死,却没有哭的权利。”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我要你记住三件事,第一件:千万不要想为我报仇;第二件:以后面临再大的危险,也不能和那些所谓的仙家发生任何的关联;第三件:以后除了爷爷之外,只能相信一个人,他的名字叫树海峰。” 父亲说完之后,大概怕我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最后问道:“你记住了没有?” 我用力的点了点头,眼泪噙在眼圈中直打转,却硬生生忍住没掉下来,心中却一直在想,父亲为什么不许我报仇?为什么不许我报仇?为什么不许我报仇? 父亲见我点头答应了,心头欣慰,摸了摸我的头道:“你很懂事,也很勇敢,将来一定会比爸爸更出色,如果你妈妈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听的一愣,顿时又升起一个念头,对啊!自己长这么大了,怎么从来没有听说妈妈的事?爷爷每回谈及爸爸,也总是刻意回避有关于妈妈的话题,妈妈到底怎么了?姓什么叫什么?就算是死了,也该让自己知道妈妈的名字吧! 当下正想提问,爷爷却推门进来了,手里提着一只小公鸡,一手抓着菜刀和小碗,放下碗后,用菜刀削断公鸡的喉咙,放了大半碗的血,随手将公鸡丢在一边,进屋取了钢针出来。 父亲接过钢针,拍拍我的头顶道:“眼闭起来,疼也别喊。” 我顺从的闭上眼,眼睛刚一闭上,就觉得印堂之上被扎了一针,疼的钻心,疼痛感还未来及扩散,紧接着又是一针,一针连着一针,一针接着一针,连绵不断的刺在印堂之上。 一直刺了百十针之多,我疼的差点昏了过去,父亲才停了下来,伸出手掌按在针刺之处,口中念念有词,即疾又古怪,念完之后,喊了一句:“封!”才伸手拍拍我,示意我睁开眼睛。 奇怪的是,我一睁开眼,印堂马上就不疼了,伸手摸了摸,也没有被针扎的痕迹,甚至连点血迹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声鸡啼响起,父亲面色更加的苍白,嘴角隐有血迹,瘫坐在椅子上,转头对爷爷道:“爸,儿子不孝,要先走一步了,我死之后,密不发丧,对外就说我又出门做生意去了。” 爷爷含泪点头,父亲又道:“事情经过,我已经留书给了树先生,树先生很快就会赶来保护小华,对外人千万不可泄露小华的秘密,天下唯树先生一人可信,切记,切记!” 爷爷再次含泪点头,父亲心愿已了,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转头看向小华,那目光中,满是不舍,双眼缓缓合上,身体一松,头颅一低,就此气绝。 我放声大哭,爷爷老泪横流,舔犊之情转瞬即逝,白发人送黑发人寸断肝肠。 第4章 强大的阴冷之气 爷孙俩痛哭一会,爷爷止住悲声,将我劝停,爷孙俩趁着天尚未亮,将父亲的尸体偷偷运到五龙岭埋了, 回家又关门哭了一次,从此闭口不提关于父亲的事。 爷爷自然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对我的疑问只字不答,一切都推给了那个从未露面的树先生身上,我则暗下决心,定要报仇,整天盼星星盼月亮般的等待那个树先生的到来。 可那个树先生却并没有像父亲说的那样“很快就来保护小华了”,而是一直也未出现。 时光荏苒,岁月流逝,一晃眼就到了第三个年头,随着爷爷逐渐老迈,我也长成了精壮的大小伙子。 常年刻意的锻炼,使我肩宽胸阔,骨健筋强,一头碎发使我看上去极为精神,细细长长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一笑就露出一口白牙,修长的身材更使我强健之中不失帅气,成为附近众多姑娘青睐的对象。 可我却一点也不开心,一是我始终记着那个夜晚,始终记着那份仇恨,虽然至今都不知道是谁杀的父亲,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许自己报仇,可这仇恨,却一直在我心中疯狂的滋长。 二是自己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莫名其妙的感觉到冷,就算是在艳阳当空的正午,也会没来由的一阵阵发寒,并且这种寒气,不是由外及内的,而是一种从骨子里向外散发的冰寒。 而且,我最近疑心病越来越重,总是没来由的感觉到有人跟踪自己,经常忽然觉得全身一阵阴冷,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就像有把利刃慢慢贴近脖子一般,条件反射般的跳了起来,转过身去,希望能发现点蛛丝马迹,但得出的结果都是自己想太多了。 根据这些症状判断,我怀疑自己有问题,不管是精神上的还是身体上的,反正有病,得治!但不能和爷爷说,爷爷这么大岁数了,承担不起这些。 自从父亲死后,爷爷变了许多,经常醉酒,醉酒后就抱着我哭,每回都哭的十分凄苦,我则更习惯将苦疼都埋在心里。 今天是父亲的忌日,再两个月就是我十八岁的生日,晚上爷爷特意做了一桌菜,买了好酒,结果爷爷又喝醉了,痛哭一番后,被我安置入睡。 爷爷一入睡,我就到院子里对着沙包练了起来,这三年,这个沙包已经成了我的发泄对象,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愤怒,都从拳头发泄到沙包上。 我恨那个杀了他父亲的人,我恨自己没本事,也恨那个树先生的不守承诺。 刚打的几拳,忽然一个声音传到脑海之中:“快了!终于快了!我等了几十年,终于等到了,再两个月,再两个月……” 这声音虽轻,我心中却陡起一股寒意,吓出了一声冷汗,全身鸡皮瞬间鼓起,我清楚的记得,这个声音属于那条盘在破庙上的大黑蛇,看来,这条大黑蛇并没有忘了自己。 我转过头去,看向屋顶,屋顶上空空如也,他并没有看见什么大黑蛇,只是直觉告诉自己,那条大黑蛇,就在自家屋顶上,因为屋顶上散发着强大的阴冷之气。 我没有冲动,继续击打着沙包,身体保持在警惕状态,十八岁的我,已经有了极少数人才有的隐忍。 那股阴冷之气并没有接近过来,反而逐渐退去,这让我想起了刚才大黑蛇的话,两个月后,自己会发生什么?为什么还要等两个月?但不管会发生什么,相信对自己来说,一定不会是好事。 拳头一下接一下击打在沙包上,不断发出“嘭嘭”的声音,我的手早已经麻木了,心也逐渐冷了下来。 “只会使蛮力是没有用的,对手可不是沙包,站在哪里等着挨打。”忽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发声的方向竟然就在屋内。 我顿时就是一愣,转头一看,一个老头正站在桌边,拿着桌上的酒瓶自斟自饮,也不用筷子,就用手抓,喝一口酒抓一口菜,吃菜喝酒的那个速度,当真叫快,就像生怕别人来抢一般,一个劲的往嘴里塞,就这个速度,竟然没有噎住他,敢情菜进嘴里连嚼都不带嚼一下的就直接吞下去了。 细一打量,老头看上去也就五十来岁,一头稍现花白的头发杂如乱草,随便捡了根红绳子束在脑后,脸上乌黑一片,也不知道是脏还是肤色,圆脸长眉,一双略显狡狯的小眼下面挂着个酒糟鼻子,嘴很大却是薄嘴唇儿,一见就知道是个能说会道能吃能喝的主。 身上穿了套当时很流行的黑色中山装,却不知道多久没洗了,衣服上的油光都可以当镜子使,脚上穿着两只布鞋,又破又旧,一看就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 这大嘴巴、这一身黑,这股令人不舒服的寒气,这神出鬼没的出现方式,使我瞬间想到了那条大黑蛇,眼角没来由的跳动了几下,脊背上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出来了,打湿了衣服,紧贴在身上,一片冰凉。 那黑面老者见我打量他,用眼角瞟了我两眼,又塞了几块獐子肉进嘴里,整吞了下去,灌下一杯酒,才一抹嘴,伸手在身上抹了抹,眨巴眨巴小眼睛,张口问道:“这是你家?” 我这下知道这黑面老者衣服上那层油光是怎么来的了,但这并没有使我减轻防范之心,当下点点头道:“你吃吧!” 不是我不想赶他走,如果真是那大黑蛇化身,只怕赶也是赶不走的,何况爷爷还在屋内,还是不要激怒他的好。 那黑面老者一听,却不吃了,拖过一个板凳,大马金刀的往哪一坐,用还没擦干净的油手往嘴上一抹道:“我知道了,你是小花是吧?赶紧的,把你爷爷喊出来,就说老疯子来了,让他出来陪我喝两杯。” 我一听眉头一皱,自己从爷爷的口中,从来没有听过“老疯子”这个名号,虽然这人装扮邋遢,而且吃相难看,心机却够深,一上来就提起爷爷,分明是在告诉自己,爷爷在屋内,不要乱来。 那黑面老者见我不动,一拍桌子,小眼睛努力一睁,嬉笑道:“怎么的?还不去叫老鬼出来!不让你白跑腿,老子喝开心了,教你两手,包你受用无穷。” 我顿时心头火起,只是碍于爷爷的安全也不敢翻脸,当下将面色一冷道:“爷爷今天高兴,多喝了几杯,年纪大身体顶不住了,已经睡了,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吧!” 这句话实际上已经下了逐客令,理解成挑战书也可以,我已经准备好豁出去了。 那黑面老者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一拍脑门,“哈哈”大笑道:“不错,比王越山那小子有脾气,我跟你说,千万别学你老子那整天笑眯眯的赖样,做人就要有点脾气才好,不然人不怕你,鬼也不怕你,所有邪门歪道的玩意都不怕你,那你还混个什么劲?你说是不是?”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着根本摸不着头脑,不过从这黑面老者的语气上来看,肯定和老王家很熟,还认识自己的父亲,而且很有可能辈分比自己父亲要高,这样来看,又似乎不是那大黑蛇了。 从他对爷爷的称呼来看,更像是爷爷的老友,老友之间,称呼对方老鬼倒也可以理解,这么一想,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脱口而出道:“你认识我父亲?” 那黑面老者又是“哈哈”一笑道:“当然认识,我们是好兄弟,要没有我哪有他!别说他了,连你老鬼爷爷都早就完蛋了,要不是我当年路见不平一声吼,你们老王家早就断了香火了。” 我最敬重的就是爷爷,一听老头这话,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这黑面老者和父亲是好兄弟,那和爷爷比要差着一辈,这开口老鬼闭口老鬼的,着实让人恼火。 当下将脸色一挂,没好气道:“老人家,看你的样子,也活几十岁了,怎么还不知道人情世故呢?你既然和家父称兄道弟,也就是爷爷的晚辈,说话可得留点口德。” 那黑面老者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拳头已经握起来了,本来就小的小眼都眯起来了,依旧摇头晃头道:“有什么好留口德的,不信你去问你那老鬼爷爷,他当年是不是我救的?就连你奶奶,也是我做主许配给他的,不然就凭他老小子当时穷那样,哪能讨得到媳妇……” 话未说完,我已经搂不住火了,冲上去一拳打向那黑面老者,嘴上也不再客气了,直接喊道:“你给我滚。” 此时的我,已经认定这个黑面老者就是那大黑蛇来消遣我的了,下手哪还会容情,这一拳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谁知道我的手刚一接触到那黑面老者的衣服,忽然一股大力传来,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像皮球一样被抛了出去,从那老者头上翻过,撞开爷爷的房门,“扑通”一下摔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