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像大多数病毒感染者一样，霍城的高烧先前并没预兆，且来势汹汹，体温在短短几个小时里攀升到了四十度以上，之后再没降下来过。整个人也一直处于昏睡之中。要赶上平时，人早该烧坏了。 清晨，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户投入室内，林安睁开酸涩的眼睛，张了个呵欠，哪怕明知道睡不踏实他也得硬睡，楼下还有人等着他打起精神去应付。 凌晨五点钟，天刚蒙蒙亮，村子里游荡的丧尸还未开始活跃，楼下也安静一片，没什么响动声。林安心里清楚，不到四点的时候楼下就有人出去。 起床揭开霍城额头上的毛巾，那毛巾已经半干了，被男人的额头烘得热热乎乎。整个脸颊都是滚烫的，干燥的，嘴唇甚至在一夜间暴起了皮，看得出来霍城即便在昏睡中，整个人也挨得十分辛苦。 林安重新给他换了一块湿毛巾，心疼的小声嘀咕：“怎么就让你赶上了。”一百个病毒感染的人里也不见得出一个像霍城这样烧的凶的。 楼下传来开门声，紧接着是脚步走动的声音，渐渐接近楼梯。 真是死性不改！ 林安给霍城掖好被脚，开门出去，正好和楼梯附近的两个人对上，其中一个扶着另一个腿上的，见林安出来，受伤的那个人明显瑟缩一下，被人扶着赶忙进了楼梯后面的洗手间。 林安眼神暗了暗，扫了一眼门口正往进搬东西的龙强等人，竟然破天荒的冲龙强一点头，打了个招呼，龙强竟也像忘了昨夜争执一般，冲林安客气的笑着说：“林兄弟早啊，这么早就起来了。” 林安也淡淡一笑：“你们不是更早，我听着，四点钟不到就折腾起来了。” “吵到你了？嗨，这不是给兄弟们弄点口粮。”龙强笑道，面色如常，像是丝毫不在乎行踪被人掌握了。 林安扫了一眼被混混们陆续搬进来的东西，玉米，腊肉，用编织袋装着的粮食，甚至还有两只活蹦乱跳，被捏着翅膀的鸡。再看龙强身后的混混，十几个人，昨晚在客厅里的只有其中几个。这些人并不全是林安上辈子熟悉的面孔，此刻他们拎着钢管砍刀，上面还滴着血，脸上也是一片煞气。 显然，龙强嘴里轻描淡写的“弄”，并不像他字面的意思。 林安漫不经心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转身进了二层的洗手间。这家人盖房子算是挺讲究，房顶两个小水塔，分别供着两层楼使。打开水龙头，汩汩的清水立刻流出来，林安就着冰凉的水洗了洗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慢慢就沉了下来。 他就知道想对付龙强没那么简单，早上这一出就是故意让自己看的，他有枪，但龙强有人。楼下十几个人里，熟面孔不多，龙强还是像上辈子那样第一个觉醒了火系异能，剩下的几个人呢，赵东，毛头，还有那个断了腿的“生”面孔。 林安盯着镜子里的青年，黑色的瞳孔暗沉沉的，一片阴郁，嘴角紧抿，突然一点一点的翘起来了。镜子里的青年无声张嘴，一字一句——龙强，你还有多少张底牌？ 龙强确实还有一张底牌没使出来。 楼下卧室里，瘸腿混混被扶着坐到床上，跟龙强摇头：“不行，离得太远了，我察觉不出来，至少得上到楼上去才行。” 龙强也皱眉：“那个林安盯得紧，不会让人上去。” “表哥，你想想办法，”混混愤愤的指自己的腿，哭丧着脸：“你看看我被欺负得，你可得为我报仇，让那小子好看。”一声表哥叫出来，在场的混混脸上并没有一个带着惊讶的。 这混混叫龙德，可不就是龙强亲表弟。 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原本两人要到首京后才能遇见。如今因为林安这只蝴蝶扇动翅膀，将原本局子里属于龙强的装备扇到自己的空间里，龙强缺了留在锦市招揽小弟的本钱，只能带着人跟上军队，巧之又巧的提前和队伍里逃命的龙德碰头了。 龙德，可不就是龙强现在最大的底牌。 “德子你放宽心，表哥心里有数，绝不让你白白受委屈。”龙强沉下脸，略略安抚了龙德后，若有所思隔着天花板看向楼上，他得弄清楚，楼上还有几个人。 没了霍城陪着，林安也没什吃吃饭的兴致，将昨天晚上吃剩下的鸡蛋饼大致切丝，用剩菜简单烩烩就当早饭了。他也没往上端，从厨房里留心听着客厅的动静，一边端着碗吃饭。 一楼的卧室门被悄声开了，一个并不怎么利落的步伐悄悄地，像楼梯移动，动作十分缓慢。林安放下碗，脚下无声的走到厨房门前，看着不远处一瘸一拐的身影，逐渐和脑子里的一个人重合。 那个人是不是龙德？ 龙强的表弟龙德，兴龙异能团里人前从来带着面具的精神系异能者，代号野狗。 精神系异能是所有异能里分支最广的，几乎每个精神系异能者的能力都不尽相同，有的精神系异能者没有攻击能力，却可以操纵精神力读取他人的情绪波动，俗称读心。有的则是更偏向于攻击系，能够操纵实体化的精神力进攻。 野狗龙德更为特别一点，他是个几乎没有自保能力的精神辅助系，却靠着两样本领让兴龙团队里的异能者人人忌惮——标记和追踪。利用特殊的精神力于接触的瞬间在目标身上留下精神标记，无论对方怎么隐藏，都能在一定范围内准确找到他。 这种精神追踪，甚至可以同野狗一般灵敏的嗅觉相媲美。 因为能力特殊，首京基地大多知道有野狗这么一号人。也因为总被人防着，龙德干脆就一直戴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想要标记谁的时候就偷偷摘掉面具，混在人群里出其不意。 林安上辈子被龙强困了五年都跑不掉，野狗龙德居功至伟。 “你要去哪儿？”身后蓦然响起的声音，让龙德抖了一下，战战兢兢回头。他现在还不是什么野狗龙德，只不过是个得了特殊能力，又被林安那一枪打怕了的混混。 “我，我......”龙德吞吞吐吐说不出来，眼看着林安越走越近，不由向后稍了两步。 “你，你想干什么？”他一脸戒备，林安不紧不慢走过去，伸手搭上龙德的肩，意味不明一笑道：“别紧张，看在你们老大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动你了。” 龙德咽咽唾沫，不自在的说：“那你放开我，我要上厕所。”说着，整个人极为紧张的推开肩膀上的手，又后退了两步。 林安毫不在意的收回手，脸色重新冷了起来：“最好像你说的那样，去厕所。我听力好得很，不信，回去问问你们老大。”这话里意有所指，被心虚的龙德一听就明白了。 “我，我真是去厕所。”他紧张的撂下一句，拖着瘸腿，急急忙忙转身往楼梯后面的洗手间跑。 林安没拦着，感受着体内突然多出的陌生精神力，冲着龙德的背影诡异勾勾嘴角，也转身上了楼。 他果然没猜错，是龙德。 “他真这么说？”龙强皱着眉，冲龙德摆摆手：“那你就别再想法去楼上了，他没哄你，我有了超能力之后耳朵也灵的很，你步子声这么响，那小子在屋里说不定真能听见。” 要不是龙德有超能力，凑近了隔着门也能知道楼上有几个人，他也不会派这么个腿脚不方便的去试。 “给他下了？”龙强又问。 龙德点点头：“下了，他现在就在楼上屋里没动，我能感觉着出来。” 龙强松了口气，说：“那就行了，管他楼上还有几个人，咱们不等了，今天晚上就想办法带那小子一个出去。”出去了，就再不回来，管他还有没有同伴。 龙德胆子小，有些犹豫说：“表哥，这有谱吗，那小子手里可有枪。” “枪？”龙强轻笑了一声，子弹还不是有数的。他们这么多人，林安有枪又怎么样，打的过来吗？ “到时候，有他使枪子儿的时候。” 林安回到房间，第一件事仍然是摸摸霍城的脑门，见温度没在升高才松了口气，沾了点水帮他湿湿嘴唇，小声凑过去说：“睡了这么久，也不见你饿，早饭我自己吃了，你要是中午能醒我就给你整好吃的。龙强他们整了两只鸡，咱们这也有，鸡鸭鱼肉有的是，你醒了就给你做，你不醒我可就就自己吃了。” 霍城自然是没能回应他，林安说了一会，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垂头丧气靠着霍城的胳膊躺下，干脆闭目养神。 相处了五年，他比谁都了解龙强，运气不错，胆子大，人贪心，关键时刻敢放手搏一搏。昨天军队乱着跑了一批，剩下几车物资留在原地，是谁都看在眼里的。 没能耐的忙着逃命，有点能耐的有人有车有武器，现在又冒出他这么个空间异能者，本就野心大想出人头地，钩子放下去，龙强八成会咬。 鱼饵除了大批物资，还有个能隔空收物的异能者，龙强果然咬钩了，中午的时候，就派来心腹赵东恭恭敬敬在楼下请人，把林安给请下了楼。 ☆、第46章 龙强在楼下摆了一桌，有肉有菜，摆在桌子中央那盘炖鸡块油汪汪冒着热气，在如今人人缺吃少喝的日子里显得格外诱人。 见林安下楼，龙强就笑着招呼道：“林兄弟来了，快坐快坐。”赵东引着林安坐到餐桌的一面，和龙强坐了个对脸，左右坐的都是龙强的小弟，林安冷眼一扫，都是上辈子熟悉的面孔，龙强的心腹。 其余混混拿着碗围着客厅或坐或站，四散开来，目光有一搭没一搭朝林安这边看。 林安坐下，似笑非笑抬眼看龙强——这是给他摆龙门宴呢。 龙强依旧笑眯眯地，让赵东把酒满上，冲林安抬抬酒杯：“现在这世道，能在这偏僻地儿遇上个老乡是缘分，我先敬林兄弟一杯。”他把酒杯凑到嘴边，见林安动也不动身前的杯子，耷拉的三角眼眯眯，语气不渝，带着丝丝威胁。 “怎么，林兄弟瞧不上哥哥我敬的酒？” “那倒不是，”林安仍是没端酒杯，反而拿起筷子夹了个花生米送进嘴里嚼嚼，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小弟我不喝酒，强哥别介意。” “哼。”龙强放下酒杯，坐在左右的小弟纷纷放下筷子绷了起来，目光不善的看向林安。 “干什么呢，林兄弟是咱们的客人，都给我客气着点。”龙强向左右摆摆手，也不知道是不是黑道电影看多了，气势上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他同样夹了粒花生米嚼了，语气凉凉道： “也是，这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林兄弟年纪轻轻不沾也好，就是不知道楼上那位兄弟......”见林安看过来，龙强不轻不淡说：“就是不知道那位兄弟酒量如何，怎么，不下来喝两杯？” 来了！林安早就料到碰上龙强这群人，早晚是这一出。这些混混惯常欺软怕硬，阴差阳错找到这里，之前又见过霍城，早晚能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他要么开始就表现得强硬，震慑住这群人，让他们心里忌惮不敢轻举妄动，要么示弱，藏住自己的空间异能和枪，不是被这群人赶出去，摆在明面上车子物资都得留下来。 他不犯人，这群人也会找上门来欺负！ 怎么能出去，他哥烧成这样，他们哪儿都不去！要走，也是这群人走，走得干干净净，再也别想回来！ 心中的算计越来越清晰，林安啪的一声放下筷子，看也不看两旁严阵以待的混混，冷冷看向龙强：“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兄弟别误会。”龙强轻笑一声，啧啧嘴：“怎么也是做了个临时的邻居，和楼上的兄弟好歹打声招呼才对。”见林安不吱声，他不紧不慢摇摇头，“这么长时间，既不见楼上的兄弟出门，也不见林兄弟给送个饭，别是病了吧？” 龙强路上就见林安车里还有个男人，现在林安死守着不让人上二楼，又一上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心里一猜也能猜个大概。 病了就好，姓林这小子拖着个病号，有枪有超能力又怎么样，挡得住他们这么些人？ “你都猜出来了，还问我干什么。”林安突然抬起头，脸色难看地死盯着龙强：“我还是那句话，谁敢上二楼，我就要他的命。” 龙强不以为忤，摇头笑道：“林兄弟别激动，别激动，哥哥就是稍稍提这么一句。你是讲情义的，哥哥我也讲呀，林兄弟到现在还能顾着自己的兄弟，哥哥我佩服。况且林兄弟昨晚还不是说咱是做大事的，做大事可不就讲个情义二字？” 见林安不吭声，他又说：“不过要说大事，如今确实有桩大买卖，兄弟是真心愿意带上林兄弟一个。” 林安不为所动，只冷声道：“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不是让兄弟你做什么，是合作，如今有笔买卖，咱们两方合作正是万无一失。”龙强笑着摇摇头：“只要林兄弟你点个头，咱这就是双赢的买卖......” 林安这回没吭声，静静听龙强说。 ...... “来，林兄弟，你既然点了头，这回咱们该喝一杯了吧？”达成目的，龙强再次脸上带笑的端起酒杯。 林安没理他，也还是那句话：“我不喝酒。”脸色不怎么好看的转身上楼，两分钟后，楼上传来砰地一声关门声。 赵东在桌上立刻摔了筷子，骂道：“呸，小崽子不识抬举，强哥，咱们忍他干什么？要我说直接绑了去！”有枪又怎样，他们这么多人还逮不住这么个毛小子。 “你急什么，”龙强脸色沉沉的放下酒杯：“有他哭的时候。”现在和林安闹翻脸，他硬撑着不收东西，不什么心思都白费了。 赵东还是愤愤不平：“那真像大哥你说的，东西分给他三成？”那么多东西！ “你懂什么！”龙强颇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赵东一眼：“从这儿吵吵什么，进屋说。”这事闹好了，不但东西少不了一分，连人，那也是他们的！ 林安回到屋子里，仍是先走到床边先摸摸霍城的额头，照例给他换了块毛巾，也不知是毛巾太凉的错觉还是怎的，他总觉得霍城的体温降了点。可惜现在手头没有温度计，没法儿给他量量。 林安坐在床边，刚才饭桌上他没怎么动筷子，现在干脆从空间里翻出面包香肠一边吃，一边盯着霍城的脸叹气：“你怎么还不醒呢，好歹起来喝点水，吃点东西。” 一只手伸进被窝里捉住他哥的手，林安喝了口水，感受着体内一点不属于自己的精神力，突然笑了，眼中弥漫着狠意：“不用担心，今天晚上我就把他们都赶出去。” 他摸摸霍城干燥火热的手掌，小孩子恶作剧似的心血来潮挠了两下，依旧没能有回应。林安失望的从被窝里抽出手，用布巾沾湿了矿泉水给霍城润润嘴唇，心里发恨。 他哥还躺在床上什么都吃不了，楼下那群东西凭什么大吃大喝的！ 并不是林安的错觉，这天下午霍城的体温果然降下来点，用手摸着也就三十□□度，温度不算高，人却是没醒的意思。林安松了口气，手下动作更勤快了，隔半个小时就要给霍城脑门上换块毛巾，帮他润润嘴唇。 龙强定好的时间是晚上七点，这个点天已经黑了，丧尸纷纷迟钝起来，天上又有月亮光照路，最合适不过。 六点五十，林安最后给霍城换了块毛巾，在床边的小几上放好矿泉水，面包和一颗梨，他怕他哥万一醒了嗓子疼吃不进东西。犹豫了几秒，想到霍城真有在他离开空挡儿醒了的可能，林安又翻出纸笔匆匆留了张纸条。 十二点之前必回，勿担心。 他怕霍城醒了见身边没人，觉得自己是被抛下了。被人抛弃的滋味不好受，林安自己受过一次，再不希望霍城也经这种难受。 七点整，楼下龙强开始命人叫了，林安最后看了霍城一眼，在他手心里塞了把钥匙，揣好枪拎着自己的砍刀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