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穆皖南点点头。 她站在他跟前不肯走,犹豫了一下才说:“那你能跟我一起搭一下小房子吗?我不会……” 她眼睛黑而亮,像两丸紫黑葡萄。 他忽然有点明白她刚才为什么一来先跟她说得小红花的事儿——她在用自己的良好表现跟他谈判,作为交换的条件,希望他答应陪她一起玩。 他的难过说不出来,像千斤重的巨石压在心上,一直往下,往下。 他拉过女儿,道:“思思,就算你不得小红花,爸爸也可以帮你搭小房子的。以后你想让爸爸帮你做什么,就直接跟我讲,不用……”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下用词,“不用不好意思,知道吗?” 孩子可能还不懂得什么是刻意的讨好,但已经有意识地感觉到爸爸的爱不是无偿和随性的。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回她想让乐言来看她,想说服他让乐言送她去兴趣班,就特意帮他按压太阳穴减缓醉酒后的头疼。 她让他想起最初与他划清界限时的俞乐言,也是这样,不能爱了,就万事与他谈条件。 几包零件都抖开来在地上铺开,他拿起图纸简单琢磨了一下就开始动手。思思很高兴,在一旁跃跃欲试地想要帮忙。 他教她把小臂长短的杆子一支支接好,然后两个人再一起把杆子穿进帷布里去,渐渐搭出房子的雏形。 “爸爸好棒!”她在旁边拍手,这回是由衷的,“我想坐进去了,然后你帮我把房顶搭好行不行呢?” 穆皖南点头。 他看着小丫头马尾辫晃啊晃的,干劲十足地抱着积木盒子坐进小房子里,专心致志地开始搭建另一个她力所能及的小世界,最喜欢的几个玩偶和芭比娃娃陪着她,小房子粉粉的颜色通过吊灯的光亮投射在她身上,温馨可爱得让人挪不开眼。 那个瞬间,他觉得成人世界里的那些辛苦其实都不算什么。 “思思,妈妈出院了,要接你出去吃饭是吗?”他竟然跟孩子聊起天来。 “嗯,还有池叔叔,还有干妈和雯雯阿姨。” 池叔叔……这样软绵绵的称谓他嗫嚅着念出来就有一种苦涩的况味。 “你喜欢池叔叔吗?”他问得很直接。 “喜欢,池叔叔可好了。对妈妈好,对我也很好的。” 苦涩更重了。他搭好最后一块房顶,问道:“那如果……妈妈以后跟池叔叔在一起,有了新的家庭,宝宝会喜欢吗?” 思思没有回答,她手中的一个积木城堡也搭得差不多了,她低着头钻研,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 穆皖南没再追问。孩子之所以单纯快乐,也许正因为他们可以过滤掉一些他们不想面对的难题,而这世界并不会因此而苛责他们。 他收好东西往楼上走,思思却叫住他,“爸爸。” 他回头。 “你和妈妈离婚了吗?”她眼睛里依旧一片清澈,带了一点点好奇。 穆皖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给出十分肯定和简单的答案,“嗯,我们离婚了。” 思思眸子里的光采黯淡了许多,撅了撅嘴巴,好像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我喜欢妈妈和爸爸在一起。” 池叔叔很好,可他不是爸爸。 穆皖南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朝孩子笑了笑,她已经又低下头玩她的积木去了。 他回到书房里,靠在椅背上,又忍不住去想乐言说在梦里看到的情形以及康宁说的那些话。 他给秘书打了一通电话,让他召集董事们开会,然后又拨了梁沉的号码。 过了刚离婚时那段特别醉生梦死的日子,梁沉最近消停不少,夜场也去的少,就是听起来没什么精神,声音恹恹的,“喂,哥哥什么事儿?” 穆皖南眼睛看着笔记本屏幕上展开的行业数据,一只手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宽大的书桌上无意识地轻敲,“关于光伏电站,我想了想,还是我们来做。把青海那块地拿下来,大张旗鼓地搞前期投入,就算给何维林教训了。” 梁沉一听仿佛整个人都醒了,“不会吧?不是要玩儿草船借箭的么,不是最后给他迎头痛击让他倾家荡产的吗?” 穆皖南沉吟半晌,“凡事留一线,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何维林是一只会乱咬人的疯狗,我怕逼急了他会狗急跳墙。” ☆、第46章 衣香鬓影 梁沉觉得头疼,“你不是都想好了么,怎么突然改主意了?南哥你可不像会心慈手软的人啊!” 穆皖南也不多做解释,“总之先这样办,董事们面前你站我这边就行了。” 梁沉没话讲。当初穆皖南辞去高翻局的铁饭碗跨界从商,是他起的头,提供了创业资金,才有了南华的雏形。 后面穆皖南靠自己的本事和人脉将集团做大,买壳上市,资产翻了n倍,他也成了公司的董事和股东。但他志不在此,对实业没有太大兴趣,做吃喝玩乐的娱乐行当才是他所喜欢的,留在南华其实主要是玩票的性质,穆皖南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来。 新能源建设几乎是年内热门词汇,新闻、股市方方面面都有所反应。 池睿将厚厚一摞资料摆在乐言桌上,喘了口气道:“这些资料抓紧看完,里头可能包含了来年的许多新项目、新机会。要是干得好,咱们明年就不用接那些鸡零狗碎的案子了,靠这个就行。” 乐言拿过来翻了翻,都是新能源相关的资料和判例,“这个我们好像以前没做过。” “跟政府打交道的机会比较多,老高做过的。”池睿回头瞥一眼高寂云的办公室,确定他不可能听到,才神神秘秘跟她说,“你以为咱们这律所最初靠什么积累的资本和人脉?老高当初结婚可不止是为了钱,对方家里那神通大了去了!” “你说田律师?” “嗯。” 高田所最初建所的两位合伙人就是高寂云和前妻田卫,后来田卫的生活和事业重心都移往国外,两人和平分手之后,几乎很少再见到田小姐在律所出现。一年当中大概也就年终庆典的时候会象征性地出席一下。 听说那是一位真正的白富美,家世非凡,人脉非凡,拿到的案源当然也非同凡响。 新能源的确是块大蛋糕,法律事务也在其中占相当大的比例,他们不要说从中分一杯羹,只分一小勺,也十分够吃了。 乐言没有异议,认真地将文件分类。 池睿喜欢看她工作时专心投入的样子,但又忍不住关心她的身体状况,“刚出院,觉得好一点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头,“休息这么多天,又吃了这么多好的,身体就算以前有什么亏空也已经补起来了,精神的不得了。” 池睿点点头,“那就好。下周有个财经杂志组织新能源论坛,国内几个大公司都会派高层参加,也邀请了媒体和律所,你跟我一块儿去。” 乐言说好,在日程本上记录下来,“论坛就开会吗?那是不是穿正装就可以?” 说到这个池睿就咧嘴一笑,“开会只是一部分,之后还有一个晚宴,是酒会的形式。我美丽的女助手要受累了,晚宴当天是要穿晚礼服的。” 乐言一听,有点为难,“我没太应酬过这种局面,而且我也不太会跳舞。” 池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啊,亏我刚在老高面前夸你有了点律师的全局观,客户管理方面就又露出了短板。这种活动每年有很多,主要就是为积累人脉和挖掘潜在客户。明年你一年实习期满就该独当一面自个儿接案子了,没有点儿客户资源怎么迈得开步?我会跟你一起去你怕什么?你只要负责貌美如花就行了,剩下的全都交给我。” 乐言被他逗笑,但拿到邀请函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主办方邀请的企业代表中,不仅有穆皖南的南华集团,还有何维林的大实企业。 她有点为难,对池睿道:“这个论坛……我能不能不去?” 他抬头看她,“怎么了,伤口穿晚礼服有困难?” 他现在跟她开这样的玩笑倒是完全没有负担似的,坦荡得就像两人是寻常男女朋友。 乐言咬了咬唇:“穆皖南也会去,还有何维林。” “南华是在光伏行业也算很有点名气,他们不去这论坛也没有搞的必要了。不过这个行当现在恶性竞争海了去了,何维林就是要跟穆皖南竞争的,你也认识他?听说不是什么好人啊!” 乐言心底冷笑,确实不是好人,不过她不想跟他打照面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他就像个癞蛤蟆,就算不咬人也恶心人。 池睿正了正神色,“论坛不去倒没什么,可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也应该听明白了,老高明年要争取这方面的案源,跟相关企业打交道是必然的。你避得开一次碰面,避不开所有,除非这些项目你都不参加。你如果真不想去,我去老高说,相关的项目我找其他助理跟。” 乐言认真想了想,“不用了,还是我去吧!” 他说得对,一味地避开并不是办法。 不过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池睿又跟她说要准备一份演讲稿,企业论坛结束之后还有一个关于光伏电站建设的法律沙龙。 乐言有点吃惊,“我?让我上台演讲?” “是啊,可不是每个新人都有这样的机会。”池睿耸肩,“老高不去,我不想每次都在这种场合刷脸,这回就靠你了。讲稿你选个角度写,不用太深奥,点到即止,写好我帮你润色,没问题的。” 他说得颇为轻松,乐言却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虽然知道这样的沙龙规模不会很大,但到场的不少都是业界精英和前辈,她是连执业资格都没熬到手的新人律师,讲得不好岂不是要闹笑话。 论坛设在城中丽晶酒店,香车宝马,场面隆重,白天是商务会谈的形式,有各式各样的致辞和针锋相对的探讨,晚上才是比较放松的酒会。 乐言跟池睿一起到场,大衣里只裹了宝姿的浅色套装,晚礼服要留到晚宴的时候才换。 何薰本来今天也要跟穆皖南一道代表南华集团出席,但公司临时有别的任务就没有来,乐言身上的礼服是她跟程雯雯陪她一起去挑的,她们戏谑地将之称作战斗装备。 穆皖南大概也是从何薰那里得知乐言会来,见到面的时候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淡淡的,也就过去了。 倒是何维林,依旧不改高调张扬的本性,跟来宾们寒暄握手的时候经过乐言身边,意味深长地说:“哟,这论坛主办方怎么这么上道儿啊,居然请了这么漂亮的女律师,看来我今儿没白来啊!” 乐言没说话,目光投向远处,就像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池睿对他早有防范,伸手跟他握了握,把他推后了几步,“何总真是难得一见,幸会幸会!” 现场是企业家们的天下,全场灯光暗下来之后,追光灯就落在演讲台周围,受邀致辞的代表纷纷上台阐述对光伏行业的愿景。 穆皖南是第一位上台的嘉宾,穿深色手工西服配斜纹领带,从容不迫,声调沉缓,讲到精彩之处,又微微上扬,总是恰到好处地赢得掌声。 到场的女士比较少,乐言他们都被安排在比较靠前的位置,有时台上的人低头看讲稿,不经意的余光投过来,就像有意无意地在看她。 她始终镇定自若,其实这样的场景对她而言还是陌生的,以前她也很少看到穆皖南工作的现场,如今置身其中,却跟曾经想象过的感受不太一样。 池睿不时悄悄关注她的表情,没见什么异样,也就渐渐放松下来。 探讨的环节还是比较激烈的,乐言此前做了不少功课,对他们的议题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也许是得益于做外交官的经验和风度,穆皖南依然表现得沉稳硬朗,司仪和其他媒体提出的相关问题,到了他这里,回答都很对路,即使有一些如今还不能肯定、不够明朗的前景,也会让人觉得信服可靠。 乐言在笔记本和与会资料上做简单记录。 相反何维林的表现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不仅在关键问题上打太极,而且处处与穆皖南针锋相对,竞争对手的矛盾几乎被他摆到了明面上。 言论不客气,实际上却是落了下乘,别说青海最新的光伏项目花落谁家还没最终确定,就算是何维林能拿下来也一点不为外界看好。 吃相难看。 企业论坛之后有短暂的茶歇,乐言却紧张得连水都喝不下去,因为马上就是法律沙龙,要轮到她上台演讲了。 她躲开人群,在酒店的花园里找了一个比较隐秘的位置,把稿子拿出来作最后的演练。 她尽量把脚下站的位置就当做一尺见方的讲台,把灌木丛当做观众,尽量拿出最自然地状态把手中稿子里的内容讲完。 帝都的深冬,气温已经很低了,她站在没有暖气的室外,依旧只穿着刚才在会场时穿的套装,每讲一句话都有一团白气,讲完了居然没有感觉到冷。 “这是你等会儿在沙龙上的发言?”转角处有清隽淡然的男人声音传来,因为角度的问题,声音很近了人才从灌木丛后头走出来。 是穆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