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徐堃笑了,“那你本科学的什么?” “计算机。” “工作不算对口啊,为什么不做编程?” 林阅笑了笑,“业务不精。”又问他:“你呢?” 她理科一直不灵光,高中时的那点水平已是极限,上了大学自然被各种编程语言折磨得生无所恋,虽然好歹顺利毕了业,绩点却是惨不忍睹。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毕业之后便彻底放弃了靠专业吃饭的念头。 “我是学会计的,江城师范毕业。” “我们对门的学校,”林阅笑说,“去过一次,贵校全是美女。”香茅烤鱼放了许多小米椒,林阅吃得鼻尖浮起一层汗。 徐堃将放在自己这侧的纸巾盒递到林阅手边,又唤了服务员过来给茶水续杯。 “‘全是’倒不至于,只不过女生基数比较大。” 服务员提着水壶走了过来,林阅将茶杯递给服务员,正要说话,不经意一抬头,气息骤然一顿——斜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落座。 ☆、第03章 服务员倒完茶水离开了,林阅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跟前。然而不过聊了几句,目光又不自觉飘出去。 橙黄灯光下,陈麓川背对而坐,只留给她一道冷硬的背影。在他对面,坐着一个棕色长发的年轻女人。女人穿一条亮橙色的羊绒连身裙,身后的椅背上搭着乳白色的棉衣,正支颐翻着菜单。她两道细长的眉毛微蹙着,这神情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愉悦,却自有一种动人的明艳——到底是因为年轻,宜喜宜嗔。 剩下的半顿饭,林阅自然吃得心不在焉。所谓聊天,得一唱一和一问一答,若放着一人唱独角戏,气氛难免尴尬。徐堃虽找了许多话题,场面上还算对付,但到最后,本有的几分热情和耐心渐渐也就消磨殆尽了。 林阅觉得愧疚,吃完饭主动要求买单,徐堃将她手一拦,礼貌道:“我来。” 付完帐,林阅穿上大衣,跟在徐堃身后出去。路过陈麓川那桌时,她目不斜视,只当是没看见。服务员替两人拉开门,门外寒风料峭,林阅暗暗舒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手心里满是汗水。 “你怎么回去?” 林阅回过神,“我开车来的,”她往左侧指了指,“车停在那边。” 徐堃点头,“我也停那儿,一块儿过去吧。” 到了停车场,徐堃停下脚步,看着林阅,“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要有时间,可以联系我。” 林阅自然知道徐堃这话的潜台词,是以为她没看上他。贴在背上的那几片“暖宝宝”这会儿效力十足,身上一阵阵发热,双颊却是被寒风吹得冰冷僵硬,思绪也在冷与之热间胶着煎熬,短短数秒,数个念头闪过,到底理智占了上风。她想,凡事得留条退路,便笑了笑,问道:“你用微信吗?我今天感冒了,有点提不起精神,下周你如果有空,请你吃饭。” 徐堃几分惊讶,静了数秒,掏出手机与她交换了微信账号。 两人道别之后,各自上了车。林阅让徐堃先走,看着他车子驶出去,打开车窗,探出头往后看去——那辆黑色的野马静静蛰伏于昏暗之中。 · 陈麓川见到丁露曦,才记起多年前曾在陈丁两家的饭局上见过她一次。那时丁露曦还是个刚上小学四年级的小女孩儿,扎俩马尾,白白胖胖的,一笑露出两个梨涡,见面不过三分钟就“川哥川哥”地叫上了。 十多年过去,如今的丁露曦完全变了一个样,要在大街上碰见,陈麓川绝对认不出来:身量苗条,画着淡妆,眉眼间一股浅淡倨傲之气,却并不让人厌恶,可能是因为太过年轻漂亮——世人对待一切漂亮事物都十分宽容。 如今丁露曦也不叫他“川哥”了,只碰头时不咸不淡地叫了声“陈先生”,之后便怏怏地不愿开口——这态度摆明了她来吃这顿饭也属于赶鸭子上架。陈麓川倒是松了口气,心想这结果当然最好。人小姑娘才二十二岁,九零后,他大她六岁,这差距算不上夸张,但也够得上两个代沟的数。 菜刚上齐,陈麓川忽觉身侧人影一晃,立即抬眼,便见一抹浅咖色身影翩然而去,那身形看着几分眼熟。陈麓川看了数秒,收回目光,脑中闪过一个名字,不觉勾了勾嘴角,心道回国之后,竟是与这人最有缘分。 除了这小小的插曲之外,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结束之后,陈麓川开车送丁露曦回去。等他到家时,已将近九点。 冯蓉正歪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开门的声音立即坐起来,目光热切:“怎么样?” 陈麓川弯腰换拖鞋,“没看上。” “谁没看上谁?” “她没看上我。” 冯蓉“咦”了一声,“不能吧,丁家小姑娘眼光这么高?” “是您太高看我了。” “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咱们家条件也不差,哪一点攀不上她丁家?” “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儿,您想得太远了。”不待冯蓉继续纠缠,陈麓川赶紧转了话题。 然而冯蓉对陈麓川的终身大事丝毫没打算放松,她刚刚做手术切了个纤维瘤,暂时不能劳累,只能成日闲在家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开始各方打听哪家还有未出嫁的姑娘,好从中拈出几个未来儿媳妇的人选。 陈麓川对此甚为头疼,坚持了几天,扛不住了,赶紧加快找房子进度,赶在入职之前搬了出去。搬完家,陈麓川送冯蓉去医院做了次复查。冯蓉伤口恢复得很好,心里高兴,便叫上家里保姆,去陈麓川的新居开伙。 所谓新居,就是租的一套两居室,最近几年才开的新楼盘,然而地段不好,卖得很一般。房子远离地铁线,离公司二十分钟车程,冯蓉一路看过去,连连摇头,“怎么选这么一个地方,附近连家大点儿的超市都没有。” “能住就行。”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等你爸从北京回来,咱们商量商量,给你买套房。” “房子我自己挣,你们不用操心。” 冯蓉瞅他,“那你心里有没有个计划,什么时候买房,什么时候结婚?” 陈麓川颇觉无奈,“等工作安定下来再说吧。” “我倒不是催你,就是觉得可以先物色起来,先找个女朋友慢慢处……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你读小学时候,住咱们楼上的林家?” 陈麓川本是似听非听,这时手一顿,“记得,怎么了?” “林立明女儿,跟你一般大,二十八岁了,还没结婚。”话里分明含着几分轻蔑。 陈麓川说:“我不也二十八岁没结婚。” “男人跟女人能一样吗?男人到三十五不结婚都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可一个女人……”冯蓉顿了顿,“我从前就觉得林家那丫头古古怪怪的,看着秀气文静,可看你的时候那眼珠子滴溜溜的,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陈麓川笑了一声,未置可否。 “你别不信,三岁看大十岁看老,这丫头铁定没她表面上看着那么老实。” 陈麓川听见这话,心里闪过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然而这时车已经到了小区门口,便没再细想。 · 林阅和徐堃又吃过一次饭之后,何珊觉得这事儿似乎有戏,成天想从林阅口里撬出点风声。然而林阅也不说满不满意,仍是拿“再看看”一味敷衍。何珊怄得不行,“喜欢不喜欢,你能不能给句准话?就徐堃这样的条件,你还有什么可挑三拣四的?” 林阅心知自己倒不是挑三拣四,可也说不清心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所幸新项目让她忙得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再没精力去操心别的。 加班加点忙活两周,《补天》的demo做出来,审核定在周四下午。所有游戏在立项之前,都要先做一个demo演示核心玩法审核通过了,游戏制作才能正式启动。 市面上类似的游戏已经很多,翻不出什么花样。这样背靠原作的手机游戏,只要策划不算太离谱,基本都能过。林阅做完ppt展示,几个主管拿手机试玩一遍,商量之后,提了些建议,很快批准通过。 单一峰眼见林阅和几个组员累得脸上笑容都挂不住了,大手一挥,慷慨道:“快过年了,铺量就等开年了正式开始吧。林阅,你先回去制定一个时间表。” 林阅长舒一口气,这回是真的不用再加班了。 散会出去,林阅路过茶水间时,差点跟从里面出来的柴薇迎面撞上。 柴薇立即往旁一让,稳住身形,笑问:“怎么样?” 林阅比了个“ok”的手势,又问:“你进不进组?” “我帮你问过了,王培源有时间,让他当主美术吧,我开年要筹备婚礼,一摊子事儿,真没精力加班。” 林阅点头,表示理解。 “你主程序找好了吗?” 林阅叹了声气,“没呢,还得去问。” “要不去问问那个留美博士?” “他不是还没来吗?” 柴薇一笑,“来了。”说着,冲着前方扬了扬眉下巴。 林阅一惊,立即顺着她目光看过去。 那人正靠着工位的隔板打电话,穿了件烟灰色的针织衫,露出白色衬衫的衣领。灯光底下,鼻峰挺拔而眉目深邃,整个人硬净如玉。 柴薇在她耳畔笑说:“我真是订婚订早了,早知道公司会来这么一个人,还着什么急。” 林阅不自觉攥紧了手里捏着的一叠文件,想跟着笑一笑,然而脸上肌肉不听使唤。她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便看见那人放下了电话,缓缓转过头,目光游移一瞬,直直地落在了她身上。 林阅后背一僵。 那人将手机一揣,举手随意一挥,笑道:“林阅!” ☆、第04章 这下避无可避,林阅也跟着举起手挥了挥,“陈麓川。”末了,觉得自己这动作说不出的傻,便又立即蜷起手指,收回手。 陈麓川大步走过来。 柴薇早惊讶得哑口无言,这会儿伸肘轻轻一撞,压低了声音问她:“你们认识?” 林阅没说话。 陈麓川已到近前,笑道:“上次听孙磊说你在烽火,没想到竟然是同一个工作室。” 林阅一时没想起陈麓川口中的“孙磊”是谁,只扯开嘴角笑了笑,“真巧。”她将柴薇稍稍往前一推,介绍道:“工作室原画师,柴薇;柴薇,这是我大学同学,陈麓川。” 柴薇立马伸手,与陈麓川握了握手,“欢迎欢迎。” 这会儿恰好单一峰走了过来,听见了几人对话,笑说:“林阅,既然是你同学,介绍公司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林阅低垂目光,也没说好还是不好。 单一峰接着对陈麓川说:“正好林阅手里有个新项目,缺个主程序,就由你负责吧。正式开始要在年后,你可以趁这段时间先熟悉熟悉工作内容。” 陈麓川点头。 柴薇暗暗伸手在林阅腰上轻掐了一把,笑看向陈麓川,“那我回去工作了,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林阅。”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像是那晚的风雪蔓延至今,一时遮住了双目,又笼住了呼吸,一切都带着一种晕晕乎乎的虚幻之感。这两周她每一刻都在预想着这一刻,然而真到了这时候,才发现预先准备的全都没用,该紧张的照样紧张。 她忍不住捋了捋头发,轻声问陈麓川:“电脑领了吗?” 陈麓川摇头,“还没,我刚来。” “那我先带你去领设备。” 两人一道往电梯口走去,林阅在前,目不斜视。然而身后紧接而来的脚步声,让她变得似乎路都不会走了,每迈出一步都说不出的别扭。 等了片刻,电梯门打开,两人走进去,这下气氛更显尴尬。林阅知道自己得对这尴尬负一大半的责任,要换做其他人,面对多年未见的老同学老邻居,唯恐话说得不够,以至于漏过了两人别后的精彩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