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这么一想,她的思维又转了回来。先把那赵贱人从大脑里屏退了出去,回头又把一直僵硬着肩膀的傻子带回了她自个儿住的屋子,请梅子先去灶上为他煮一碗压惊汤,她则留下来安慰他。 可不论她怎么说。 过了许久,傻子还是不说话。 心知他心里有坎儿过不去,夏初七也不好强迫他,只能不停的与他说话,安抚他的情绪,“傻子,没事儿了,都过去了啊,你不要再去想那许多。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死了便也就死了,原就与你没有关系,你就当从来没有见过她,好不好?” 她说了许多的话,可傻子还只是坐在那里,一双手拽住她不放。 不说话,不抬头,许久都没有再吭声,就像被人给抓走了魂儿一样,一颗大脑袋始终低垂着,沉默得让夏初七越发的心痛他。 “哎,傻瓜。” 又是无奈,又是担忧的叹了声,她却无可奈何了。 换了正常人遇到这种事儿,也会受不了,何况他原就是心智不全的傻子?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夏初七想了想,突然又去扯他的胳膊。 “哎,傻子,你晓得么,你后腰上有一块儿胎记。” 这一招儿,果然有了效果。她先前安慰他的时候,他一直都没有动静儿,估计思维都随了她的话还绕在莺歌死亡那件事情上,而这会子却是被她给绕开了,抬起头来,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盯着她,过了半晌儿,才讷讷道。 “三婶娘说,不许告诉旁人,也不许在旁人面前脱衣服。” 这一回,轮到夏初七不吭声儿了。 难道说那个胎记有什么不同的意义,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 但傻子先前出事那会儿,一直光着上半身被众人围观着,即便他谁也不告诉,看到的人也已经不在少数了吧?目光顿了一下,她蹙着眉头,又小心翼翼的套傻子的话。 “那三婶娘有没有告诉你,为何这事儿不许告诉旁人?” 嘴唇动了几下,傻子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见状,夏实七的好奇心越发的加重了,“怎么回事儿,说啊,你对我还要隐瞒啊?” 傻子偷瞄了她好几眼,那一颗大脑袋垂得更低了。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咕哝着道出了真相,“三婶娘说,如果告诉了旁人,小鸡鸡就会飞掉……” 夏初七一阵错愕。 打死她也没有想到,会问出这样的结果来。 不过很显然,三婶娘是想用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堵住傻子的嘴巴,不让这件事儿泄漏出去。因为依了傻子的智商,她说得再多,他也领悟不了。那么,也就是说,傻子那胎记有可能关系到他的什么秘密,而三婶娘恰好是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 低着头愣了半天儿,傻子见她在那儿思考,又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来,紧张兮兮的抓了一下她的手,才一把将她紧紧的抱住,像一个依赖娘亲的孩子,语气又软,又有些害怕,更像是在为自己辩解。 “我睡着了,睡得沉沉的,睁开眼睛她就在了。草儿,你信我。” 他傻乎乎的样子,弄得夏初七哭笑不得。 一直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她柔声安抚,“傻不傻啊?我自然是信你的,要不然我能帮你么?傻子,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王爷不也说了么?是那个女人自己不要脸的跑到你屋里来死了的,根本就不关你的事。” 傻子轻轻哦了一声儿。 过了好久,他一个人闷着脑袋想半天,才又突然开口。 “草儿……我两个家去吧,这里不好……” 夏初七心知一个人对家的渴望,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即便家的条件不那么好,也都会是每个人都心心念念的港湾。对于她来说,前世部队便是家,而在这个世道里,其实还没有家的概念。 但她理解傻子。 另外,她也想寻个机会问问那个三婶娘。 手指稍微紧了紧,她脑子微微有些乱。 “好,就这两日,我与王爷说去,咱们回家去。” 她并不清楚赵樽会不会同意,不过想到两个人如今的相处,她觉得他应该对她还是有了一定的信任了。更何况,她的桃木小镜还在他的手里,他也不可能会害怕她一去不回。 梅子端了压惊汤进来的时候,傻子的情绪已经恢复了许多。 而且,因了夏初七答应他过两天便回鎏年村去,他明显已经不像先前表现得那样沉闷了,甚至于看见梅子端汤进来的时候,还学着她的样子噘了噘嘴。 “你煮汤真慢。” 被一个傻子给批评了,梅子歪着脑袋“咦”了一声儿,放下汤来就要去揪他的耳朵,“你个傻子,我好心好意煮汤给你喝,你还学会损我了是吧?” 傻子还嘟着嘴,“是你总骗我,你是坏人。” “我是坏人?哈,气死我了,汤不给你喝了。” 梅子说着便要端走,傻子哼了一声,也不爱搭理她,只抱住夏初七不放,一副与小朋友斗嘴输掉的小孩儿样子,看得夏初七心情好得不行,呵呵直笑着拍他。 “行了,你两个别斗嘴了。” 梅子自然也不会真的跟一个傻子去计较,而傻子对梅子也不会真有什么敌意,只不过是因为两个人混得比较熟了,在驿站这个地方,梅子也是他眼睛里,除了夏初七之外,最为亲厚的一个人了,所以他才会对她摆脸色。 等傻子乖乖喝着汤了,梅子脸色才哼了哼,转头看夏初七。 “先前灶上在忙着煮腊八粥呢,所以多耽误了一会儿。” 夏初七唔了一声儿,突然想起来,“对啊,昨儿是腊月初七,今儿就是腊月初八了。” 腊月初八有吃腊八粥的习俗。这个事儿夏初七在前世便已经听过,虽然便不爱吃,却也不觉得稀奇,只是梅子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她稀奇了。 “其实吧,今儿还是另一个特别的日子。” 夏初七坐在床边上,原是在看着傻子吃东西,闻声儿转过了头来,“什么日子呀?” 挤了挤眼睛,梅子八卦地冲她勾了勾手指头,等夏初七凑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压着嗓子低低地说,“腊月初八是爷的生辰。” 啊?赵樽的生日? 夏初七惊诧了一下,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听得梅子又说,“可我入府五年了,府里却从来没有为爷张罗过生辰,有时候是他行军在外没有机会,有时候吧,我听月毓姐姐说,好像是爷不让过,也不乐意过。为了此事儿,贡妃娘娘先前还置过气呢。” 梅子后头又说了些啥,夏初七已经记不清了。 她脑子里比较清晰的是昨天晚上在河边儿上,赵樽说起来的玫瑰糕。 他说,“好久没吃过了,小时候母妃总在我生辰时,做与我吃。” 可后来她的母妃,为什么又不做了呢? 她依稀记得他当时那落寞的语气,对他的母妃又哪里会是没有感情的?母子两个到底为了什么事情置着气儿,闹得那么不愉快?难道就为了赵樽不肯娶妻纳妾,让她抱孙子? 好难猜的答案。 …… 洪泰二十四年的腊月初八,注定不是一个平常的日子。 就在清岗驿站里为了一个奴婢的死亡而胶着的时候,在清岗县衙的方向,一阵阵的马蹄声从闹市中穿梭而过,惊得两旁的路人纷纷避让。而在那一声声犹为刺耳的“闪开”声儿,还有高举黑色“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旗幡的锦衣卫,很快便包围了清岗县的县衙。 “锦衣卫拿人,行人速避!” 锦衣卫包围了县衙,对于老百姓来说,是一件稀罕事儿。 今儿虽不是清岗赶集的日子,可清岗县也算是一个大县,县衙更是修建得规模宏大,气势宏伟。锦衣卫这样儿的一闹,县衙门口很快便围拢了许多不敢靠得太近的人群。 可是,锦衣卫包围了县衙,而县衙的大门却迟迟没有开启。 “锦衣卫拿人,捉拿反臣范从良,还不速度开门。” 又是一声震天的大吼。 很快,便有几名锦衣卫上去撞县衙的大门了。 “咯吱——” 县衙的朱漆大门总算打开了。 打头出来的人,正是县令范从良。 可量却是一个被双手反剪捆绑着,还堵住了嘴巴的范从良。 押解着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赵樽麾下的金卫军左将军陈大牛。大步迈出来,陈将军气势汹汹,丝毫没有输阵给锦衣卫。 “你们做什么的?吵什么吵?” 锦衣卫今儿领头之人,正是顶替死去的马仁义而新上任的千户楚鹿鸣,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门口横刀而立的陈大牛,冷冷一笑。 “陈将军没有听见吗?锦衣卫拿人。” 陈大牛搔了搔脑袋,一脸懵懂,“拿谁?难不成你们拿老子啊?” 锦衣卫是老皇帝的亲军,而金卫军却也是朝廷的精锐力量,可以说,不管这两股力量的哪一个,都是老皇帝向来倚重的人。然而近期来的频频敌对,双方人马似乎也都习惯了,主帅一旦吼起来,甚至都不需要指挥,便纷纷拔刀挽弓,亮出了武器。 “范从良在鎏年村以假石入古井,仿冒千年石碑出土,做歪诗诋毁当今晋王殿下声誉,传播佞言,毁损国典,残害百姓,肆行无忌,罪犯欺君,其恶迹种种,实在不堪。如今楚某奉大都督之命,前来捉拿归案,还望陈将军给个方便。” “方便你个卵!” 那楚鹿鸣一番罪责刚刚出口,陈大牛这个粗人便直接爆了粗。 “没见老子们已经把人给拿下了吗?你在俺跟前儿拽什么文,不知道老子没念过书啊?你说的那些个啥啥啥?俺也听不懂,俺只晓得奉了晋王殿下的命令,前来捉拿这个,这个胡乱在石头上写字,毁殿下声誉之人,要押解回京师交由圣上亲自来查办,以证明俺家殿下的清白。你他娘的算哪一根儿葱啊?” 楚鹿鸣事先怎么也想不到金卫军会抢先一步捉拿了范从良。 当然,更想不到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与陈大牛讲理?那纯粹相当于对王八放屁。 可锦衣卫箭在弦上不能不发,这个范从良如果落在了金卫军的手上,他这个刚刚上任的千户便是失职。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得在大都督面前做出个样子来。 哼了一声,楚鹿鸣什么也不再多说,猛地一挥手。 “兄弟们,上。拿人。” 陈大牛唰的一声抽出腰刀,“谁他娘的敢在俺的面前嚣张,老子上战场杀人的时候,你他娘的还在尿裤裆呢?”那陈大牛是一个憨货,说话的声音又大,哗拉一声儿两边就扛上了。 围观的百姓心中雀跃。 最近的清岗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热闹处处可见。 尤其今儿个,被捆绑着堵了嘴的人是他们的县太老爷,他们的父母官,也是他们恨透了的一个家伙,不管是谁要拿了范从良去问审,都是一件喜闻乐见的大事儿,呼朋唤友而来,就这一会子工夫,县衙门口的人群,已经被围了里三层的外三层。 “上上上上!” “干翻这些鹰犬!” “兄弟们,都他娘的不要客气,甩开裤腰带上。” 双方人马拔刀拉弓,披甲推进,一时间,骂声,人声,刀声,马嘶声,越发嘈杂混乱,剑拔弩张的局势,已然拉开了。正待动手厮杀,人群外却又是传来一阵马嘶声儿。 一抹红衣如云般掠过,来人正是东方青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