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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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不用问,孩子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事实基本浮出水面。 起因在顾二郎得来的一件稀奇玩意上。那是一个可以转动的银筒,眼睛可以从银筒的小洞看见筒中不断变换的漂亮图案。他眼巴巴地拿着它和高娴君分享,高峥也想要玩,顾二郎不给,两个人争执起来,导致高峥失足落水。 崔氏面如寒霜,拧着儿子的耳朵呵斥:“跪下!给高夫人和高家大郎道歉!” 高夫人却关心另一件事:“大郎,你是自己掉下去的?”言下之意,有没有可能是顾二郎故意推的? 高峥冷得一个劲往公主殿下身边缩,摇头回答:“记不清了。”他满脑子都是没顶的冰冷湖水,忘了之前的争执。 高夫人侧头问身边的女儿:“大郎是自己掉下去的?” 饶是顾二郎年纪小小也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愤怒嚷嚷:“谁推他谁是小狗!娴君,你看见了,你说,是不是我推的!”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高娴君肤色白里透红,五官精致的小脸拧成一团,低头蹙眉,咬着樱桃小嘴,嗫嚅道:“我隔着一丈远呢,没注意,没看清……” 顾二郎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倔强道:“我没推!” 崔氏沉声道:“高夫人,我家二郎虽然顽皮,但从来不说谎,这件事如果真的是……” “人没事,何必再计较?”骤然插进来打断崔氏说话的,不是别人,又是公主殿下。 她的嘴唇微微抿起,琉璃色的眼珠冷冷扫视面前的女人们,透出几分不耐。虽然她刚从水里上来,正狼狈又可怜地和高家大郎共着一张薄毯晒太阳。不过她的身份和气势还是让崔氏和高夫人双双住了口。 “多亏顾家郎君有急智,借来帔帛,不然我也很难救回高大郎。”她此言是夸赞也是调停。虽然她觉得自己奇异地力大无穷,似乎独自也能救这孩子。 不过眼下她不想听两个女人叽叽喳喳争吵,因为楼皇后的脸上已有明显倦色。 经过刚刚那么一番折腾,楼皇后是真的累了,如今不过在强力支撑。 “母后,我想你陪我去换衣服。”公主殿下一句话,明是撒娇,实则是借机让楼皇后休息,在场的夫人们眼尖,除了关心则乱的高夫人和崔氏,都看出楼皇后的疲乏。 这么一小会功夫,居然就累了?看来小楼氏的身体……贵妇们在心底计较,各自有了点数。 楼皇后带着唯一心爱的女儿入了内室,不用面对那么多女人,她的精神稍微好了些。先是责备一番爱女的莽撞行动,紧接着问她:“阿甜,你觉得高家大郎如何?” “什么如何?” “若是让他做你以后的夫君,你乐不乐意?” “我谁都不要。” 听见女儿毫不犹豫的拒绝,楼皇后用帕子为女儿擦拭湿漉漉的头发,面有忧色,轻轻叹息:“我身体不好,若有一日……你又和陛下、和太子不亲昵……无依无靠,唉,我怎么放心得下。”如今早早定下亲家,也省得她百年之后,唯一爱女被拿去和亲,或是草率嫁人。 她看中高家,是因为高家门第不显,但高延为人圆滑能干,颇得帝宠,前途无量。今日本意只是相看,谁知道出了意外,让阿甜救下高延之子高崢的命,还有了肌肤之亲,虽然尚是孩子,但是想要订下婚事,绝对顺理成章。 可惜楼皇后的苦心却不被爱女所理解,公主殿下嘴一抿,头一仰:“那还不如把我送给外祖父!” ☆、第2章 公主的外祖父,楼皇后的父亲,何许人也? 骠骑大将军楼重,字敬之。他镇守嘉峪关三十余年,其间北狄数次侵扰河西走廊,未能从他手上讨到半分便宜,更别说越过嘉峪关一步。 战无不胜的赫赫事迹,令人们形成一种认知,只要楼大将军在一日,从嘉峪关到帝都镐京近三千里地的距离,胡虏永远不可能跨越,帝国的西北防线坚如铁墙。 而当大靖的嫡长公主提出要去和威名赫赫的外祖父作伴时,换来的却是楼皇后的轻斥:“胡闹!堂堂公主,自当在宫中锦衣玉食、娇养长大,怎么总想着去边关?那地方是好玩的吗?” 这不是她第一次向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楼皇后蹙眉不解,她的女儿为何放着最富贵优渥的生活不想要,偏偏喜欢不知道随时可能打仗的西北边关? 楼皇后从小住在河西走廊上最富饶的张掖,可她第一次进帝都,也被宏伟华丽的镐京城彻底迷住,深信天下不会再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北狄人凶残蛮横,他们的马像风一样快,烧杀抢夺,无恶不作,被抓到的孩子会被他们烹吃!”楼皇后轻轻抚摸女儿柔顺的头发,告诫她:“阿甜,不要再想着离开镐京,阿母会为你谋划好一切,无人能伤害你。” 司马妧乖顺地低下头,不再争辩,却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不行吗? 她想去边关是有原因的,只是不能说。 因为她明明记得自己死于三百年后的一次突袭,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又变回婴儿,本来以为是没喝孟婆汤就投胎转世,留意之下才发现居然成了前朝公主。 她竟然回到过去,回到了史书中记载的大靖。 那个在之后百年被迫向夷狄称臣、纳供、嫁公主,最终还是被灭的屈辱王朝。 她的史书读得不仔细,但对大靖的战史却记得极牢。她记得大靖称臣之前,数次关键的对夷之战,大靖均惨败于河西走廊,输尽精锐。 恢弘的镐京城被人拿马刀架在脖子上威胁了一次又一次,也由此造就一大批奴颜婢膝的佞臣。 司马妧迫切地想在这些血淋淋的史实发生之前,做点什么。 哪怕不能力挽乾坤,也绝不坐以待毙。 而且这具身体……司马妧手上使劲一用力,一支象牙筷,折了。 天赋异禀啊。 可是如今她才五岁,而楼皇后显然把她的话当初孩童戏语,完全不做考虑。不仅如此,自那次赏花宴后,高家尚主的事被逐步提上议程。 听闻高延得知自己儿子被公主救活,涕泗横流,激动地对着皇城方向行三拜九叩大礼。 这桩婚事除了司马妧,无人不感到满意。 “阿甜,你在看什么?” 苦恼的司马妧正蹲在一簇牡丹丛前发呆,忽然响起一个清清脆脆的小童音。抬头,面前是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忽闪忽闪的黑眼珠天真无邪地望着她。见司马妧朝自己看来,男孩害羞地把背在后头的那只手伸出来,摊开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一支小巧精致的银制万花筒。 “送我?” “嗯!”高家大郎连连点头:“这、这不是顾二郎的,是我央父亲从胡商那里买来的,你喜欢吗?”献了宝的高峥似乎很开心,朝她灿烂一笑。 露出缺掉的一颗门牙。 好可爱。 司马妧顺势捏了一把高峥肉肉的小脸,却并不接过他的礼物。自那次落水被救后,高峥似乎对她有了依恋感,很是喜欢黏着她。楼皇后有意培养二人感情,故而虽然皇帝没有下旨确定婚约,但是高延却常常可以入宫来找她玩。 “嘁,没新意,就知道跟着吾学。”不屑的语气和嘲讽的表情,来自那次事件后立志与高峥结仇一万年的顾二郎,他牵着高娴君的手,轻笑着炫耀:“我送给娴君的东西更好玩,不过……吾不告诉你!” 若说高峥能自由出入宫闱是楼皇后默许,那么顾乐飞则是沾了自己父亲这个太子太傅头衔的光,至于高娴君…… 瞥了一眼女孩精致可爱的五官,司马妧眯了眯眼,忽而记起前几天在去泰华宫的路上,偶遇太子兄长牵着高娴君的手哄她的场景。她上去向太子打招呼,得知高娴君在宫中迷路,独坐在台阶上哭泣,被太子撞见,故而有了后来的场景。 司马妧和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并不熟,因为太子已到娶妻的年纪,而她才五岁。 高娴君只比她大两岁,也是个孩子。 可是这孩子却是个极漂亮的美人胚子。 她这个年纪,不能成婚,订亲却是可以的。 司马妧站起来,理了理裙摆,好心提醒顾二郎:“以后没事,不要带着她在宫里乱晃。” “为什么?”高娴君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轻轻咬了咬唇:“公主殿下不喜欢娴君?” “呃……嗯,你太漂亮了。”司马妧果断地点了点头,抬脚准备走人。 高峥却拖着她的手不放,眼泪汪汪望着她,疑惑又委屈:“为什么阿姐长得好看就不能进宫?” 唯有真的听懂了的顾乐飞脸色突变,紧张道:“难道你知道了些什么?是谁看中了娴君?” 高娴君刷地红了脸,拉着他的衣角轻晃:“二郎,你胡说什么……” 即便并非后来的乱世,达官贵人家的孩子也真的好早熟呢。 “不要多心,仅是提个醒。”司马妧抠开高峥拽着自己的手,独自朝西庭的否极殿去了。高峥呆望着她身板挺直的小小背影,掌中的银筒被他捏出了汗,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上去。 而司马妧无意关心一个小男孩的纠结心思,她脑子里考虑的事情很多很多,却没有一件事目前能够做成。 可是连她也不知道,有时候事情的突变就在那么一瞬。 在宫中花园与童子聊天的悠闲已经不会再有,整座镐京城留给她的时间都不多了。 昭元十一年八月,楼皇后病重,遂与世长辞。 年幼的司马妧披重孝为母守陵百日,仅食米粥,不沾荤腥。出陵之时,整个人消瘦得不成人形。 满朝文武纷纷写诗文称赞这位小公主的孝心,可是公主却在出陵之后立即提笔写了一封家信送往边关。 “吾在孝中日日梦见母后,她望吾能替她于外祖膝下承欢。”小公主泪流满面的解释,再次让文武百官感叹此女孝心可嘉,当为表率。 无论如何称颂,从头至尾,昭元帝都未曾表明态度。直到昭元十二年正月,帝应允骠骑大将军楼重之请求,将皇后小楼氏所生唯一女儿送去边关,养在楼重膝下。 这年,司马妧虚岁刚满七岁。 清冷的早晨,薄雾蒙蒙,帝都仍在沉睡之中,昭元帝和太子兄长没有来送她,那些参加过赏花宴的孩子们——譬如高峥,再譬如顾二郎和高娴君,则都还在温暖的被窝里做着香甜的梦。 外祖父派来接她的俱是人高马大的边将,看起来杀气腾腾,不过司马妧不觉害怕。 她裹着厚厚的袄子努力踏上马镫,粗手粗脚的边将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伸出手来,异常笨拙而小心地把她扶上马。 最后,司马妧回头望了一眼北风呼啸中的镐京城。 上元节将至,家家户户过年时挂上的红灯笼还在,五颜六色的彩灯也陆续挂起。其中以皇城的大红宫灯最为夺目,琉璃瓦上薄薄的一层积雪更显银装素裹的美丽。 别了,镐京。 司马妧并不觉得感伤,反而异常兴奋,她眉眼含笑,仰头对边将道:“姜骑尉。” “臣在。” “启程罢。” ☆、第3章 严整威严的大将军府,占地虽大,却无多少华丽装饰,倒有三分之一土地用做了习武场。 即便如此,它也依旧是整座城中最宏伟的建筑——无论是它较高的建筑规格,还是它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 习武场上,喊声震天。 “好!打得好!” “殿下,再加把劲啊!” “哈哈!朔祖要赢了!哎哟,朔祖小心脚下!” 一群士兵正围着场中比武的二人呐喊助威。其中一名男子猿臂蜂腰,蓄着胡须,年近而立,而另一人则身形高挑纤细,动作灵活,就地一滚躲过男子的攻击,顺势从背后往男子膝关节踩下,接下来的动作更是行云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