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中年男人穿了件背心,汗涔涔地粘着肌肉,腮帮子一动将嘴角的烟吐出来,烟头掉在地上,很快被他抬脚踩扁。 他的眉头从始至终都紧紧皱着。 雪竹只敢斜眼悄悄打量他。 “孟屿宁,下来搬东西。”中年男人张嘴说话。 雪竹似乎都能闻到他嘴里的烟味。 副驾驶的车门此时也被打开,雪竹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可并没有听到砸门声。 坐在副驾驶上的人动作轻柔,一点也不吵。 是个哥哥。 盛夏刺眼的光斑落在他脸上,削瘦高挑,皮肤很白,眉眼清秀稚嫩,他有着一双茶褐色瞳孔,嵌在眼眶里像是浸着一调清水,淡淡的没有焦距,发色比寻常人要浅一些,呈现出温柔的棕栗色。 中年男人力气大,比人还高的柜子他不费吹灰之力的就给架在了肩上。 他沉声催促少年:“快点。” 紧接着自己搬着柜子先上楼去了。 少年的骨骼还未完全长开,背脊单薄且削瘦,搬不了那么重的东西,他选择了体积相对来说比较小的桌子。 可是上楼梯又是个难题。 突然有个小身影掠过眼角,迅速替他抬起了桌子的一角。 少年低头看去。 矮个子,糯米团子一样的脸。 她扎着双马尾,两朵对称的粉色雪纺头花,花心上还粘着耀眼的水钻,相当刺眼。 粉色头花说:“我帮你抬。” 只可惜粉色头花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就算再多来两个粉色头花,也未必帮得了人家。 中年男人很快空着手从楼上走下来,语气微词:“我都下楼了你还没搬上去?” 原本想教训儿子,却看到儿子身边站了个小女孩。 “这谁家的小孩啊?”中年男人问。 雪竹主动介绍:“我也是住这里的,我看他搬不动,所以帮他一起搬。” “他都搬不动你帮他就能搬得动了?”中年男人扯着唇笑了两声,挥手赶人,“行了小孩都站一边去,我来。” 中年男人抬过桌子,又问雪竹:“小朋友,你住几楼?” “四楼。”雪竹说。 中年男人有些惊讶:“嗯?我也住四楼。” 雪竹也很惊讶。 他们这个单元一楼两户,以前雪竹家对面住着孟爷爷。 孟爷爷是个退休老教师,老伴很早就去世了,他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很多年,有时候妈妈煮多了红薯,就会给对门的孟爷爷送几个过去。 孟爷爷有时候也会给雪竹家送东西,可是爸爸妈妈很少收,于是孟爷爷就只送零食了,有时候是小浣熊干脆面,有时候是各种口味的真知棒,还有会赠送贴纸的泡泡糖。 雪竹每次偷偷收下,泡泡糖她吃,里面的贴纸她拿来贴在孟爷爷家门口。 她问孟爷爷能不能贴在他家门口,因为爸爸妈妈不许她在家里贴,说难看。 孟爷爷笑呵呵地说可以,还夸她贴得好看。 直到一年前,孟爷爷去世了。 葬礼在小区里举行,就地搭了一个大棚子,纸扎成的花圈在还不懂事的小朋友眼中是那么艳丽漂亮,与孟爷爷的黑白照片形成对比。 再也没有人会在雪竹幼儿园放学后,比父母更早地站在楼下笑着迎接她,往她的小书包里塞泡泡糖。 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的雪竹仍然会在每次放学后,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一毛钱去小卖部买一块泡泡糖,将里面的贴纸贴在孟爷爷家的门口。 一年过去,对面的那扇门再也没有被打开过。 漫长的时间会让人学着接受很多在当时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包括还不懂事的孩子。 直到今天,有新的邻居搬了进来。 就好像孟爷爷回来了。 雪竹开心地跑上楼,正好碰上中年男人嫌弃的对着门上贴的乱七八糟的贴纸抱怨:“这哪个小孩在别人家门口乱贴东西啊。” 雪竹不敢说话。 她想说她不是乱贴,她觉得贴在门上很好看才贴的。 比墙上那些什么“开锁大王”的广告贴得好看多了。 “叔叔,”雪竹问,“那你认识孟爷爷吗?” 中年男人点头,指着少年说:“他爷爷。” 雪竹点点头。 孟爷爷走了,但他的家人搬了过来。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治愈了雪竹再也看不到孟爷爷的事实。 这时雪竹家的门正正好被打开,本来神色有些焦灼的爸爸裴连弈看到雪竹站在门口,脸色瞬间松了下来,“去哪儿耍了?你妈让你回来练琴。” 雪竹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扭曲起来。 不过好在裴连弈的注意力很快被挡在门口大大小小的家具给转移了,没看见。 “对面有人搬来了?” 看到新邻居的样子,裴连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不是那个——” 去年在孟老爷子的丧礼上见过面。 中年男人撩起衣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冲人点了点头:“我是孟长风他儿子孟云渐,带我儿子搬过来住了。” 然后又捏着少年的肩膀拉到面前,“这是我儿子孟屿宁,快叫叔叔。” 雪竹终于听到少年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干净,少年音朗朗清越:“叔叔好。” “你好,好像比去年长高了,”裴连弈笑着说,“这是我女儿裴雪竹,她去年躲在屋子里哭没去。小竹,叫叔叔哥哥。” 雪竹乖巧道:“叔叔,哥哥。” 老孟简单点了下头,说:“你女儿蛮可爱啊,刚在楼下还说要帮我搬东西。” 裴连弈赶紧谦虚:“她就是一张嘴会说而已。” 雪竹在心里反驳,我刚刚可是真的去帮忙了。 只是没帮上而已。 “用帮忙吗?”裴连弈问,“我看你们东西好像挺多的。” 老孟说:“不用,我自己搬就行。” “哎没事,以后都是邻居了。” 说完裴连弈撸起袖子开始帮邻居搬东西,又看到站在一旁的女儿,挥挥手说:“进屋练琴去。” 雪竹毛遂自荐:“我也要帮忙搬东西!” 裴连弈哼笑:“不练琴让你干什么你都愿意干。” 被戳穿了的雪竹也并不害怕,反正她知道爸爸肯定会纵容她。 搬东西的过程中,雪竹不敢向孟叔叔承认说门上的贴纸是她贴的,可是她又很想告诉孟叔叔,那不是恶作剧,她问过孟爷爷,孟爷爷说贴了好看她才贴的。 搬到一半,两个男人都累了,坐在沙发上喝水。 “你们俩喝饮料吗?我给钱小竹你下去帮哥哥买瓶饮料上来喝。” 孟屿宁说:“谢谢叔叔,我不喝。” 雪竹也跟着说:“那我也不喝。” “哈,就知道跟着别人说话。”裴连弈笑。 大人们继续在客厅闲聊。 孟屿宁在收拾自己的房间,他推着书桌一点点的挪进房间,雪竹跑过去帮他推。 只是推也费力,刚推进来雪竹就累了。 几平米的小房间,椅子还没搬进来,雪竹手脚笨拙的想爬上书桌坐着。 “我抱你上去。” 孟屿宁蹲下身,胳膊穿过她的腋窝,雪竹闻到了他身上洗衣粉的味道。 还没上小学的雪竹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干净的味道。 好像是清晨刚下过雨的小石子路。 少年力气不算大,但勉强能抱起她,然后将她放在了书桌上。 雪竹坐在书桌上,两条小短腿晃晃悠悠的。 孟屿宁继续整理东西。 不做事的雪竹看着他忙来忙去的有些不好意思,从兜里翻出一块泡泡糖想请他吃,打算讨好下这个新邻居,所以她的语气特别可爱,也特别真诚:“你吃泡泡糖吗?” 孟屿宁没接,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手心里的泡泡糖,突然问:“门口的贴纸是你贴的?” 第3章 . 六岁 扮家家酒 雪竹没想到自己会暴露,赶紧解释,小孩子口齿不清,越急越说不清楚:“是,但是我不是故意贴的,是爷爷说好看,所以我才贴的。” “贴得很好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