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谢衡对于月关情的处理不置可否，只稍稍点了点头，看起来似乎并不对此领情。 月关情也不恼，挥手从镜湖中央的紫树上折来两截晶莹剔透的淡紫树枝，递给两人。 “这是迷榖天娑的树枝，有引路牵灵的作用，这袅清宫内种了不少迷迭花，神识只能覆盖数百里，拿着它不至于在袅清宫迷路，也能暂代弟子院中的引灵阵，加快修行。” 谢衡拿着树枝随意甩了两下，那树枝便从半个手臂长短变成了一根淡紫色发簪的模样，谢衡将它挽在脑后，将自己早已散乱的发丝重新束起，看起来根本没在听月关情介绍。 古灵也学着他偷偷挥了两下，摊手一看，淡紫色的树枝没有丝毫动静，树枝内流淌的深紫色汁液氤氲如常，仿佛在嘲笑古灵的不自量力。 谢衡偏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地别过眼去。 但古灵感觉对方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充满了嘲笑。 “我倒是忘了，谢师叔与师尊是同门，应当从小在这袅清宫中长大，是我多嘴了。”月关情肃凛的凤眼中闪过了然，随即看向若无其事把手收起来的古灵，解释道：“师妹，这迷榖天娑的树枝要配合相应的心决才能变换成想要的模样。” 月关情说着，传了一段心诀给古灵，随即眉目微微严肃：“师妹毕竟是师尊的亲传弟子，以后还是要多来这鸣止山。不说如我这般经常来此与师尊商谈宗务，至少也要熟悉袅清宫才是。” 月关情说这话的时候，微微侧眼看了一眼从刚才开始一直站在迷榖天娑树上没有说话的江子渊，见他没有反应，稍稍安心。 看来师尊也是同意她的说法的。 用迷榖天娑的树枝将头发束起的谢衡看上去没了那种迷乱的风情，但没了遮挡的容颜越发惹眼，眉心红痣更是鲜艳。 他闻言看了月关情一眼，又瞥了一眼站在树梢上不言不语、面色冷淡的江子渊，不知想到什么，脸色越发阴沉了。 古灵得到心决，却没有立即使用。 月关情还以为她没记住，又传了一遍，见古灵还是没动，问道：“怎么了？又不想变了？” 古灵没有回答，谢衡却是看了江子渊一眼，又看向一脸关切的月关情，嘴中轻轻一嗤：“她金丹都碎了，拿什么变？” 月关情一直从容不迫、沉稳大方的表情微裂，一直冷静淡然的声线微微拔高：“金丹碎了？” 古灵尴尬地点点头。 可不是吗？心决一传过来，她就知道这树枝不是她驾驭得了的了。毕竟还没有听说过哪个心决不用灵力就能驱使的。 谢衡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这个看上去沉稳可靠、关爱师妹的大师姐，在见到师妹这么久之后，却连对方金丹碎了都没察觉到，可真是友爱师妹啊。 谢衡的眸子轻轻扫过对方腰间绯色的腰带，红色的腰带看上去与劲装别无二致的简单，然而细细看去，那腰带在光线下微微泛着金光，金绯相间，漂亮极了。 如果不是在别处看到过这种金丝绯线的料子，还真以为这位大师姐不重俗欲而攻在内修了。 “师妹，你怎么不早说。”月关情的表情只裂了那么一瞬，很快恢复成一贯沉稳可靠的模样，抓起古灵的手腕用灵气探去，发现对方体内灵气确实松散不凝，飘虚不实，是金丹破碎后才有的灵气反应。 她没顾上谢衡轻讽的眼神，抱着古灵驱动灵力，衣袖翻飞之下，两人一起来到了迷榖天娑上，站在江子渊的身旁。 “师尊，师妹的金丹碎了，您看看可还有救？”月关情脸上露出浓浓的忧虑之色，握住古灵的手腕向江子渊递去，意图让江子渊看一看古灵体内伤势。 被递出去的手指尖只差一丝便要触及到江子渊绣着金色祥云的雪色衣袖。 然而下一秒，只见漫天紫色树叶飞舞，在古灵两人和江子渊之间刮起一阵狂风，挡住了视线。 再睁开眼，两人已经回到原地。 树梢上，江子渊没有温度的银灰色眸子冷冷向两人看来。 月关情连忙跪下：“师尊赎罪，弟子一时情急，竟忘了师尊的规矩，但师妹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师尊救一救她的金丹。” 谢衡闻言嘴角又是一扯，月关情这话，意思不就是同是江子渊亲传弟子，古灵却连江子渊从不让人近身的规矩都不知道？ 原来比起好逸恶劳、贪花恋色，世上还有更让人厌烦的性格。 谢衡目光随意向古灵看去。 却见对方盯着自己的指尖发呆，好似被震住了一样。 第62章 责任 师尊，您要要不要再来一道金光？…… 古灵抬头看向树梢。 只见清风拂叶, 天光从缝隙中漏出落在那人脸上，光晕朦胧间五官已不甚清晰，只余一个高而远、清而冷的剪影, 以及一双拨云见月、比飘然而过的落叶还要清寂无尘的银灰色眼眸。 “师妹你来得少可能不知道，师尊他不喜欢他人近身。实在对不住，是我太心急了，你放心，你的金丹我一定会想办法，一定让师尊帮你修复好。”月关情双眉紧蹙，眉宇间倒不见女儿情态，而颇有些肃然之感，让人一见便能察觉出真心。 古灵看了一眼眼前满脸懊恼的大师姐，那自然而然便替古灵安排好了一切、冒着被师尊降罪的风险替古灵与师尊求情的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古灵是哪个犄角旮旯的小角色, 不自量力地求别人的师尊给自己救命呢。 迷榖天娑树下, 谢衡已经拿了丹药，作为宗主的江子渊又没有任何表示，按理来说, 他该走了的。 毕竟在这袅清宫里，他也不需要人带路。甚至比在场的任何人都熟悉这里，就连江子渊都因为性子冷淡的原因，未尝多加走动。 但谢衡却不知为何, 一直在旁边站着。 此刻听了月关情的话, 又看了看旁边仿佛不知所措的古灵，阴沉的脸色没有丝毫缓和，反而愈发不耐了——偏偏还站在这儿不走。 古灵又看了看树梢上的师尊一眼，不仅没有依言后退, 反而直直伸出了一条手臂。 无视月关情焦急的暗示，古灵将自己的手腕往前递了递，白皙的手腕上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师尊，我金丹碎了，您看看呗。” 有风不知从何处刮来，吹得满树的紫色迷榖天娑树叶沙沙作响，镜湖里的太白鱼露出水面吐了个泡泡，发出轻微的“啵”声。 除此之外，整个镜湖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 月关情焦急而关切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诧异地看向古灵，不明白她怎么敢这样对师尊说话。 莫不是以为性子娇憨些就能得到师尊的宠爱？ 那还真是想多了，她曾亲眼看到曾经有女子学那凡间话本的女主人公做那矫揉造作之态，在师尊面前表演什么天真烂漫，还摘了一朵花献到师尊面前，一脸单纯地说师尊比她见过的花儿还要美得多。 结果，那女人和花儿一起被送出了神穹宗。 待她回头，万里青山绵延不尽，再也找不到神穹宗的大门。 莫说找了，没了神穹宗的庇护，修为还没有突破心动期的少女转眼就被山中妖兽分而食之，破碎的衣衫和花朵一起，永远地烂在了泥里。 那女人和月关情是同年进的宗，彼此之间尚有两分情意。 女人说像师尊这样性子冷淡的人，最容易被性格活泼、生气勃勃的人吸引。 她将自己的分析一一说与了月关情，有理有据得月关情都有了几分蠢蠢欲动。 所以当女人被妖兽啃得残缺不全的尸体呈现在她面前时，尚还喜欢穿粉色衣衫的月关情沉默良久之后，迅速变成了如今这副沉稳大气有担当的模样。 而在平安无事度过了十几个年头，并且自认子渊仙君对她也颇有几分不同之后，月关情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想。 子渊仙君，其实更喜欢坚强独立，沉稳有担当的女子。 而像她小师妹这样的，师尊是最讨厌的。 月关情收回思绪，跪直身体，尽量让自己显得知错能改、敢于承担。 果不其然，小师妹此话一出，树梢上师尊的眸子越发冷漠起来，白衣银眸，清冷无尘，没有丝毫理会古灵的意思。 “帮助受伤的弟子恢复伤势，是作为师尊的职责之一。”古灵似乎没有感受到江子渊的冷漠一般，又抛出一句听起来有理有据，实际上大为不敬的无耻之语。 就连一直默默看戏的谢衡，此刻都不由得侧目。 这古灵，刚才坐金舟过来的时候还知道装模装样，这会儿竟连装都不装了？ 江子渊没有丝毫动静，一双银灰色的眸子淡淡看过来，仿佛在欣赏一出表演得十分拙劣的闹剧。 “小师妹，快跪下！”月关情看不下去了，古灵这会儿如果把师尊惹怒了，也落得个逐出宗门的下场，那她特意把古灵捞回来的举动岂不是白费？ ——本来好好挨一顿审还能多活两天，结果被她接来这袅清宫没几盏茶时间就挂了，宗里弟子们岂非认为她是故意将人弄来送死的？ 古灵非但没跪，还接着道：“师尊不信可以看看，连谢师叔这等损了宗门五十八名弟子的王八蛋，师姐碍于师叔侄情意都不得不给出一粒丹药让他站着，更别说身为师尊亲传弟子的我了。” 谢·拼死救了二十多名内门弟子·受伤濒死没丹药支撑不下去·连长老都认为罪不在他·衡莫名其妙被骂了一声王八蛋，不知为何一直阴沉着的脸缓缓转向古灵。 古灵犹嫌不够，又指着跪着的月关情道：“师姐对我的关心师尊刚刚应该也看到了吧，不仅句句真情，还敢冒着大不韪将我递与师尊面前请求师尊出手。这就是师姐妹情，师徒情理应比此情更为亲密周到。” 月·因不敢擅用灵力跪了半天膝盖都开始发疼·虽然表现了姐妹情但实际上连对方金丹碎了都不知道对古灵的师姐妹情不能更塑料·关情表情重新裂开了一遍，眼珠子僵硬地看向古灵。 “师尊，您看看徒儿的金丹。”古灵重新递出了手，这一次，连眼眶都红了，“师尊真的无动于衷吗？” 纤白的手腕在紫色的树叶雨中显得格外地脆弱不堪，更遑论那只手上没有丝毫灵力缠绕，金丹破碎的后果越来越严重，再不出手只怕连最后一点灵气都要逸散干净。 谢衡看着那只手，眼瞳微微一颤，忽然收回了轻视的目光。 这样严重的灵气逸散，无论出现在哪位修真者的身上，都不可能平静待之，更何况金丹破碎的痛苦，并不只在金丹碎裂的那一刻，而是无时无刻不在搅动着体内的灵气，宛如被瓷器碎片扎入血肉，不断地扭转研磨。 别看古灵如今这样淡然而悠闲地站在这里，实际上体内承受着千刀万剐的痛苦，这样看来，这份淡然，便值得他尊敬。 古灵完全没注意到谢衡的视线，如果知道谢衡此刻心中所想，只怕再也无法维持这份淡定：毕竟她根本没有感受到什么金丹破碎之痛，早在系统将她投过来、修复原主身上致死伤势的时候，就把这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现代人疼死的碎丹之痛屏蔽。 古灵这份淡然，完全是她自己也忘记了碎丹的痛苦，否则说什么也要再表演一个伤重濒死以增加自己的说服力，而不是憋了老半天都流不出眼泪只能红个眼眶这亚子。 月关情一看古灵这表情就一阵牙疼。 她这小师妹，别的地方都好，又蠢又自卑又善良，堪称好哄骗的典范，唯独一点不好。 那就是太特么酸了，简直是醋做的。 遇事就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又没那自己解决的本事，只能自怨自艾，偏偏人又自卑，于是一边自怨自艾一边还要拉别人下水，说什么“如果是xx肯定能做得比我好balabala……”，于是事情往往都被她夸过的那些人做了，她自己还落得个善良柔弱的称号，真是把她这出钱出力还不一定能落得好的沉稳大师姐秒杀得渣都不剩。 如果不是再三确认过对方是无心的，月关情真的要以为对方是白莲花修成的妖怪，咋就那么出淤泥而不染呢？ 月关情心里腹诽了几句，面上当然还是略做担忧的，听到古灵这么说，也跟着道：“是啊师尊，师妹她妄闯魔穴受了伤，本不该让师尊出手，但她毕竟年纪还小，师尊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你觉得我应该救她？” 清而淡的声音自树梢传来，似乎带着镜湖的寒凉与冷寂，听得人思绪为之一清，耳朵忍不住享受起来。 月关情按捺住心喜，暗道师尊果然还是重视她的，连忙点头：“理应如此，虽然……” 月关情还想再暗示几句，没想到一阵夹杂着迷榖天娑清冽香气的清风伴着一道淡淡的金光从树上落下，一瞬间没入古灵头顶。 那金光虽然淡，但却细长凝实，犹如从日中金乌抽出的一缕，华贵难言，甫一入古灵体内，便如墨入清水，让古灵整个人都透出薄薄金光。 古灵只觉得浑身一暖，如朝日初生，冬火初燃，一股温和的暖意瞬间弥漫全身，紧接着，腹下三寸处仿佛被热水浸泡一样酸软难言，古灵估摸着应该是金丹在迅速修复。 不到半刻钟，四周灵气便疯狂向古灵涌来，迷榖天娑的树叶和地上的树枝被这阵灵气狂潮席卷，慢慢形成了一道深紫色的漩涡，紧紧围绕在古灵身边，牵引着更多的灵气到来。 这动静足足两刻钟才停，而古灵体内的金丹则从指甲盖大小涨大到了婴儿拳头大小，隐隐有分裂的迹象。 很明显，她进阶了。 并且一跃三级跳，从金丹初期到金丹大圆满，很快就要突破元婴期。 古灵感受了一番体内的灵力，惊喜地抬头：“师尊，其实帮助徒弟进阶也是作为师尊的责任之一，师尊您要不再考虑考虑，再来一道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