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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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生气,”易齐仍在嘀咕,“大不了今个儿晚食,我给你包馄饨。” 说来他便后悔万分,想当初二人还不熟识,她说要做中原美食,便包了一顿馄饨。他瞧着很有意思,便顺手学了学。 未曾想,自那之后,便都经他手了! 苏棠扭头望着他:“就这么说定了。” 易齐:“……” 看着易齐恹恹去了后院,苏棠总算开怀了些,拿着算盘开始算今日的账。 算着算着,却不觉愣了神。 当初一把火烧了苏府,也烧了最后的念想。 火烧得最旺时,沈辞的人打点好了城门,将她放在一个棺材里,运出了京城。 她也担忧过,只凭一场大火,郁殊不会相信她的死,沈辞说他自有办法。 她不知是何办法,但一路上确实没有追兵来寻。她也不敢松懈,不敢向南,南方人多,商脉多,有朝堂的耳目。 索性便一路向西北而来,兜兜转转两个多月,才终于来到此处。 看着长河落日,大漠孤烟,以及纵马疾驰的人,她突然便想定下来了。 她刚来时,这酒馆不过是个落败的酒肆,角落里起了蛛网,桌椅板凳上还有黄沙灰尘,二楼有四五间客房,还能做歇脚客栈,可被褥脏乱又无热水,整个酒肆里,只有个喝得烂醉如泥的易齐。 她本想给易齐些银子,将这个酒肆盘下来,算下来不到四百两。怎料易齐大手一挥,直接给她减了半,唯一的条件便是,留他在这儿随意饮酒。 就在苏棠迟疑时,他已涕泗横流的说自己祖祖辈辈生于此长于此,万万不能做出违逆祖宗、出卖祖宅的事儿来…… 她无奈,最终应了下来。易齐当即便备好了地契,签字画押,一气呵成。 后来她才知道,什么祖辈生在此处,违逆祖宗,都是假的。 易齐在等一个人,一个女人。 虽然他一直说自己没等。 这个酒肆是那个女人的,后来那女人走了,便将酒馆给了他。 他也就在此处留了下来。 苏棠本想捡起自己的老本行,开一间馄饨铺,可此处肉虽便宜,菜与面却贵得离谱。无奈之下,她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开了间酒馆,楼上客房也都收拾利落,能供来往行人歇脚。 而馄饨,也只做改善伙食用。 幸而这里民风豪迈,不论男女都能饮上几口。 有时远处毡帐的牧民饮酒,路途不便,她若闲着也会拿上几坛酒,驾马送去。 在这儿,她可以肆意纵马,无人管束,就像回到以往。 一来二去,这一年多的时日,她这小酒馆也有了些名堂。 只是……苏棠仍旧苦恼,她的身形在京城时也算修长,来了此处,却怎么瞧怎么瘦小。 便是街坊都说,每次见她骑马,都担惊受怕的怕马蹄子将她碾了。 “吃饭了。” 后院易齐走了出来,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在桌上,而后手便又要摸到一旁的酒壶。 苏棠慢条斯理抬眼看了他一眼。 易齐摸着酒壶的手摸摸缩了回来,嘴里念念有词:“给你做饭,喝你口酒都不准。” “原来易掌柜还知道这酒是我的啊。”苏棠坐在桌旁,拿过竹箸安静用食。 “喝一口,就喝一口……”易齐眼神仍有几分醉,低低道着。 苏棠顿了下:“好。” 易齐眼睛一亮。 “五钱银子。” 易齐眼里的亮光暗了,默默瞪着她,见她不理会,终收回目光,喝了口热汤,长叹一声:“舒……”坦。 只是最后一字还没说出口,门外一阵慌乱脚步声,一个瘦小的身影飞快窜了进来,“砰”的一声将酒肆大门关上,那身影靠着门气喘吁吁。 而后,嘈杂的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一会儿,有人高呼:“去那边看看。” 苏棠转头看向那瘦小身影,也就到她肩头,穿着一身黑色对襟衣裳,头上带着帷帽,听见门外脚步声渐远才长舒一口气,转过身看着苏棠二人。 “你们在吃饭?”那少年目光看向易齐跟前的馄饨,眼神一亮,“馄饨!”说着,舔了舔嘴唇。 易齐看了少年一眼,伸手将馄饨护住。 少年瘪瘪嘴,又看向苏棠,目光又是一亮:“姐姐。” 苏棠皱了皱眉,看了眼紧闭的门:“外头那些人,是找你的?” 少年恹恹:“是。” “找你有何事?” “他们要把我抓回去。” 一直沉默的易齐突然开口:“小孩,我方才若没看错,那些人穿着兵营的衣裳,你难道是逃兵?” 自古边疆无太平,大的战乱虽无,但小摩擦却从未少过。 “谁是逃兵!”少年如被污蔑脸色涨红,“我若上了战场,定杀的敌军片甲不留。” 苏棠慢悠悠道:“那你眼下逃到我这儿来……” 少年这一次耳根都跟着红了:“他,他们是我兄长派来看住我的人,他回京听赏去了,要我这段时日不许离府半步。可一来一去要一个月,我……便逃了出来。” “回京听赏?”易齐眼睛一亮,拉着少年坐在桌旁,将馄饨推到他眼前,“你还小,可不能饿着。” 苏棠:“……” 少年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低头便狼吞虎咽起来。 易齐诱哄道:“你方才说‘回京听赏’,你兄长可是什么大官?瞧你饿得面黄肌瘦,今日这馄饨之恩,可不能忘了……” 苏棠看着少年虽瘦小却康健的容色,干脆垂眸不语。 “我兄长本是中郎将……”少年嘴里塞了馄饨,囫囵道,“这次立了功,被提拔为卫将军其下的左将军。只是以往卫将军也让他回京述职,他从不应。不知为何今次却回去了。” “左将军,那官衔可不小啊,”易齐笑了下,见少年已经吃完了馄饨,忙又问道,“你叫什么?咱们萍水相逢一场,也是有缘。” 少年打了个饱嗝:“我姓李,名绍言。” 李绍言。 苏棠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听着这名字,有些耳熟。 …… 京城。 早朝授封,宫宴庆功。 待宫宴结束时,已近亥时。 卫将军周统身着绛色圆领袍官服,乌纱帽托在手臂上,朝宫门口走着。 下刻,他却又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身侧之人。 人高马大,器宇轩昂。 这次与邻国起了争端,若非此人,他怕是还当做如以往一般的小摩擦,派几队将士应对便罢了。若那般,大晋定损失惨重。 周统突然道:“止戈啊,昨个儿太师府上设宴为你我接风洗尘,你怎的未曾出现?” 李止戈一愣,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垂眸道:“属下曾在京中住过一段时日,此番回来,也想去探看一下故人。” 周统点点头:“我倒是想起来你提及过,为了寻绍言,在京城待过,”他在宫宴上喝了点酒,身上仍带着些酒意,捋了捋须发才道,“你倒也念情,可曾与故人叙旧一番?” 李止戈眼眸暗了下来,只摇摇头。 二人已走到宫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车声。 二人回头看去,只望见一架绯色马车正大摇大摆朝宫门口行去。 宫中行马,不用猜,便知道里面坐的人是谁。 普天之下,除了摄政王,谁有这么大的胆量? 只是周统对郁殊的心思却极为复杂。 一面恼他权臣当政,一面又怨帝王无能。 一面恨郁殊严苛嚣张,一面又感念于他屡次提升边疆将士待遇。 复杂的紧。 他看着马车行出宫门,转头刚要对李止戈提及此人,便见他那一贯稳重的左将军突然快走两步,拦在了那辆马车前头。 周统顷刻惊得后背升起一层冷汗,忙上前去便要将他拉回来。 却在此刻,马车内传来一人低沉的声音:“高卫,臭。” 高卫了然,忙从马车上跳下来,拦住了周统:“周将军,王爷不喜酒气,还请留步。” 周统顿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堪堪响起,方才宫宴上,这摄政王都是远远独坐屏风后的。 心中虽暗恼,却还是后退了几步。 马车轿窗被一只苍白的手掀起,一张妖娆的脸出现在其中,容色森白如鬼,又带着病态的慵懒,他只睨了眼马车前的李止戈便收回目光:“李将军有事?” 李止戈抿了抿唇,良久低道:“她呢?” 这个“她”是谁,二人皆知。 近两年前,郁殊搅了那场喜宴,如今,他回去当初的院落,那里早已人去院空。 郁殊这种人,不会轻易放手,所以苏棠最有可能在王府。 他并非想争些什么,只是……最起码让他看看,她如今很好。 掀着轿帘的手顿了下,于月色中,如白玉石般的指尖近乎透明,许久,郁殊落下轿帘,凉薄如冰的声音传来:“死了。” 说得甚是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