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棕龙的眼睛里,露出了惊恐的光芒,它慢慢地后退,以避开那片正蔓延而来的火光。 那两只原本和它一道围攻纣的跟班龙一开始被这一片突然而至的火光和同伴的惨状给惊呆了,等反应过来,胸腔里发出一声长长的惊恐的叫声,再也不敢停留,转头立刻逃命。 棕龙的斗志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也掉头,再也顾不上纣了,想跟上它那两个帮手的身影,但是它的敌人却不肯放过它,怒吼一声,追了上来,从后一跃,锐利的牙齿就准确地咬住了它的后颈骨,深深地刺入皮下,在惊人的咬合力下,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擦之声,它的颈骨断裂了,庞大的身躯,再也无法站立,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棕龙在断气前的那一刻,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条外来的黑龙,它为什么居然不怕火。 第36章 侏罗的蔷薇(七) 纣一直狠狠咬住棕龙已经断裂的后颈, 将它死死压制在身下,直到它停止了痉挛,这才松开, 踩着身下那具宛如小山般的庞大尸体,爬了上去,站直血痕斑斑的身体,朝着远处森林的方向, 发出了一声雄浑的怒声吼叫。 这一声怒吼,随风远远地传送出去,包含了满满的愤怒、警告,以及唯有胜利者才会有的那种舍我其谁的气势。 而其实, 地上的那一片野火,这会儿已经快要烧到它的屁股了。 “纣——” 甄朱见险情解除了, 跑到火烧不到的地方, 冲着它的背影喊它名字。 它现在已经明白了,每当她发出“纣”这个音节并时候,就是在叫它,听到了她的声音, 它立刻停止咆哮,红着眼睛,从棕龙的尸体上下来,竟然踏过地上那片正在燃烧的野火,朝她跑了过来。 它一侧的下肢因为受伤,朝前迈步的时候, 动作显得有点僵硬,但跑的依然飞快,一下就穿过了火场,到了她的面前,一把将她高高地举起,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两只小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目光闪闪,沾着斑斑血痕的狰狞的一张脸上,却充满了一种与之极不协调的柔软的情感色彩。 可是甄朱现在却没心思去接受来自它的抚慰。她望着那片随了风势正在继续朝前蔓延的地火,不断挣扎,示意它赶紧放自己下来。 刚才为了帮纣,她点燃了山脚下的这一片野草丛,现在地火沿着草丛正在随风蔓延,虽然一侧有溪流阻挡,不会烧到对面的树林里去,这边的过火面积和火势现在也不算很大,但是如果不加阻止,任它顺着溪流这么一直烧下去,很快就会烧到靠山一侧的茂林里去。 朝夕相处,甄朱和纣的默契度也越来越高,它很快就理解了她的意思,虽然看起来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放下了她,看着她飞奔着从地火旁边越了过去,一直跑到远处前方溪流拐角那里,搬起附近地上的石头,一边丢在草地上,一边高声呼唤着它。 纣茫然,并不知道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她既然叫唤它了,它就一定会去帮她的忙。 它立刻也追了上去。 附近山脚一带,除了野草,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块。虽然边上就是溪流,但手头并没有可以用水灭火的工具,所以甄朱想在野火烧到这里之前,先用石块在地上堆出一道截火墙。 纣虽然受了伤,但或许是恶战之后终于赢了对手的缘故,看起来还是非常兴奋,在甄朱指挥下,轻轻松松地推着比她还要高的巨石,不停地滚到她指定的地方,没片刻,就在地火的必经之处连起了一堵石墙。火继续一路蔓延着,毕毕剥剥地烧了过来,被巨石挡住去了去路,渐渐地熄灭了。 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就这样结束了。沿着溪流几百米长的这一片平地上,满目是被火烧过后的焦黑痕迹,余烬未灭,烟雾弥漫,中间躺着几只被烧成黑炭似的龙的尸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烤糊了的焦肉般的刺鼻的难闻气味。 夜里下了一场雨,第二天,甄朱从洞穴里出来,看见溪水满涨,脚下的那块平地,除了入目的湿润焦黑颜色还在提醒着昨天曾在她眼皮子下发生过的那场恶战之外,到处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的声音。 纣身上受伤的地方不少,连面鼻处也被抓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破了相,令它那张原本看起来就不友善的脸倍添狰狞,但最严重的伤,还是后背和一侧下肢上的抓伤,两处伤口都极深,肉已经外翻,令甄朱十分担心。 在这个世界里,她根本就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能够帮它治疗伤口的草药,何况,这里有没有也是个问题。她无计可施,只能在它豁开的皮肉伤口里撒上充分燃烧过后冷却下来的柴火灰烬,希冀用这个法子来为它止血,防止过度发炎。 可能是失血过多,加上情绪也渐渐从鏖战的狂热中冷却了下来,接下来的那两天,纣显得有点疲软,除了进食,基本就是在睡觉,这样睡了几天,甄朱惊喜地发现,它那原本看起来十分可怕的伤口已经开始慢慢凝固,愈合,它的精神也恢复了过来。 半个月不到,纣就完全恢复了状态,又变得精神了起来。 那条棕龙和同行的两条跟班龙虽然都死在了那天的那场鏖战里,连尸体也被火烧成了焦黑的颜色,但甄朱觉察到,事情虽然过去有些天了,但纣似乎十分记恨,对那天遇到的偷袭之战,依旧耿耿于怀。 伤口愈合后,一连几天,它都早出晚归。但狩猎似乎并不是它的目的。 按照之前的规律,通常,家里只要还有能吃的新鲜的肉,它宁可睡觉,也不会出去活动。 根据甄朱这些时日的观察,总的来说,纣是条懒龙。 但是现在,它却一反常态,天天出去。 她既不能跟上它,看它这些天外出到底在干什么,也没法和它交流,只能从它时不时盯着山脚下那块曾是修罗场的平地的凶狠眼神中推断,它应该是想复仇,或者说,解它的心头之恨。 又过了几天,这天它又要出去,但和往常不一样,它不再将她藏在洞穴里,而是一反常态,竟然扛起甄朱,让她坐在它的膀子上,然后带着她,纵身跃下山坡,朝着前方的密林大步奔跑而去。 它个头很高,直立起来,从头到脚,将近三米,甄朱第一次坐在它膀子上,就好像坐在一堵快速跑动的高高的墙头上,虽然有它托着,但起先还是有点害怕,紧紧地抱住了它的脖颈,渐渐地,等她有点习惯这个高度,她发现被它这样带着跑动还挺有意思的,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忍不住咯咯地笑,它听到了她的笑声,更加起劲,跑的也更快了,一人一龙,就这样穿过一片银杏森林,出去的那一刹那,甄朱觉得眼前一亮。 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些时日了,除了第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她全都是在洞穴内外渡过的,最远的活动范围,不过也就是山脚下的那片溪流。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住的地方,用自己的眼睛去感受这个新的世界。 刚才的那片银杏森林,原本就已经让她感到叹为观止,等这一刻,看到跃入眼帘的景象,她才真的有了一种震撼之感。 前方,她视线的尽头,是一片宽的仿佛看不到边际的巨大湖泊,湖水清澈无比,倒映着蔚蓝的天空,犹如一块镶嵌在幽谷中的巨大的蓝色宝石,天空里,翱翔着奇形怪状的的巨大鸟龙,湖泊里,身高长达几十米的巨大的食草蜥脚龙伸着长长的脖颈,在浅水处悠闲地慢慢趟走,岸边跑动着成群的龙,各色各样的叫声,尖锐的,低沉的,充斥着她的耳朵。 这里靠近这个大湖,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原来是个集中了各种群居龙的聚居之地。 无数的龙,原本正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食草龙不停地吃草,而食肉龙则躲在暗处,准备觑准机会对相中的猎物进行致命的一扑,但是随着纣的突然闯入,就仿佛一场瘟疫从天而降,附近所有的龙都停止了正在做的事情,眼睛里露出畏惧,不断后退,四散奔走。 纣直驱而入,完全无视身边那些对它怀着恐惧之心的同类,朝着前方的一个山坳方向疾奔而去,脚趾落在地上,发出阵阵响声。 山坳的尽头,就是死去的棕龙的巢穴,那是它从曾经统治了这片陆地十几年的灰龙手上接管而来的,但是还没拥有多久,现在这里就易主了,有了新的龙王。 纣带着自己的小东西,大摇大摆地闯了进去,嘴巴紧紧地闭着,露出严厉的威慑表情,所过之处,再凶猛的龙,也无不无退避三舍。 它就这样扛着甄朱,最后停在了一处高出周围的土坡之上。 甄朱看见地上有只龙的尸体,腹部已经被利爪撕开,内脏空了,身上其余各处,也到处是被撕咬后的痕迹,有些地方,已经啃的只剩骨头,看起来,倒像是被许多副尖齿利爪同时给撕咬出来的,惨不忍睹,周围一滩血迹,从凝固的程度和变暗的颜色来看,仿佛不像是今天才死的。 虽然这只龙尸被破坏严重,但甄朱还是认了出来,它额头有一撮像是皮肤病的鳞化白斑,十分显眼,就是上次随了棕龙一起来围攻纣的四只跟班龙当中的一只,后来看见起火,转身逃走了。 它怎么会死在了这里,死状看起来还这么惨? 甄朱想起这几天纣早出晚归,昨晚回来的时候,嘴边和爪子上也沾着血迹,却不见它带着猎物归来,隐隐地,仿佛明白了什么,可是一时,又觉得不是特别明白。 就在她困惑着的时候,纣忽然朝天,大吼了一声,随着它这一声吼叫,旁边的林子里传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令甄朱吃惊不已的一幕出现了。 当天那四只跟班龙中仅剩的最后一只,带着身后一群这块陆地上的最凶猛的食肉龙,到了土坡近旁,先是冲到那只曾是它同伴的已经支离破碎的龙尸近旁,又一阵疯狂的撕咬,接着就仰头看纣,眼睛里露出谦恭而卑微的讨好眼神。 那些曾经都臣服于灰龙和棕龙的它的同类们,跟着这条跟班龙,向着纣,露出俯首帖耳的表情,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几只有着匀称身姿和健康身体的年轻的母龙,用多情而崇拜的目光凝视着高高在上的新王,慢慢的朝它靠近。其中那只最受前两任龙王宠爱的,长的也最漂亮的雌龙,后来甄朱给它起名“玛莎”,它用不解的目光盯了一眼高高坐在纣肩上的甄朱,随即绕到了这只强壮的,强烈吸引她的年轻公龙的身后,伸出舌头,柔顺地舔着它的尾蹊部位,又微微蹲下身体,向它拱起了自己的臀部。 这是雌龙讨好公龙,向它表示自己的效忠,诱它发情的手段。 纣甩了甩尾巴,抽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响声,跟着再次大吼了一声,表示对这群龙的效忠予以认可,从这一刻开始,它就是这里的主宰了。 它吼叫完,看向还挂坐在自己肩臂上的甄朱,眼神里带着讨好,又仿佛有点得意。 甄朱已经被在自己面前上演的这一幕比一幕更要精彩的戏给惊的无话可说了。 她终于有点明白了过来。 难道,是前些天的那场被围攻的战斗让纣感到自己在她面前有点丢脸,所以今天,它这是特意带着她来这里,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找回属于它的场子? 第37章 侏罗的蔷薇(八) “加冕”, 姑且把这个过程称作“加冕”,结束后,纣依旧兴致勃勃, 撇下那群以跟班龙为首的向它臣服的公龙和用依依目光望着它的“玛莎”们,依旧让甄朱坐在它的肩臂上,扛着她沿那个湖泊又耀武扬威般地绕了一大圈,这才终于结束归去。 穿出银杏林的时候, 傍晚的落日余晖正照在这片对于甄朱来说宛如奇幻梦境的广袤大地之上。她这个世界里的家,就在前方不远处的那片山壁之上,正沐浴在金色的夕阳里。耳畔是淙淙的流水声和纣踩着铺满厚厚银杏落叶的地面所发出的沙沙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 愈发显出这傍晚时分的宁静和安谧。 此情此景,不知道为什么, 令甄朱心底忽然涌出了一丝仿佛想要落泪般的感觉。 她想起了遥远的向星北, 还有那个同样遥远,远的就如同一场梦般的青衫飘拂的背影…… 她的眼睛微微发热,情不自禁朝纣再靠了些过去,手臂将它脖颈搂的更紧了几分。 纣仿佛感觉到了来自于她的异常情绪。它迟疑了下, 转头看了她一眼,脚步变慢了,最后停住,托着她的腰,将她举到了面前,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 神色严肃,又仿佛有点困惑。 甄朱飞快擦了擦眼睛,冲它一笑,转头指了指他们那个已经能看到的“家”,意思是自己没事,让它继续。 凭着和它渐渐培养出来的那种默契,甄朱确定它应该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但是它却没听她的,看了下四周,将她扛回在了肩上,抬脚就朝前跑去,最后一口气跑到那条甄朱经常取水的溪流旁,将她放到了地上,然后,在她不解的目光注视之下,噗通一脚踩进了水里,矮身蹲了下去,一副老老实实等着让她来帮它洗澡的样子。 甄朱一下明白了。 它应该是察觉到了她刚才的伤感情绪,却不明白为什么,想哄她高兴,于是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 甄朱又是意外,又是感动,见它已经蹲在水里了,于是笑着下了水,来到它的身边,开始为它洗澡。 它年轻又强壮,并且,身体的自愈能力强的令甄朱感到了惊讶的地步,如今背部和一侧下肢的那两处伤口基本已经痊愈了,只剩那两道狰狞疤痕还提醒着那天曾发生过的惨烈和惊险的经过。 她避开那两处伤疤,其余地方帮它从头到脚地清洗了一遍,最后连它的尾巴也没忘记。它就那么乖乖地蹲着,照着她的指令,或转身,或抬脚,当她的手捧水摩擦着它没有硬甲覆盖的腹部之时,它就半眯着眼睛,露出惬意的表情,看起来十分享受。 甄朱对它的身体构造,早就已经了然于胸。 它还没成年,但也接近了,雄性器官就位于尾巴和身体相连的那个部位的下方,平时收缩在泄殖腔里,那一块的皮肤,除了颜色比周围略深,有一圈明显的分界线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是今天,可能是它精神过于兴奋了,也可能是受了那几头母龙的影响,甄朱帮它洗澡的时候,发现它那里有点鼓胀出来,她的手经过附近,它就发出哼哼的声音,表情显得更加惬意了,尾巴也开始轻轻摆动。 甄朱没去碰触,只泼水替它清洗了下,然后叫它上来。 之前无论她怎么想它下水洗澡,威逼利诱,它就是不理不睬,但今天洗了一次下水澡,它倒好像体会到了洗澡的乐趣,最后她叫它上来,它还显得有点不乐意,蹲在那里就是不肯起来。 它不上来,甄朱反正拉不动它,也就不强迫了,任它蹲在溪里玩水,自己上了岸,爬上一块巨大的岩石,抱膝坐在上面,望着对面远处那片壮丽的落日,心里忽然涌出一种想要跳舞的念头。 舞蹈原本就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但是已经有多久,她都不曾再起过这个念头了? 这一刻,她脚下的舞台,只是一块粗糙的,甚至不那么平整的岩石,她也没有观众,但是沐浴在这样一片如梦似幻的夕阳之中,她却又有了久违的冲动。 她站了起来,就在脚下那块粗糙的岩面之上,试着慢慢地踮起了自己的足尖。 她全身舒展,闭上眼睛,就仿佛此刻身处一个华丽的舞台,台下有无数双观众的眼睛。 晚风吹起她的长发,夕阳用金光染了她那一双修长的腿,她的身影在巨大的岩石中央跳跃,旋转,就像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精灵,下一刻,就将随着晚风消失在了视线里。 甄朱跳完了一段即兴而起的舞,停了下来,转头,看见纣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溪里爬了上来,来到这块高度到它胸口的岩石旁边,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跳舞。 她这样站在岩石上,高度倒正好和它差不多持平。 她还是有观众的,虽然它可能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看它盯着自己的眼神,它显然十分专注,目光闪闪发亮,她能清楚地看到自己投在它一双瞳孔里的影子。 甄朱笑了,走到岩石边上,坐了下去。这样她和它就一样高了。 她靠在它一侧的肩膀上,说道:“我刚才在跳舞。夕阳很美,不是吗?” 纣温柔地呼噜了一声,一动不动,让她继续这样靠着自己。 落日渐渐地下沉,甄朱终于爬了起来,跪在岩石上,对着对面的它微笑道:“天快黑了,我们该回去了。” 她的手主动地攀上了它的脖颈。 纣的表情放松而愉快,顺服地等她爬上自己的肩膀,然后它就带她回家。 甄朱正要爬上去,忽然,她的视线定住了。 就在溪流的对面,那片树林的边上,出现了一只小龙的身影。 它显然已经看到了甄朱,或许也已经在那里偷看了许久,想过来,却又害怕她边上的纣,所以一直在那里徘徊,犹犹豫豫。 虽然它的体型比起甄朱刚遇到它时已经大了一圈,但它那圆圆的脑袋,大大的眼睛,长长的脖子,仿佛鸵鸟似的第一感觉…… 甄朱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居然就是那只她曾起名为小驼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