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初中还没念完就辍学的农村姑娘，因为亲戚有出息，平生第一次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家，来到从来没见过的大城市打拼、生活。刚到来羊城的那会儿，许云云自己其实没想那么多，她父母还盘算着有堂姐关照，应该能把她从工厂调到门店去，等摆脱女工的身份，拥有一份体面并且工钱还多的工作，她再干个两三年攒点嫁妆，以后就能找个好人家嫁了。 那时候许云云还是个没成年的小姑娘，习惯了从小听从父母的安排，自己懵懵懂懂，以为像父母说的那样，攒钱回家嫁人，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到后来，许云云才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看到工厂的小姐妹被选中去门店上班，听到她们不用再进车间，每天穿着时髦的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待在干净得像大酒店一样的店里，下了班回宿舍，也跟工厂不一样，听说她们的宿舍是白色的墙，铺着地板，客厅有沙发有电视，睡的是席梦思大床。许云云才真正明白，父母说的“体面”工作意味着什么。 那时许云云就下决心，她也要努力去门店，店员选人的标准是能说会道，她便抛开羞涩，主动和车间的女孩子们交朋友，没多久就在厂里留下了热情胆大的印象；她普通话很不标准，刚出来的时候，羊城人甚至听不懂她讲话，所以她每天跟着会普通话的同事，慢慢把自己的普通话锻炼出来。 最后她终于当上了自己羡慕已久的门店店员，才发现原来不是结束，而是另一段开始。 许云云，最她和所有南下打工的女孩们一样，平凡无奇，泯然于众，却在短短两年时间，从工厂女工，到时髦的女装店店员，再后来又进了公司，坐上了办公室，学会了用电脑，成为大家口中的“高级白领”。 而许云云从来没有为此骄傲自满过，外面的人羡慕她，知道她背景的人佩服她，但她自己清楚，身边比她更励志、更加优秀的人还有很多很多。尤其是堂姐，那才是真正值得敬佩、也值得让她感恩的人。 许云云对许昕华，其实是在最近几个月才有了真正的了解。她努力从车间女工变成门店店员，后面依然没有松懈，一直在学习并且尽力表现自己，才能在公司成立后，成为第一批进入公司的员工。 她努力追逐着堂姐的脚步，跟着她从羊城到深市到莞市，后来又走出东省，来到沪城。 但是堂姐的身边人才辈出，她就像书里说的“伯乐”，总能发掘出能干的人，并且知人善任，把他们安排在最合适的岗位。 许云云有自知之明，她在堂姐眼里并不是最能干，同样也不是最有潜力、最值得培养的人才，但她却得到了全公司同事梦寐以求的机会——成了堂姐的第二任助理。 欣荣是大公司，晋升机制也趋向于成熟，就像电视里演的一样，总经理助理一定要是专业人才。之前的林助理就是中专毕业的高材生，能力和学历并存，许云云听同事说过，要不是王秘书没办法撑起新成立的公关部，需要林助理去坐镇的话，她再在堂姐身边待一两年，那下一家分公司成立，很有可能就是林助理和总部的肖助理一块负责，到时候她就是林副总了。 林助理的调职给了许云云机会，但直到跟在堂姐身边，和她同进同出，许云云才渐渐明白，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有堂姐的言传身教，她学会了处理总经理要负责的工作，也明白了领导层该如何管理公司和员工；因为跟着堂姐频繁出差，走南闯北，她开始以最快的速度习惯陌生环境，从一个毫无见识的小村姑，变成了见多识广的新女性；通过代替堂姐视察工作，主持会议，甚至是接待客户，她变得侃侃而谈，面对很多场合都不再会怯场…… 短短的几个月，许云云学到的东西，得到的成长，比她过去的两年里加起来还要多。 这次又跟着堂姐他们出国，去到了过去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国家和城市，见到了一个她无法想象的新世界，也认识了很多她想象不到的大人物，许云云可以自豪的说，“士别三，当刮目相待”这个词，完全能够用在她的身上。 出过一次国门，她的眼界和阅历彻底打开了，再也没有以往那种藏在骨子里的自卑和胆怯，而是像堂姐希望的那样，变得敢想敢做，不卑不亢。 只是许云云再不卑不亢，也要区分对象的，比如对面这位气势不凡，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的先生，刚走上来，二话不说就摘掉了堂姐的墨镜，许云云还是有点被吓到了。 许云云不由想起前不久在苏市发生的事，虽然也造成不好的后果，堂姐也解释说是误会，但她越想越后怕，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默默把事情压在心底。 现在看到这群来者不善，十分不好惹的富少，许云云立刻联想到那天的事，脸都白了，但还是决定挺身而出，站在了堂姐跟前，“姐……” “云云。”小祖宗可不是好性子的人，许云云这个时候强出头，也只有被炮灰的份，许昕华赶在他发作前止住了堂妹的“作死”，冲着对面的穆成东嫣然一笑，“这是我朋友，好久不见正好叙叙旧，你先出去吧，老刘应该也在外面找咱们了。” 老刘是分公司的司机。分公司业务多了，来参观的客户也多了，公司很早就配了商务车和司机，他在接待客户之余，也为分公司的管理层服务。许昕华这次出差，还不忘疯狂扫货，比出发时整整多了两大箱子的行李，如果让她和许云云扛着这么多东西去打车就太累了，所以许昕华在飞机一落地，就打电话通知了司机老刘过来接她们。 许云云知道，老刘接到电话才十几分钟，至少还要一二十分钟才能到，她现在出去也未必找得到人，堂姐这么说，肯定是为了支开自己跟“朋友”叙旧。 不过作为好助理兼妹妹，她也不拆穿了，许云云听话的重新推起行李车，离开前当然不忘打量堂姐这位好“朋友”，发现对方脸上已经收起了之前的不善，挂上了笑容，虽然这份笑容怎么看怎么嚣张，但毕竟是笑容，许云云这时才有点相信他的确是堂姐的朋友了。 穆少不但笑容嚣张，开口更加嚣张，许云云还没走远，就听到他的“质问”：“一声不吭跑出国，很本事啊，现在还回国做什么，嗯？” 许云云忍不住在内心吐槽，这位朋友的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像电视里被抛弃的怨妇？ 想到这里，许云云不由加快了离开脚步，她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许云云不敢当着嚣张富少的面笑，许昕华却没这个顾忌，她笑容满面的看着小祖宗：“穆少越来越幽默了。” 其实一开始，她内心是跟许云云一样忐忑的，就怕小祖宗一声令下“带走”，从此她就该变成家养的金丝雀，什么时候小祖宗玩腻了，才可能重获自由吧。 结果小祖宗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明明可以巧取豪夺，却宁愿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控诉她“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听到小祖宗一开口，许昕华心里就有点好笑，又有那么点后怕。 后怕是因为小祖宗大张旗鼓带人来机场堵人的行为，让许昕华猛然想起秦远以前的告诫，穆成东本人，以及他身边任何一个人，随时都可能出手折断她的翅膀。他们这群人最大的能耐不是有钱，而是有权有势，影响力还不只限于国内，她就算能逃到国外，也未必能逃过小祖宗的手掌心。 比如现在，如果小祖宗想从机场把她带走，即便是众目睽睽，即使整个机场都是目击证人，可除了他自己愿意放手，依然没有人能救得出她。 许昕华十分庆幸小祖宗不是这么无法无天的人——但不是，不代表他不能这么做，哪一天他耐心告罄，随时可能改变对待她的方式。就连她认为说不的自由，其实也是他给的。所以她之前的想法还是太片面了。 对于上位者来说，原则是什么？ 他们都能制定人生规则了，哪里还需要遵循所谓的原则。 或许随心所欲，才是他们唯一的原则。 许昕华想明白这个道理，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钢丝上走了一圈，即使安全着落，仍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面对一脸“幽怨”的小祖宗，便立刻调整了态度，自主空间有限，她只能抓住自己能把握的所有主动权，先发制人的问：“穆少出现在机场，不知道是准备出发，还是像我一样刚回来？” “你觉得呢？”穆成东明显气还没有消。 “如果是前者，只好遗憾的恭送穆少了。”许昕华气定神闲，小祖宗气性越大，越能表明他对她的容忍度——都气成这样也只是控诉她，说明她还有“作”的空间。 大概是从许昕华话里听出了对自己离开的不舍，穆少脸色好了很多，抿着唇也放开了，甚至主动问道：“如果是后者呢？” “那就太好了。”许昕华笑盈盈的看着他，“我想请穆少共进午饭，不知道愿不愿意赏脸？” 许昕华态度大转变，小祖宗却开始傲娇道，“我今天可没空。” “明后天呢？” “明后天也未必。” “真是不巧。”许昕华摊手，无奈道，“我就在沪城待两天，如果穆少实在没时间，也只能作罢了。” 穆成东眉头一皱：“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又要去哪儿？” “总部接下来有不少事，我得回去帮忙。” “你们公司怎么这么多事？”小祖宗不满的抱怨着。 许昕华好脾气的安慰道：“也就忙两三个月，没什么的……” “两三个月还不久啊？算了算了，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你说上哪儿吃饭。” 秦城站在旁边，亲眼看着许昕华三言两语安抚好了盛怒中的小祖宗，还成功让小祖宗跟着她的节奏走，简直是目瞪口呆，叹为观止，看着许昕华的眼神，从最开始的同情变成了敬仰。 第97章 变美丽的第九十七章 不是秦城自夸，他和穆家小祖宗是穿开裆裤的交情，情分和旁人自有些不同，他在小祖宗跟前说话，比穆家那些旁支兄弟还有些份量。 然后在外人眼里，看见谁都笑眯眯、从不仗势欺人的秦城，在穆家小祖宗身边那些嚣张的二世祖的衬托下，简直是难得的大好人，是他们心目中的救星，经常有不小心得罪了小祖宗的人，想方设法托到秦城面前，求他在小祖宗面前美言几眼，说不定事情就大事化小了。 不过秦城也不是什么人都帮，人都有亲疏远近，他当然站小祖宗这一头。 只是大部分情况纯属误会，穆少是老爷子带大的，外人看他不着调，其实穆少在他们这群人里面，已经算心胸很开阔，不常动怒——当然像他这种走到哪儿，就被捧到哪儿的小祖宗，没点脾气也不正常。所以很多人心惊胆战，以为一得罪了穆少，就会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其实穆少根本没放在心上。遇到这种人，秦城不介意顺水推舟，安一安他们的心，这才在外面落下了一个好人评价。 但是，真把小祖宗惹着的人，就算是亲兄弟请他出面周旋，他也不会轻易答应，比如这次，面对自家亲爱堂弟的朋友，他也只能说一声爱莫能助了。 说真的，秦城活了二十几年，千金小姐，达官贵人也认识不少，却还从来没见过像许昕华这么大胆，几乎是溜着小祖宗玩的女人。 那次他是没有去苏市，但私底下也跟与穆少同行的小伙伴们了解过情况。 他们都说听到了穆少当着许昕华的面说要追她，她既没有当场拒绝，又让穆少亲自送她回家，那大家自然当她对穆少也有点意思，只是出于女孩子的矜持，或者想证明自己的魅力，非要穆少好好追她一阵，才肯答应下来。 而穆少对这妞也是“有求必应”，从来没追过妹子的小祖宗，那天像司机一样把人送回家，转头就找经验丰富的兄弟取经。难得小祖宗想要配合女人玩情趣，兄弟们自然捧场，集思广益，出了不少好点子，保证能把人感动到非穆少不嫁的地步。 然而他们商量了一晚上的浪漫计划，一条都还没来得及实施，女主角就不告而别了。当然后来他们了解到，人妹子还是一家公司的高管，身处要职，频繁出差是家常便饭，未必是故意躲着他们的。 但是，她临时从外地回公司，来不及通知穆少尚且情有可原，在国内没待几天，又一声不吭跑出国了，不会也是巧合吧？ 同样的理由用一次就够了，次数多了傻子都不会信，她许昕华要是真有心，通过秦远给大家送个信有多难？这么做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她根本不把穆少当回事，要么就是故意溜着他们玩！ 秦城看参与过的小伙伴提到这茬，都忍不住气到跳脚，一副“付出真心被狗吃了”的模样，已经能够想象小祖宗当日有多气愤了。 要秦城说，他倒觉得许昕华未必是故意的，虽然他们只有一面之缘，但弟弟对许昕华的评价很高，他相信自己弟弟的眼光，这姑娘应该是个进退有度、知情识趣的聪明人，这次办的事是不漂亮，但应该跟她不了解他们，尤其是穆少的个性有关。 许昕华没有当面拒绝穆少的追求，是因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当时那么多人在外面围观，她要是大义凌然的拒绝穆少，这让穆少如何下台？聪明的姑娘当然不会给人难堪，尤其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物，只能委婉再委婉。 所以她拒绝共进晚餐，让穆少送她回家却又不解风情，不知道顺便把人留下来，然后第二天又不告而别，这种种行为，或许就是在暗示她的态度。 不过对穆少来说，他难得屈尊降贵一回，居然让人给涮了，简直是“奇耻大辱”，他现在不愤怒不生气就不正常了。 从小到大，小祖宗盛怒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这个时候冲上去只有当炮灰的份，所以秦城只好拒绝了亲爱的堂弟，也该让放火的人自己感受一下，以后别再这么“作死”了。 当然秦城也没打算真的见死不救，穆少是恼羞成怒，生气就间接说明他在意，所以为了穆少着想，他也该机灵点，在事态不好之前拦着些，以免造成不好的影响。 秦城这才主动跟着小祖宗来机场堵人，在许昕华出现之前，他还默默祈祷了一下，希望她自己也聪明点、识相点，认认真真向穆少道个歉，说不定能争取穆少的原谅，那大家也能省许多事。 只是秦城万万没想到，许昕华居然是这么的能干。 眼看着许昕华三言两语搞定了生气的小祖宗，一点都没给他发挥的机会，接着又迅速谈妥了吃饭的餐厅，这两个人就要一块出去了，秦城才从惊愕中回过神，上前道：“那个，东哥，你跟许小……” 话没说完，穆成东转头看了他，眼底居然有些惊讶，似乎在意外他们怎么出现在这儿。 秦城：“……” 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会心一击，他们这么多人从首都跑来沪城，又一大早陪着小祖宗到机场堵人，结果小祖宗倒好，一见到妹子，连兄弟们都不认识了！ 一箭穿心的秦城捂着胸口，想要好好控诉一下穆少见色忘义的行为，就听见他们的好穆少一脸坦然的打发他们：“你们不是还有事吗？都去忙吧，这里没事了……” 您这没事，他们有事啊！秦城等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穆少带着妹子，头也不回的离开。 穆少潇洒离开，许昕华经过秦城身边的时候，倒是停下了脚步，对他笑了笑，不管怎么说，“秦大哥”见到她就疯狂给了她那么多暗示，也实在提醒她，让她知道此刻的形势有多紧张。 当着小祖宗的面不好出声感谢人家，但她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只好给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了。 刚走出机场大厅，许昕华又看到已经跟司机汇合了的许云云，便对身旁的穆少道：“我跟同事打声招呼，介意再等我两分钟吗？” “一块去吧。” “好。”这一次差点把小祖宗得罪惨了，许昕华不再贸然试探他的底线，这种小事就更不用讲条件了，爽快的点了头，便带着穆成东一块走向许云云和司机老刘。 许云云也在外面等许昕华，刚才堂姐只是叫她出来找老刘，并没有要她先回去的意思，许云云就以为她们还是一块回家，远远看到堂姐那位姓穆的朋友居然和她一块出来了，不由惊讶的问：“堂姐，咱们现在还回家吗？” “你跟老刘先回去。阿姨今天在家，麻烦替我把行李也送回家，然后你就回宿舍好好休息，这两天暂时不用去上班了。” 从时差国回来的人几乎都要经历同一件事——倒时差。而现在摆在许昕华和许云云最需要做的还不是倒时差，而是补眠，十几个小时的航程，经济舱休息环境又不好，许昕华和许云云几乎都是睁着眼睛过来的，一下飞机就感觉到了疲惫。 可惜许云云能立刻回家休息，许昕华却不能解放，她还要安抚好难缠的小祖宗。许昕华心里多少有点羡慕。 许云云不愧是她的好妹妹好助理，闻言立刻关心的问：“姐现在不回去休息吗？你在飞机上眼睛都没合过啊……” 穆成东就站在许昕华身旁，光明正大的看着她叮嘱同事，这会儿自然也明白了许云云的意思，他不由看向身旁的女人。 许昕华已经把墨镜带回去了，爱美的她虽然没条件化妆，却还是在下飞机前涂了点唇彩。她年轻底子好，平时也保养精心，尽管一晚上没睡，也没有把脸熬成蜡黄色，遮住了黑眼圈，恢复红润的唇色，让她看起来依然光彩照人，魅力不减平常。 穆成东却想起他摘下她的墨镜时，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些轻微的红血丝，的确像没休息好的模样。这个发现让穆少难得善心大发，对许昕华道：“很累吗？要不你早点回家休息，下次再聚也一样。” “说好要请穆少吃饭的，怎么能言而无信呢？再说下次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许昕华请客的态度很坚决，她只是想顺便让小祖宗知道，她的确很忙，以后可能没有很多时间来应付他，并不是她有意怠慢。 穆少不知道她有多忙，倒是“发现”了她要和他吃饭的决心，顿时扬眉吐气，率先转身离开：“那就走吧，早点吃完饭，早点回家。” 许昕华第一次和小祖宗吃饭，过程有点曲折，结局还算皆大欢喜。 穆少大概很有些传统思想，说要她请客，最后坚持要买单的人还是他。 许昕华没跟他争这个，吃完回家的路上，她靠在座位里，半真半假的叹气：“也就今天回去能好好休息了，公司还有一堆的文件，得尽快处理完，好早点回总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