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少年伏下去,渐渐有了哽咽,声音隐忍,似是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太失控,“如果朕想要你的喜欢呢?” 她的声音变得魅惑起来,彻底地柔成一滩水:“给我想要的东西,我幸福开心了,自然就会喜欢你。” 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少年哭起来:“你就是想骗朕,要朕手里的东西,好和言喻之双宿双飞。” 她沉默不语。 少年坐起来,哭得伤心,委屈至极,轻轻晃她:“你倒是否认啊。既然要骗人,就要骗到底才行,怎么能够半途而废。” 她低垂眉眼:“下一世,你会遇到想要的言婉,只要你早点找到她。” 他擦了眼泪,红红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鼻音很重,“这算是你对朕的承诺吗?” 她笑着看他:“算是吧。” 他盯着地砖瞧了许久,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掉,许久,他重新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握,“那你说话算话。” 大不了就是几十年的孤独,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他可以先学着怎么当一个好皇帝,而她可以提前学会当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纵使不是他的。 但有朝一日,迟早会是他的。她会陪着他看万里河山,看他如何做一个千古大帝。 只要,暂时先付出一世的代价。 …… 城中近来发生三件大事。 第一件,是圣上昭告天下,言家四姑娘是前朝的公主,并非言府子嗣。 第二件,是瘫了多年的言首辅得了仙药双腿痊愈,如今已能正常行走。 第三件,则是圣上亲自送新封的福安公主出嫁,嫁给权势滔天的言首辅。 安国每年都有奇事,今年的奇事特别多,桩桩都是惊天奇闻。言家双喜临门,公主嫁入言府的第三年,生了一对龙凤胎,龙凤胎养到三岁,圣上不顾群臣阻拦,下达旨意,将言家的嫡长子封为太子,十四岁以后再入主东宫。 这意味着,福安公主不仅仅是备受推崇的首辅夫人,更是未来说一不二的太后。后世无数女子艳羡,羡她一生荣华富贵肆意妄为,被全天下最尊贵的两个男人捧在手心。 据传言首辅与圣上吵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福安公主。 福安公主改了姓,赐姓贺,她将她嫁妆里的金山银山,留了一半自己用,捐了一半入国库。皇帝不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小皇帝,他舍了情爱,便将所有的心思花在治国上。 不能再当一个“从屋顶摔死靠不住的男人”,他开始如饥似渴地学习,从言喻之那学了一身的本事。唯独没有学会的,就是哄女人的本领。 言喻之是真的嘴甜,她就从来没有生气闹离家出走的时候。偶尔在宫宴上望见她,她身后总离不了一个言喻之。 她走到哪里,言喻之都会跟着她。在外面,言喻之从来不会让她多走一步路,娇矜的首辅夫人,从下床的那一刻起,不是被人背在肩上,就是被人搂在怀里。 言喻之开口闭口,都是“我家夫人”。 偶尔有人从宴会路过,听到高位上首辅夫人细声撒娇,不唤夫君,唤“兄长”。 大概是日子过得舒心如意,她四十岁时,容颜依旧如同十八少女,浑身上下每块嫩肉,都被养得白皙细致。 活到五十岁时,生了场大病,没熬过去,眼见就要撒手人寰。 她唤一声“兄长”,守了七天七夜没阖眼的言喻之立即从梦中醒来,她嫌病中容颜颓败,不肯见人,隔着帘子同他说:“兄长,阿婉就要走了,这一世,遇着你,每一天都是艳阳天。” 眼见她就要闭眼,外头闹起动静,是皇帝来探她,不由分说划破屏风,大步走到她床头,死死握住她的手,问:“你今天就走?” 她没有力气,说话声又轻又浅,“对,今天就走。” 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经垂垂老矣,皇帝笑着笑着眼里有了泪,反复强调:“你自己说过的话,你自己记得。”他凑近,神秘兮兮地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同她讲:“你在言府等朕,哪都别去,朕一醒来就亲自来接你。” 她应下:“好。” 他不放心,又说:“你已经和言喻之过够了一辈子,所以不准再看他,一眼都不许多看。” 她奄奄一息:“好。” 皇帝笑着放开她的手,说着外人听不懂的糊涂话:“朕决定了,这一世不算新生,下一世才算。” 她同他告别:“再见。” 他回她:“待会见。” 正明三十七年,首辅夫人辞世,一个时辰后,康顺帝自缢,太子登基,改年号为圆安。 言喻之思妻成疾,不到半月,驾鹤西归。 系统声响起的时候,夏姬睁开眼,满分的提示令她心生欢喜。 白刀正站在白雾里往下探什么,她凑过去一瞧,原来是另一个刚进入任务世界的任务者。 存活不到一天,就宣布任务失败。 面对其他任务者的投诉,白刀紧锁眉头。 她凑过去问,“怎么了,白刀大人?” 白刀忧伤地拨开白雾。 十四岁的少年歪着脑袋打量片刻,而后失望地问:“你不是朕的阿婉,朕的阿婉去哪了?” 夏姬一愣,“他怎么能认出来?” 白刀开了天眼:“在你之后,他认出了所有的任务者。没有一个人,能过他那一关。” “他一直在找我?” “对,一直在找你,杀了任务者,然后自杀。生生世世,不曾停歇。” “能让他停下来吗?” “他不愿意停。” 白刀想到什么,抬眸看她:“你不能回去。” 她将自己的视线从少年身上收回,探到白刀身上,“我知道,所以我们走吧。” 白刀怔住,他以为她会多说几句,或是求他放她回去看一眼,他跟上去,好奇问:“你心里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她笑靥如花地看他:“心里没有爱的人,怎么会有愧疚,我从不对自己愧疚,所以也学不会对他人愧疚。” 他还想再说什么,被她牵住手,她细软的小嗓子贴在他耳边:“白刀大人,不要当一个啰里吧嗦的神哦。” 白刀一震,立刻挥开一道彩光,以表示自己的果决利落:“走吧,去下一个世界。” 迈入新世界的一瞬间,夏姬忽地回过头,未来及散去的旧世界景象在身后折射。 屋顶上,少年哭着喊:“阿婉,你在哪里?” 第39章 今天可不是个好日子,乌鸦都懒得叫。 细细的雨, 黏了好几天, 今日总算消停会, 天刚一放晴, 章公馆就吹起了唢呐,章家大爷的棺柩停在灵堂,小洋车一辆接一辆地从大门驶进来,都是前来吊祭的。 羡城大人物很多,章家大爷算一个,早年白手起家,鼎盛时期无人能敌, 虽然后来落败了, 但根基还在, 提及章家,尚有余威。而如今,章家大爷死后,这点子余威也随之风消云散。 今天来了不少人, 诚心来祭的人少, 多的是来看戏。 章家遗孀张氏肿着双核桃眼坐在红木沙发上,四十五六的妇人,一夜之间愁白头,松松垮垮的旗袍穿在身上,尽显心酸。 丈夫刚死,旁人就来争家产, 章家大房没有子嗣,只留一个遗孀与儿媳,锦衣玉食的生活过惯了,家里的主心骨没了,正是虚弱无助的时候,猛地被人从背后捅一刀,哪里生得出还击之力。 “各家各门还等着嫂子回话,兄弟们虽然敬重大哥,但是大家都是要吃饭的人,我不讨喜地说一句,嫂子您是信得过我,就将东西托给我,我与大哥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早在心里将大哥大嫂当做亲人,大哥泉下有知,肯定也不想看到自己辛苦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 说话的人,是章家老太爷的养子章辜民,人称章二爷,一直跟着章家大爷做事,近几年在外面也渐有名头,章家大爷病重后,章家的产业几乎全由他打理。 人能干,心却太急。章家大爷的头七都没过,章辜民就上赶着要抢掌门人的身份了。 外人看得透彻,其实抢不抢都一样,章家的产业迟早得落到章辜民手里。商会里的人大多都被章辜民买通,章辜民又在章家多年,张氏一个妇人,如何争得过。 凭吊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叹息章家婆媳俩命运多舛。这种时候,但凡家里有个男人,也不至于被欺成这样。 “你们不知道,章家大爷原来有个儿子,娶亲前消失了,章家从不对外提起这个儿子,只说是死了。” “我就说呢,他家儿媳妇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守了寡,原来还有这一出。” “欸,提起他家儿媳妇,那可是个幸运儿,长得标致漂亮,又是留过洋的,见过的都说喜欢,也难怪张氏疼她跟疼亲女儿一样。” 众人嘴里轻声说着话,眼睛全往前头瞄。 章辜民翘起二郎腿,有恃无恐,继续往下说:“每月的分红,我会亲自送过来,嫂子不必担心日后的生计,如今您怎样以后就还是怎样,每天和太太们搓搓麻将打打牌,日子照样惬意。” 话说得好听,诚意却寥寥无几,就连张氏身边的李妈都听出其中的逼迫意味。 连哄带胁,横竖就是要让张氏乖乖交出大权。 张氏局促不安,她是官家小姐出身,没受过什么苦难,就算是年轻时落魄,也有贵人相助,一路风调雨顺活到现在,忽地丈夫去了,这才发现,周围尽是荆棘深渊,踏错一步,万劫不复。 章辜民说的话,张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心里虚得很,迫切想要找个东西抓住,四处扫量,急急问:“玉萝呢?” 说的是儿媳妇白玉萝。李妈连忙道:“刚才还看到少夫人在门边,太太不要急,我去找她来。” 张氏耳边嗡嗡的,周围嘈杂得很,重负压得她喘不过气,嘴里一味问:“玉萝呢?" 章辜民挑了挑眉,英气的脸因笑意生出几道褶子来。章洪泽是个能做大事的,如今死了,留下两个不顶用的寡妇,老的这个已经快要崩溃,剩下小的那个,慢慢解决。 等章家大房的人都死光了,章家就正式是他的了。 章辜民不紧不慢地开口,“嫂子好歹给句话,接下来到底要怎样做,是您亲自接手,还是怎么着,总得有个准备。”他转了语气,声音冰凉又得意,似毒蛇一般,嘶嘶地吐着蛇芯子:“刀口上舔血的活,嫂子真想接手,倒也不是也不行。” 他说完话,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把枪,拍到桌上,茶几上白洋瓷的杯盖没合拢,啪地一下掉到地上,尖利清亮的碎片声震住沙发上的人,张氏嘴唇微张,捏着手帕,掌心全是汗。 紧张的时候,嗓子不听使唤,仍旧重复三个字:“玉萝呢?” 章辜民皱眉,不太耐烦,“大嫂你倒是回句话!” 他这一声吼,屋里安静下来。 忽地楼上走下来个人,一身黑色丝绸刺绣旗袍,戴珍珠项链,抱肩而立,袅袅婷婷,“李妈,给小叔公随便倒杯凉茶,他火气大,喝不了我们章家大房的敬酒。” 众人齐齐看过去。 章辜民一愣,朝楼梯上望去,入眼一张明净艳丽的脸,十八九岁模样,白得像块和田玉,透出来的温暖润泽,眼睛长而媚,眯眼接人眼神时,带着半睡不醒的惺忪。 称少女太稚嫩,称妇女太成熟,介于两者之间,像催熟的妩媚月季,外苞已经红透,花心却还是青色。 章家大房的儿媳妇,前几年在外留洋,回了羡城却难得外出,众人猛地一见,竟有些怔忪。 “玉萝!”还是张氏一声唤,唤得大家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