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页
周老太本还是趴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可现在听见了老伴说的话, 她连一丝犹豫都没了,擦干眼睛苦苦哀求:“不离婚, 我不离婚!” 她知道这件事让许老头发怒了,可老俩口走过风风雨雨,有啥过不去的坎儿? 只要把这坎儿熬过去就行了,哪能离婚呢? 她已经几十年没回过临芦村, 估摸着娘家人也已经死绝,现在让她回去,她就只能躺在大桥底下喝西北风了! 周老太跪在许老头面前,姿态卑微。 她哭喊着,将这些年自己对这个家的付出与情谊一一说出来,她最珍视的脸面与尊严是什么? 在吃饱饭与有瓦遮头面前,这不值一提。 陡然拔高的哀求声与哭泣声是那样聒噪刺耳,许老头坐在石墩上,双腿分得很开,双手摆在膝盖上。 他没有看周老太,只是用余光扫了冯惜珍一眼。 冯惜珍的眼神仍旧是怜悯的。 许老头的心从未像这一刻一般难受过。 过去冯惜珍虽然优秀,但他与她到底是有共同语言的,否则他们不可能相知相爱。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冯惜珍看见了他最狼狈的一面,看见他家里头鸡飞狗跳一团糟的一面,她瞧不起他,也同情他,此时甚至会后悔自己当年的选择。 他家一地鸡毛,而她则是大学教授,他们之间的差距如此悬殊。 许老头是难堪的,也正是因为这样的难堪,让他没有办法再与周老太过下去。 许老头的语气透着沧桑与坚定,他对宋德荣说道,“宋村长,没人比你们村干部更了解我家发生的事情。我决定离婚,一分钟都不想等,求你们帮帮忙,能让我往公社联系,尽快把离婚手续办下来。” 这是非离不可了。 周老太的手顿时失去了全部力气,她错愕地看着老伴,脸上的皱纹都狰狞起来。 她的眼泪与鼻涕横流,又去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帮忙说情,然而,许广国与许广中却已经看出他们爹已然铁了心。 “爹,娘这一把年纪了,你现在要跟她离婚,你让她上哪住去?”许广中不由问道。 “宋村长,你上回是不是说村尾的草屋可以借给广华住?”许老头看向宋德荣。 在许广华决定要分家之时,许老头也曾找宋村长商量过他的住处。 那时宋村长说村尾有一间简陋的草屋,那里常年漏雨,风吹进来都挡不住,甚至连茅厕都没有,因此许老头连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可如今,这草屋倒适合周老太住进去。 反正家中的事情都已经在全村人面前掰扯开来说,许老头也就什么都不介意了,他又望向赶来的妇联主任:“小章同志,我们家就一间屋,那是我的。要是她想分,剩下的锅碗瓢盆和粮食可以分她一半。你看,还有没有啥要注意的?” 章红梅也没处理过这种问题,思索许久:“你们家二房和三房都还没分家吧?” 许老头这才想起来,转头就看向许广国与许广中。 孙秀丽今天觉得自己这脸真是丢大了,她没想到自己的婆婆竟会坏成这样,便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人。 这会儿既然许老头又打起这分家的主意,孙秀丽就立马说道:“爹,我们家没多的宅基地,我和广国也没钱去建房子住。所以这家就不分了,以后你和娘离婚了,我们二房一家子人就跟着你。” 孙秀丽的脑子转得飞快。 她公公是个明事理的人,这几十年做木工活还攒下不少钱,跟着他过日子,怎么样都比跟着那恶婆婆强啊! 孙秀丽虽觉得丢脸,但时不时将目光扫向周老太时,仍觉得解气。 这老虔婆平时对她可刻薄了,现在终于遭报应了! 听孙秀丽提出将来要跟着许老头过日子,许广国心中没有任何异议,就在听说他娘的所作所为之后,他就已经感到无比失望,说他是为大哥打抱不平也好,是自私担心被人耻笑也罢,总之他无法再与自己娘生活下去了。 许家二房已经表了态,剩下的便是许家三房了。 陈艳菊在心底琢磨着自己男人平时就是个墙头草,像是什么枪打出头鸟的事,他从不会做,便不由安心了些。 可没想到,就在她垂下脑袋,默默等待了许久之后,许广中开口说的是,竟是让她意想不到的话。 “娘身体不好,一个人住在那草屋里可怎么过?我们三房家去跟娘一起过日子,平时我媳妇也能照看着点。” 陈艳菊知道许广中从来就是最听他娘的话,母子俩平日里的感情好得不得了,尤其是老太太只要一看见他,就跟看见天上掉下来的宝贝似的,稀罕得很。 可陈艳菊没想到,老太太都已经做出这种黑心事了,他竟然还向着她。 他娘身体不好,一个人住在草屋没法过,那她和两个儿子就好过了? 往后住进那草屋里,陈艳菊不单要独自伺候婆婆,得照顾俩儿子,还得操心她男人的事…… 等于说整个家的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陈艳菊忽然觉得好累。 她疲惫地低下头,没有反驳,只当是默认了许广中的话。 天已经快黑了,周老太被许广中扶着去那草屋时,哭得双腿都已经发软。 她从没有被自己的老伴打过,也从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跪下来认过错,人活到这把年纪,所有的里子面子都豁出去了,还换得一个被赶出家门的下场,实在是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