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似乎没想到他会道出这个名字,守卫弟子神色颇为讶异,“是了,就是这个名姓,青囊长老怎会知晓?” 未来的东灵剑阁掌门人还未入门就要被取消试炼资格,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释英不爱理会旁人之事,对顾余生如何入门毫无印象,也不知是过去出了差错,还是此人命运多舛。此时只问:“执法长老在哪?” 守卫弟子回:“就在崖底供试炼者休憩的白溪亭。” 在沈逢渊记忆中,释英对门派之事历来漠不关心,突然叫他师兄已是奇怪,现在又对两个试炼者如此上心,着实异常。 若不是确定释英周身灵气并无问题,他简直要怀疑青囊长老是被他人夺舍了,此时疑惑道:“师弟,你这是要做什么?” “救你的徒弟。” 释英倒懒得理会自己行迹是否可疑,他无意适应人类的社交规则,做事素来随心所欲。闻言只以一语道明目的,这便自悬崖一跃而下,飘扬青衣眨眼间就从众人视线消失。 到了释英这个境界自然不存在摔死的风险,沈逢渊连忙跟了上去。只见他的外表虽是七旬老者,足点剑气却是飞驰电掣,刹那间便追上释英。 二人皆是垂直下落,换做旁人只怕早已吓得面色惨白,他们倒是宛如郊游般自然,在即将撞上地表时齐齐一转,这就安稳站在了万丈悬崖之下。 剑修仗着身躯强悍飞行只求疾速,纵然前路怪石嶙峋也是穿行而过,从不知何为绕路,寻常修士是宁可坐马车也不愿被他们载上一程。 二人落下时一众试练者便惊叹不已,然而沈逢渊无意卖弄,只追上释英担忧地问:“你说救我的徒弟?是老十八向哪家门派下了挑战书,还是三十六又勾走了哪家女修?难道是四十九举报御剑山庄二庄主调戏女弟子之事暴露了?我不是嘱咐他们必须蒙面匿名的吗?” 东灵剑阁上下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修士,其中又以掌门弟子闹腾得最为厉害。释英已有百年不曾见到沈逢渊为弟子发愁的模样,再遇这等场景不由轻叹:“掌门师兄,还能看见你,真好。” 除魔一战,除了唯一存活的释英,东灵剑阁满门尽灭。他为所有熟悉同门收尸盖棺,却没有掉一滴眼泪。草木无心,守着满山棺木也不会伤悲,释英想,或许这就是顾余生选择让他活到最后的原因。 过去的释英从不曾有过这般沧桑的语气,沈逢渊瞧了更觉怪异,暗道,闭关七日怎会有如此变化?担忧之余,立刻就劝道:“师弟,你真的不去找个医修把把脉?” 让一株可治天下病症的草药去看医修,这无疑是对其药性的侮辱,释英那怪异脾气可不会随着时间更改,开口就道出实情:“我没病,你有病,你的徒弟更是病入膏肓。” 他这是实话,沈逢渊身上旧患未愈,人群中的顾余生亦是面色苍白,明显曾有不足之症。然而,剑修不会说好话的毛病人尽皆知,释英更是其中翘楚,因此沈逢渊只怒道:“师弟,你骂我可以,不能骂我徒弟!他们只是比较活泼而已!” 沈逢渊是修真界有名的老好人,唯独对弟子极其宠爱,虽然那一百个徒弟在外各个凶悍得令人咋舌,他也全当作小鸡崽一般护在身后。释英岂会不知掌门唯一的死穴,久违地看着这张老脸生气的模样,他的表情虽还是一如既往的木讷,问出的话却极具深意,“如果徒弟导致你战死,可会后悔?” 沈逢渊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毫不犹豫地就答:“只要他们没错,万死不悔。” 意料之中的回答,所以,释英淡然地走向了那名面色苍白的少年。 这个少年长大后便会掀起天下风雨,随之而来的浪潮几乎令整个东灵剑阁全军覆没。释英知道只要不去理会顾余生未来便可以改变,可他不会这样做。 因为,顾余生没错,他当得起东灵剑阁掌门之位。 从一开始,东灵剑阁的剑修要的就不仅仅是活着,而是无愧于天地,堂堂正正地在世间走一遭。 少年没有让释英失望,即便陷入如此局面,对他这从天而降的强大修士,尙是凡人的顾余生依旧仰头直视。只不过,这视线专注地委实有些奇怪,简直就像是要将他永远刻在记忆中一般。 这样的眼神释英并不陌生,他毕竟是妖,辅佐顾余生的这百年,嫉恶如仇的掌门偶尔也会如此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让他不解的是,过去顾余生紧盯着他是因为担忧妖物作祟,现在这少年又不知他是妖,怎么还用这样咄咄逼人的眼神看他? 难道顾余生当真天赋异禀,竟是一眼就看破了他的真身? 作者有话要说: 顾余生:发现男神的视线.jpg 释英:小掌门为什么总是用看犯罪嫌疑人的目光盯着我? 第三章 东灵剑阁不同于其他门派,弟子之中从无阶级之分,掌门之下便是五位长老,除此之外,一切职位皆是能者居之。因此,阁中对招收新弟子极为重视,门中执法长老徐听松更是亲自主持试炼。 这五位长老皆是炼神还虚之强者,徐听松虽已是两百岁高龄,外表却只是神色严肃的中年男子。他一袭深衣庄严肃穆,见从不参与门中事务的释英突然出现,只问:“不知青囊长老有何贵干?” 释英回:“找人。” 徐听松挑眉:“谁?” 释英指顾余生,一字道明来意:“他。” 剑修说话历来如此冷硬,不熟悉的人还道二人关系不好,也只有沈逢渊知晓,剑修脑子里根本没有寒暄这个概念,能回话就证明看对方很顺眼了。 然而,顾余生此时尚未加入剑修行列,自是不懂。他本是直视执法长老梗着脖子半步不退,见释英因此受了冷眼倒是颇为紧张,被释英一指,眼底又止不住升起了一丝狂热的欣喜。 如今的顾余生年方十六,打扮虽朴素无华,眉眼间却也看得出未来的英挺。释英习惯了顾余生接任掌门后的棺材脸,突地发现这人竟还有如此鲜活的表情,倒是忍不住又看了几眼。 就在释英观察少年时,徐听松也道出了缘由,“李长命已被我取消试炼资格,此子不服,当众闹事扰乱试炼秩序,我正在处理。” 释英原以为是顾余生被冤,闻言声音有了一丝疑惑,“李长命?” 李长命是个陌生的名字,释英确定其在修真界并无名气,只是不知历来没有友人的顾余生怎会和他扯上关系。 徐听松执法极严,见身为掌门的沈逢渊也在此,为防此人啰嗦,这便细细解释了一番:“阁中从不为试炼者准备饭食,一切生活所需皆要自行解决。李长命自身不擅捕猎却偷盗赵洐糕点,品行不端者,东灵剑阁绝不收。” 东灵剑阁纳新的确有这个规矩,不备住所,不给食物,只有一条小溪可供饮水,试炼者必须靠自己在这崖底树林生活三日。 三日后午时,所有试炼者齐聚白溪亭,顶着烈日攀登青锋崖,成功到达崖顶者方才算是通过试炼。攀岩最需体力,因此如何安排这三日行程也是试炼者所面临的考验。 徐听松如此一说,释英才注意,位于队列之外的还有一名瘦小少年,年纪看上去比顾余生小上许多,不会超过十二岁。他似乎是受了惊吓,只躲在顾余生身后,面色惨白地瑟缩着。而在他们身侧,一名被仆役伺候的富贵公子正冷笑着看向二人。 富贵人家甚少愿意来东灵剑阁受气,释英正觉奇怪,只见顾余生再次向前,对着执法长老就道:“前辈,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我亲眼见到赵洐把糕点掷于路边,责备仆役‘再拿这些垃圾糟蹋本公子的舌头,就把你们打死喂狼!’。既然所食糕点已是无主之物,你可以责备李长命无能,却不能诬赖他偷盗,更不能以偷盗之名取消他的试炼资格。” 顾余生较真的脾气倒是始终不改,他这一说,那赵氏公子眼眸不由一慌,连忙厉声道:“一派胡言,本公子只是将糕点放在路边一时忘了,是他趁仆役不备将其偷走,被发现时还藏有我赵府特制的牡丹食盒,人赃俱获,这还不算偷盗?” 顾余生自然不会说谎。这赵氏原是南方名门,奈何子孙不争气日渐衰落,族长无法,唯有让儿子赵洐来东灵剑阁学艺,期望他修为有成庇护家族。 赵洐在家素日享受惯了,突然来这山林参与什么试炼本就不满,偏生还遇上这等事,心中更是愤怒。 赵洐只道,一个贱民竟敢捡他吃剩的糕点,和他享用一样的吃食,这样的下等人也配? 他的东西就算是烂在土里,也不许这种乞丐尝上一口! 因此赵洐心中恨极,发现此事时便要命随行护卫将李长命拿下,奈何旁观的顾余生突然插手,这才闹到了执法长老面前。 此时见顾余生还在顶撞执法长老,赵洐知道剑修素日行事凶残,只望执法长老赶紧把这多管闲事的臭小子大卸八块,方可缓解自己所受屈辱。 沈逢渊继任掌门之位已有百年,从这三人神色便已看出了几分实情。他和徐听松不同,知晓赵氏前月向门中捐献了不少灵石,此时也给那赵家公子留了几分颜面没有拆穿,只劝道:“人若是饿极什么都能吃,咱们这崖下的飞禽走兽被捕了这么多年也学精了,他寻不到猎物,拾取路边糕点充饥也算是人之常情。” 沈逢渊原是想,赵洐和李长命都不具备通过试炼的体质,让他们知难而退也就是了,没必要为此纠缠。 奈何他的同门都是不会转弯之人,此时徐听松也是半分没理解掌门深意,只强硬道:“我东灵剑阁只收不通人情的怪物,怕死之人现在就可以走了!” 此言入耳,赵洐立刻得意一笑,然而还未来得及出口讥讽,徐听松又是瞪了他一眼,语气较先前更是不客气, “笑什么笑,鄙夷平民浑身骄横之气,你这种心胸狭隘之人我也容不得,滚!” “你——” 赵洐哪曾被人如此对待,当即气极,好在他还记得剑修凶狠,瞧了一眼徐听松背负的长剑,这才没把怒骂说出口,带着人就拂袖而去。 “什么破门派,本公子还不稀罕了,我们走!” 东灵剑阁本就不招世家贵族喜欢,这赵洐一走,沈逢渊便知赵氏的供奉是要断了。 好在他的徒弟时不时就要打走一个附庸世家,穷惯了就不怕了,沈逢渊也没发愁,只对徐听松劝道:“不收就不收吧,你也不必如此凶神恶煞,做人和善一点不好吗?” 至于结果,自然是收获到执法长老的冷眼一枚,“徐某自出生以来就不知和善为何物,还请掌门莫要耽误试炼。” 人类之间的纠葛释英无意理会,见那赵洐已被赶走,便对顾余生淡淡问:“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释英一靠近,顾余生便又凝视着他,立刻如实回答:“三天前他为我指过路。” “就这样?” 这二人名字寓意有些相似,释英本以为应当是旧识,谁知只是一面之缘而已。为了这样的陌生人对抗执法长老,顾余生行事风格倒是从未改变。 “仗义执言,需要相熟吗?” 少年此言是当真疑惑,释英听闻却是不由舒展了眉梢,还好,虽然变成了小小的一只,顾余生还是他可以相信的掌门。 所以,从不插手门中事务的他,头一次对徐听松开了口:“执法长老,我问了此地树木,这少年不曾撒谎。” 释英本是青草成灵,若说能与植物沟通也不算奇怪。徐听松虽从未听说他还有这等异能,却也想青囊长老常年清修,和这少年无亲无故,没必要作假。 他本无意为难顾余生,这便顺着台阶下了,“既然青囊长老如此说,顾余生,归队!” 顾余生见释英相信自己面上很是欣喜,然而,还是看着执法长老问:“李长命呢?” 徐听松虽见惯了耿直的剑修,似这少年一般较真的却是头一回碰上。若是旁的门派,只凭他质疑长老决定就可以逐出师门了,奈何他们剑修还就喜欢这种调调,素日铁手无情的执法长老倒难得解释了一回: “即便不曾偷盗,他连为自己据理力争都不敢,如何替旁人出生入死斩杀妖魔,此人不具备成为剑修的心性,入了东灵剑阁也是耽误前程,你速速归队,莫再纠缠!” 这个说法还算有理,顾余生没再质疑,只是为难地看向了身后的少年。 那李长命早在听闻试炼内容后便已心生退意,此时便顺势道:“顾大哥,这样的绝壁我也爬不上去,还是去其他门派试试吧。” 这年头,若无优秀资质,要成为各派入室弟子便少不得孝敬。顾余生见李长命不像有所积蓄,只怕在别派难以同世家子弟竞争。奈何对方态度坚决,也不便多言,只叹道:“人各有志,我一定要入东灵剑阁,也愿你一路平安。” 李长命怎会不知平凡人家修真只能从杂役弟子做起,原是不想蹉跎时光才来了东灵剑阁,真正见到剑修却又是发自内心的害怕。 他想,修仙的好处就是可以成为人上人,这般折腾自己有什么意思? 于是对顾余生道了谢,也就收拾包袱离去了。 两位少年就此告别,现在的顾余生一腔热血,行事到底不如成年后周全。他没有看出李长命修行目的和自己截然不同,只当这人连个尝试的机会都没有,有些可惜。 沈逢渊见这少年似乎完全没当失去一个竞争对手是好事,眼中也流露出了几分欣赏,这便拉过释英小声道:“老徐喜欢顾小子才和他理论这么久,只可惜他资质一般,纵使修炼也很难有成就。倒是那李长命,我观他行至溪边脚下便自行凝聚露水,虽性子懦弱做不了剑修,却也是个修行水系功法的好苗子……” 心性好的,资质不行;资质好的,性格又太过怯懦,这样的情况沈逢渊是当真惋惜。 释英没想到未来的天下第一剑修竟没有优秀资质,闻言眼底又是闪过一丝讶色。他发现自己虽和顾余生共事百年,对掌门的过去却是一无所知。 释英疑惑间又觉沈逢渊这不像想收徒的态度,只问:“师兄不看好顾余生?” 果然,头一次看见释英如此在意旁人的沈逢渊反问:“你喜欢这孩子?可要收入门下?” “我?” 听出释英言语间的惊疑,沈逢渊更确定他对这少年很是上心,赶紧劝道:“师弟,教徒弟虽麻烦,看着他们一个个功成名就,内心的满足感也不亚于得道飞升啊。” 闻言释英更是不解,到底是何处出了差错?本该收下顾余生的沈逢渊竟要将弟子让给他? 他可不知道徒弟这种生物要怎么养。 作者有话要说: 沈逢渊:弟子时不时就痛殴甲方赶走赞助商,我也很绝望啊。 顾余生:别的不会,就是头铁! 沈逢渊(老父亲滤镜):看看这个青春活泼的小麻烦鬼,你不想养一只吗? 释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