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刑如意微吐舌头,将手抽了出来:“嗯,果然是个贤夫!” “那是,我娘子的生意,总不好让做垮了!”狐狸松开手,拿起刑如意刚刚放下的锦盒:“可要我帮忙?” “暂时不用,事情我都安排了。现在,只需静心等待,那个负心汉,终究是要入瓮的。” “啧啧,我这是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娘子,如此的锱铢必较!” “你说什么?” “我说我何德何能,才找了你那么一位嫉恶如仇的好娘子。对了,倘若它日我负了你,你可也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我?” 正文 第094章 银杏夜枕(2) “不会!”刑如意回答的干净利索! “哦?”狐狸讶异:“娘子为何如此大度?” “因为,我会亲手活剥了你的狐狸皮,然后抽了你的狐狸筋,喝了你的狐狸血,最后把你的皮毛做成衣裳,把你的骨头做成装饰品。” “啧啧,好狠的手段,不过我挺喜欢。至少死了死了,还是死在娘子的手中,陪伴在娘子的身边!” “想的美!”刑如意眼眸一转,神情忽然变得低落下来:“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会什么都不做,然后走的远远地,让你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再也看不见我。狐狸,我是认真的,我不是大度的人,我很小气,尤其是对待感情。还有,你别看我在面对别人的事情时,十分的冷静,那是因为那些人,都不是你。在面对你的时候,我很胆小,如果你不要我了,背叛我了,我怕是连质问你的勇气都没有,只会远远的逃开,然后找一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我会伤心,我会难过,我会整宿整宿的哭泣,也会整宿整宿的想你。当然,我也会咒骂你,边哭边骂的那种,或许连做梦都会诅咒你。狐狸,你知道的,我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小女人,我一点都不坚强,一点都不伟大。所以,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了别的女人,能不能稍微的给我点讯息,好让我在有力气逃开的时候,逃得远远的。” “如意!对不起!我不该做那样的假设!”狐狸一把拥住刑如意,低头吻住她眼角悬而未落的泪滴:“我不会负你,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都不负你!” “你说真的?”刑如意含泪而笑。 “当然是真的!” “就算不是真的,也请你暂时忍一忍。你是青丘狐仙,至少有着几千上万年的寿命,而我只是一个凡人,就算再怎么贪心,也只能霸占你几十年。狐狸,这匆匆几十年,对你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所以,请允许我自私,也请你大度一些,将这弹指一挥间的忠诚和温柔留给我。至于百年之后,你大可以忘了我,然后重新开始选择你的伴侣,好吗?” “不会的,相信我,我永远都不会的!”狐狸喃喃着,拥住刑如意的手臂却是越发的用力,似乎想要将眼前的女子,狠狠的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洛阳城·王府 王彦行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他冷汗淋淋的凝视着窗外,不明白为何近日竟会频频的梦到慧娘,甚至还有那个从未蒙过面的孩子。 慧娘的死,他是知道的,甚至还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从此就可以摆脱那个女人,甚至摆脱良心上的不安。至于那个孩子,他是后悔的,因为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新夫人,竟不会生养。若是那个孩子还在,只怕已是要进私塾的年纪。看着眼前奢华的一切,王彦行开始反思自己之前所求,究竟是对是错,曾经他穷困潦倒,却有一个体贴入微的娘子,还有一个或许十分活泼聪慧的孩子。眼下,他虽高官厚禄,衣食无忧,却终究还是仰仗着顾家,不管是在面对岳父,还是在面对夫人时,总感觉有些仰人鼻息,腰杆子也有些挺不起来。再说,这偌大的产业,若是没有孩子,他又要来何用?思及此处,不免有些心酸。 门外的小厮听见动静,掀了帘子,匆匆走进来。 “老爷醒了!” “我睡了多久?” “时候不长,大约半盏茶的功夫!” “才半盏茶啊!”王彦行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起了床。 由于近日噩梦连连,他已许多个晚上都没有安睡。想着白天或许效果好些,那曾想,也只是小睡了一会儿,而噩梦依旧纠缠不休! “夫人呢,可在府中?” “夫人一大早就带着冬春出去了,说是城里有一间铺子,叫什么如意胭脂铺的,夫人去那里为老爷求药!” “胡闹,一个卖胭脂的铺子,能有什么药。我看夫人她也不过是想给自己买些装点的东西。罢了,罢了,既到了洛阳城,夫人要为自己买些好的胭脂水粉,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岳父大人高升,以后见人的时候也多,总要顾忌些面子的。” “老爷这可是错怪夫人了,夫人今次出去,的确是给老爷求药的。”小厮是顾家的小厮,虽跟了王彦行,心里还是向着顾家的,因此听见对方数落自家小姐,难免要辩驳两句。王彦行虽心中不悦,可脸上终究还是藏了下来。 “老爷虽是京城人士,却也是多年未曾回来,所以您可能不知道。这如意胭脂铺虽做的是贩卖胭脂水粉的买卖,可那刑掌柜却是个能人。季胜堂的刘掌柜,老爷可知道?” “洛阳城里的赛华佗,我焉能不知。” “那就是了,可就连这刘掌柜都治不好的病,那位刑掌柜却能治。这些事情,几乎全洛阳城的人都知道。再说,那刘掌柜自家中出了事,就极少看诊,这城中有不少人,遇到麻烦的病症,去寻的都是如意胭脂铺里的这位。夫人她,也是尽心打听过的。” “真有此事?” “不光如此,咱们进城那日,小的还听到一件稀奇事儿,这事儿正好跟老爷的家乡有关!” “我的家乡?”王彦行微皱眉头。 “对,妯娌村,就是老爷您出生和长大的那个村子。”小厮刻意重复着那个“村”字,暗指王彦行的出身。 可惜,此时此刻,王彦行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小厮说话的重点上,而是关心村中究竟发生了何事。隐隐约约,他总觉得那些事与自己近日来的噩梦有关。 “小的听说,那妯娌村近日发生了些古怪事儿。先是村中一个叫马涛的人,无缘无故的中了邪,好端端的一个人竟变得像只猫一样。一到晚上,这两只眼睛就泛绿光,不仅看着吓人,还四处攻击村民和家养的牲畜。再然后,就如同瘟疫一般,这村里十人竟有九人变得跟这马涛一样,一时间人心惶惶,都说这妯娌村怕是得罪了天上的某位神仙,被下了咒!” “真有此事?” “老爷若是得空,可以出去走走。不仅小的这样说,城里七八间茶馆酒肆里头,就有数十人在谈论。还有,据说这事情已经给编纂成了故事,许多富贵人家都听的津津有味,甚至还有胆大的公子哥,七八人一道去这妯娌村看新鲜。” “那这事情可有解决?” “解决了!听说村里有个王彭的,带了许多人到城中李四娘家的酒肆买驱邪镇妖的酒,可那李四娘说什么都不肯卖。小的估摸着,怕是那李四娘也唯恐得罪了神仙,被妯娌村给连累。就在双方焦灼不下的时候,如意胭脂铺里的这位刑掌柜出现了。刑掌柜人善,听说了妯娌村的事情,有些不忍,就跟着去了。老爷可猜猜,这结果如何?” “结果如何?” “不仅那马涛的病给治好了,连妯娌村那些中邪的村民们也都给治好了。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事情之中,竟还暗藏有命案。说是在那马涛家中,找到了一个名叫翠翠的女孩儿。好端端的一个姑娘,竟被那马涛给拔了舌头。” “可不是!要说那马涛也真够狠的,手段竟比许多江湖盗匪都要来的残忍。也亏得刑掌柜及早发现,不然这妯娌村怕是麻烦大了。” “说了半天,那马涛究竟为何要拔人舌头?” “据说是这马涛暗害了一个叫慧娘的女子,结果正好被这翠翠碰见,于是马涛就心生歹意,将这姑娘给捉了去。可这姑娘人也长的水灵,马涛生了邪心,只将姑娘的舌头给拔了,命却给留了下来。也是这姑娘命大,才能活到这个时候。不过,也有传言,说这马涛中邪,是那慧娘作祟,刑掌柜出手,收了那慧娘的鬼魂,这才让马涛逃过一劫。但也有人说,这马涛是被猫灵附身,足足泼了一大盆的黑狗血,才将那猫灵给吓走。可无论传言如何,这妯娌村的事情,是被刑掌柜给解决的,这一点,不管城里城外,说法倒是一致的。另外,小的打听过,那马涛确有其人,也的确暗害了那个叫慧娘的女子,现在就关在大牢中,不日就要流放了!” “慧娘!”王彦行默念这两个字:“莫非你苦苦纠缠,夜夜入梦也是想我为你伸冤?可如今你冤情已然大白,马涛也被捉拿审判,你又为何执着,闹得我不能安生。” “老爷在想什么?” “在想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在想那个刑掌柜是否真如你所说,那么的厉害!” “厉不厉害的,等夫人与冬春回来,老爷问问就知道了。”说话间,院中响起了脚步声,小厮探着脑袋瞅了眼,对王彦行道:“夫人回来了,而且还带了东西!” 王彦行抬眼望去,果见夫人站在院子里。再看那丫鬟冬春,手中竟抱着一个蓝底白花的枕头,只是那枕头依稀有些眼熟。 “老爷精神可是好些了?” “烦劳夫人挂念,睡了一小会儿,倒是好了许多!”王彦行说着,又看了那枕头一眼:“请问夫人,这是何物?” “这个呀,是我一大早去如意胭脂铺找那位刑掌柜求的药方。” “一只枕头?” “确切的说,是一只药枕。”王夫人将枕头拿过来,递给王彦行:“老爷闻闻看,这味道可还熟悉?” “这是银杏的味道?” “老爷这鼻子可真灵,就是银杏叶子的味道。那位刑掌柜说了,这银杏叶子做成的枕头,可改善人体吐纳,让老爷睡得更加安稳。而且啊,这银杏的叶子还必须是三龄以上的,所以十分难寻。整个洛阳城,只有如意胭脂铺里才有。” “所以,这枕头也是从如意胭脂铺里买的?” “这银杏叶子是从胭脂铺里买的,枕头却不是。那位刑掌柜说了,像这样的枕头,要现做的才好。于是,出了胭脂铺,我就带着冬春去了洛阳城内手工最好的锦绣坊。老爷您别误会,原本我也是想亲自为老爷您缝制的,可自己做的活儿,终究是慢些,我也是心疼老爷,才会让别人经手。” “夫人无需解释,这些为夫都懂!” 正文 第095章 银杏夜枕(3) “老爷肯体谅,也是我的福分。还有,我原本是想用些上好的料子,可锦绣坊的人却说,这种布料最好。虽难看了些,寻常了些,制作药枕却是极好的,老爷您可别嫌弃才是!” “夫人说的哪里话!”王彦行说着,将枕头接了过来。脑海中却离奇的浮现出一个画面来。那还是他与慧娘成亲的第一年,因他终日读书,有些头疼。慧娘不知从哪里听说,菊花不仅可以明目,还能做成枕头,于是每天出去采集。这一采,就差不多采了整个春天。 那时候,慧娘白天采菊,晚上借着灯烛挑拣晾晒,把每一朵菊花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最后,她还从陪嫁的嫁妆里选了最好的布料来给他做枕头。那布料,就和眼前的这个一模一样。难怪,他刚刚瞧见这枕头时,会有眼熟的感觉。 想到此处,心中不免有些难受,可当着夫人的面,这些难言的情绪又不能明显的表露出来,只能低头掩饰过去。 到了晚间,王彦行看着那银杏叶枕头,脑海中竟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与慧娘成亲时的情形。那夜的烛光,也如今夜这般的明亮,慧娘一袭红装,安静的坐在喜塌上,他才走近一些,便听见她紧张的,急促的呼吸。他笑了,带点想要捉弄她的意味,于是用脚尖轻轻的碰触了她的。果然,他的新婚妻子立马绷紧了身子,声音小小的,软软的唤了他一声相公。 “老爷!” 王夫人沐浴过后,回到房中,看见的便是王彦行对着那只枕头发呆。她先是低低的唤了他一声,却发现对方毫无反应。走近了,这才看见,他对着那只枕头,脸上竟是带着笑的。王夫人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她忽然想起,那年在后花园里初见他时的模样,他恭敬有礼,脸上也是带着一抹相似的笑容。那笑容,就像是冬日里的阳光,一下子照进了她的心房。 那一年,王夫人十八,已经算是个老姑娘,父亲正忙着为她择婿,而她却偷偷的看上王彦行。暗中遣了丫鬟去探他的口风,得到的消息,却是他早已在老家成亲。是啊,那样好的男子,家中又怎能没有妻妾。可她也是爹爹最为宠爱的独生女儿,给人做妾,是万万不能的。于是,在伤心了数月之后,她便想着,随便找个男子嫁了。 那是一个微微飘着小雨的午后,她正在绣房中有一针没一针的绣着荷包,丫鬟竟匆匆跑来,说是王彦行来向爹爹求亲。她又惊又喜,甚至顾不得女儿家的礼仪,提着裙角匆匆跑到了前厅。此时的他,比上一次见到时,更显得清瘦,脸庞微微发黑,眼神也似乎在飘着。可就在目光相对时,他的眼中忽然显出了光彩,然后对着她说了一句:“我休妻了!” 她本来应当问他一句:“为什么?”可出于私心,她什么都没有问,甚至还破天荒的来了一句:“那我嫁给你!” 在短暂的尴尬之后,他朝着她走来,当着爹爹的面,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她抬眼看他,却见他的嘴唇蠕动着,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原本悸动着的心,彻底沉沦了! 成亲后的日子,虽与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同,却也是幸福着的。他待她极好,也会像爹爹那样,宠着她,惯着她。偶尔她也会使脾气,他也会生气,可只是脸色变一变,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她觉得,她是遇到了这辈子最好的相公,最好的夫君,最好的老爷。可她也看得出来,王彦行他是有心事的,甚至隐隐约约的猜想到,是跟他被休离的妻子有关,可也心照不宣的,她不问,他也不提。 此时,看见王彦行对着自己送他的枕头发呆,心中难免跃上一丝喜悦来。她走到他的身后,用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低着声音问:“老爷在笑什么?” 王彦行蓦地惊醒,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敛去。他转身,看着王夫人,说了句:“没什么,只是想着让夫人你费心了!” “老爷不说,我也是明白的!”王夫人娇羞的低了头,拽着王彦行往床榻边走去。 王彦行在心中叹了口气,一个弯腰,将王夫人抱了起来。王夫人羞涩的捂住了脸,王彦行看着她,却又想到了慧娘…… 因为他故意的使坏,慧娘声音软软的唤了他一声相公。那声音,就如同一个魔咒,紧紧攥住了他的心,也顺带着让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发起烫来,身体的某一处喷薄欲发,难受的让他有些发狂。可当时的他,居然硬生生的给忍住了。 他孩子般的蹲下身子,侧着头,用喜称缓缓挑开她的盖头,而她那时也正娇羞的垂着脸,四只眼睛就那么猝不及防的相遇了。慧娘的眼睛很美,美的就像是天上的星辰,而她因为错愕微微张开的小嘴,也像诱人的花瓣一样,等待着他的采撷。 他就那么傻兮兮的蹲在原地,看了她许久,直到她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轻轻的问了句:“相公,你饿了吗?”他才惊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在舔食唇瓣,就如同饿了多日,发现猎物的垂涎者。 “是的,饿了!”他笑着回答,欺身而上,终于大着胆子吻住了她的嘴唇。他的妻子,原来竟要比他想象中还要甜美的多。只可惜,浪漫的洞房花烛夜,总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意外出现,他才要光明正大行使自己做夫君的权利,破旧的屋门却被人敲的震天响。 他被人唤出去敬酒,喝到半醉时回来,却发现屋中除了他的新娘子之外,还整了几样热乎乎的饭食,有醒酒的汤,有暖胃的面,还有两盘清新的小菜。她局促的站着,喜服尚在,袖口却被高高挽起,露出两只刚刚清洗过,还带着水气的葱白小手。 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了想要流泪的,暖暖的感觉。他甚至在心中暗暗起誓,此一生一世,无论贫穷富贵,绝不会辜负眼前娇滴滴,善良可人的小妻子。 誓言犹在心中,妻子却换做他人,王彦行自己都没有想到,才短短几年,他就做了负心汉!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他不是不想给慧娘过好日子,也不是不想当一个好官,而是事在人为,很多的事情上,他也身不由己。 长叹一声,他翻身躺倒在一旁,头正好枕在银杏叶制成的枕头上。一股清香入鼻,他合上了眼睛。王夫人原本是娇羞的闭着眼睛,却忽然感觉身上一轻,再睁开时,正好瞧见王彦行闭眼的动作。她轻声安慰着:“没什么的,老爷近日多有奔波,体力不支也是有的。等明个儿,我让冬春给老爷备下些养身的东西,补一补就好了。” “有劳夫人了!”王彦行说着,翻了个身,背对着王夫人,睡了! 兴许是那银杏叶枕头起了作用,王彦行这一觉难得睡到天亮,只是梦中满满都是他和慧娘的那些过往。以至于他醒来时,人仍有些恍惚。 第二日、第三日……第七日,原本美好的梦境渐渐变了,终于他看见的慧娘再不是刚刚成亲时的模样,而是衣衫褴褛,满目焦黑,怀中抱着一个枕头,向他连连问着:“相公为何不要慧娘?为何不认我们的孩儿!” 他在梦里,一步步后退,却是张着嘴巴,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慧娘似乎恼了,她将手中的枕头恶狠狠的丢向他,说:“既然相公不要我们的孩儿,那慧娘也不要了!” 他下意识的接住,却发现那枕头里藏着一个孩子,白白的脑壳,细长的腿脚,竟是一副骷髅架子。 王彦行惊叫一声,自噩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