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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春枝 第36节

    这次,晏归尘震惊了。小小的瞳孔瞪得好大,仿佛经历了地震,连脑子也在嗡嗡直响。

    从未有人,愿意这般待他啊。

    “你叫什么名字?”

    不顾身后随从焦急的劝导,小公子爽朗一笑,平视着眼前狼狈的晏归尘。

    “……晏归尘。”

    不愿相信这一切,晏归尘怯怯地小声答道。

    “你的名字好好听呀,我喜欢!我叫明玄锦。嘘,这个不能随便说的,不然让父皇知道该生气了。”

    明玄锦故弄玄虚地一笑,拉住了晏归尘的手。

    为什么,那双和自己一般大的手,却要比自己温暖得多?为什么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眼里只剩下笑得灿烂的明玄锦,在闪闪发光?

    在晏归尘同意后,明玄锦力排众议把他捡了回去。每当有人要赶走他,明玄锦都会挺身而出挡在他面前,张开双臂护着他,不让任何人拉走他。

    那个挡在他面前的身影,晏归尘永远都不曾忘记。

    后来,晏归尘才知道,他没有如愿遇到皇上,而是遇到了当时随皇上南巡而下的二皇子,明玄锦。

    所有人都在劝明玄锦,把这个来路不明脏兮兮的野狗赶出去,而明玄锦不仅不同意,还把侮辱晏归尘的人全都痛骂了一通。不管怎样,都说他一眼就喜欢晏归尘,觉得特别合他眼缘,执拗地非要将他带回宫里。

    就连皇上也拗不过他,可谁让皇上宠爱这个天资聪颖,又颇得圣心的孩子呢?于是皇上只是下令,让人彻查晏归尘的身份,并派人盯着他,以防他对明玄锦别有居心。

    哪里会有什么居心啊。

    第一次,有人愿意亲近他,告诉他你的名字好听,眼睛也好看。

    第一次,有人笑着对他,给他讲了很多他从未接触过的新鲜事物。

    第一次,有人愿意帮他沐浴更衣不嫌他脏,与他在一张桌上共进晚餐。

    第一次,第一次,第一次……

    于晏归尘而言,明玄锦带给了他很多美好的第一次,那是他以前从来不敢奢望的东西。

    偌大的皇宫里,晏归尘像只迷途的小鸟,在黑白的世界里跌跌撞撞。可只要明玄锦出现,世界突然有了色彩,还有了欢声笑语和鸟语花香。

    这种情愫,该如何陈述给他?晏归尘不是很懂,只是回过神来时,念到明玄锦,他想笑,也想哭。他开始祈祷,这束温暖的光能一直在他的世界里,不要黯淡,不要消散。

    所幸这些年来,明玄锦一直未曾离开。晏归尘无比感恩,这束光能从稚嫩的童年起,便一直伴着他。

    晏归尘觉得,这是多么三生有幸,能够用自己不足挂齿的贱命,去陪伴明玄锦的一生。

    从最初被捡回来时,众人皆把他当做明玄锦捡的野狗。到后来成为明玄锦的童年玩伴,已鲜少有人对他出言不逊,敢忤逆二皇子。

    到了读书的年纪,皇上亲自为明玄锦安排了许多优秀的世家弟子,去当他的伴读。明玄锦顺从地应允了,可他只有一个条件,便是要带上晏归尘,离他最近的伴读,只能是他。

    不敢因为自己而让明玄锦为难,晏归尘斗胆去劝说,让明玄锦不要为了他违背圣心。可明玄锦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笑眯眯地捧着晏归尘的脸颊,留下一句“我只要你”。

    我只要你。

    后来,晏归尘顺利地成为了最亲近的伴读,也认识了其他皇子,比如明玄钰。犹记那日下了学,明玄锦带着他们两个人溜去了太子东宫的殿门口,暗自发誓定要当上太子,扬言三人情谊永不变,最亲的皇弟永远是明玄钰,最好的朋友晏归尘将是太子伴读。

    那时,晏归尘的眼里已然满溢,全都是明玄锦闪闪发光的身影。

    被册封为太子的那天,明玄锦开心地拉着晏归尘转圈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晏归尘打心底里替他高兴,可又觉得将当上太子定为目标的这些年,明玄锦有了些变化,眼里纯真的目光好像少了许多。

    为了庆贺,明玄锦提议去城墙用弹弓来一场打鸟比赛,输了的人,要满足赢了的人一个要求。晏归尘欣然答应。

    比赛理所当然的是明玄锦获胜,毕竟他的射御之术向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春风轻拂的那一刻,明玄锦靠近他,低头吻了他。

    那个吻无比之轻,轻得仿佛蝴蝶在心上振翅起飞。那个吻又无比之重,重得仿佛心里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那一刻,值了一生。从此这一生,便心甘情愿是他的伴,是他的念。亦可是他的利爪,他的走狗。

    先帝驾崩,太子继位,明玄锦如愿当上了皇帝。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御驾出征,他伴随左右,陪他刀光剑影,出生入死,征战四方。

    他要镇山河万里,佑天下苍生。而他,一生只护这心尖上的一人。

    不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玄锦开始有了些变化呢?

    是从他顺太后懿旨封了皇后,是第一次有妃子宣称怀有龙嗣,还是与他共赴巫山时忽然开始阴晴不定?晏归尘百思不解。

    平生第一次,晏归尘有了恨意。他恨后宫的那些莺莺燕燕,恨劳心伤神的江山社稷,恨成为桎梏束缚着明玄锦的帝王家。

    也是平生第一次,思虑数年的晏归尘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只要能够成功从这金丝牢笼中劫走他心爱的明玄锦,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可是,他想错了,也赌输了。

    兵临城下时,倒戈护驾时,故地重游时,他都以为毕生心愿已了,谁知迎接他的竟是永无止境的梦魇开始。

    明玄锦不愿跟他远走高飞,重新开始。他说,根本没有爱过他,来生不要遇见他。

    怎么能,那样决绝地冲着他的心上插了两刀,以死捍卫最后的帝王尊严啊。

    怎么能,将这一生的陪伴与痴恋都化作泡影,一笔勾销啊。

    怎么能,将他从黑暗的深渊中救了出来,领略这人间似天堂美好,又亲手将他推回地狱啊。

    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

    ……

    “皇上,皇上?您可又魇住了。定是您批折子太劳累了,现下百姓安定,苍生有依,您也不必过于劳心,身子骨要紧啊。”

    一个声音传来,将晏归尘拉回现实。

    是总领太监,正一边说着,一边担忧而恭敬地候在一旁。许是方才做了梦,梦中呼喊了什么惊动了门口待命的他。

    “啊……对,他批折子太累,是该让他注意身子骨。乍暖还寒,我该给他添件衣裳了,不能让他着凉。哎对了,御膳房那边的安神汤炖上了吗?我去给送……”

    晏归尘的话尚未说完,却被打断了。

    “皇上,您在说什么呢?现在您才是皇上,是九五之尊啊。”

    总领太监一脸茫然,恭敬而谦卑地跪身行礼。

    “……”

    晏归尘刚从龙椅上起身,却呆愣在了原地。

    原来,他早已经不在了。

    这已经是替他守住万里江山的,不知道多少个年头了。

    “我……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晏归尘深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总领太监领命,又心领神会地将一众守卫带离房间,轻掩殿门守在门口,只留下晏归尘一人。

    起身走了走,伏案太久的确浑身酸痛,以前明玄锦也是这般辛苦吗?晏归尘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起窗旁那面墙上华丽的帘布,遮挡在那后面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副人物挂画。

    经历了前朝的人,定能一眼看出,那栩栩如生的正是前朝的皇帝,明玄锦的画像。那位皇帝正笑得灿烂,一如既往。他身侧的窗外,有着明媚春光,大好河山。

    晏归尘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朝思暮想的人儿,却又在近在咫尺时停了下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

    该有多好。

    番外二  松花酿酒

    出大事了。

    麦子和豆子嘀咕了一早上,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早上,景竹又一次穿错了明玄钰的衣裳,刚跨出房门一步,挠着头哈欠都没打完,就被门后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揪了回去,兵兵乓乓一阵躁动之后,景竹尬笑着重新出现在门口,这次,是穿着他自己的衣裳了。

    其实这倒也不算什么,两个孩子这会还没有起疑。毕竟景竹穿错衣裳这种事,也不是头一遭了。不过今天早饭的桌上,倒是令两个孩子起了疑。

    “啊,今天又是淡出鸟的粥啊?”

    麦子撇撇嘴,一脸不满。

    “麦子,你不能这样说。而且做饭是很辛苦的,我们要爱惜粮食,不能……”

    豆子紧张地扯了扯麦子的衣袖,试图制止。

    啪的一声,景竹一记爆栗砸在麦子的后背。

    “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这小米南瓜粥是专门给你神仙爹爹做来养胃的,你只是有幸借光尝尝而已,还敢在这吹毛求疵?”

    景竹凶巴巴地瞪了一眼麦子,收走了他面前的粥。

    “啊?我错了爹,赏口饭吃吧!”

    麦子一脸委屈,泪眼汪汪。

    “爹,当年你把我从那群地痞流氓手里救出来起……好吧,虽然是我死缠烂打黏上你的……但是但是!这些年我可一直拿你当亲爹看的啊!”

    见景竹不为所动,麦子开始打起了温情牌。

    不过景竹确定要教训教训这个无礼的蠢儿子,所以装作没听见。豆子叹了口气,把自己的那碗粥推到了麦子面前。麦子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又把粥推了回去。

    等明玄钰洗漱完毕,一袭白衣,仙气飘飘地迈进房门,麦子立刻乖乖坐回到椅子上了,尽管麦子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顽劣模样,但对于明玄钰,他可是相当敬重的。更何况现在,他的神仙爹爹可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私塾先生。

    “爹,爹!神仙爹爹,诶嘿嘿,咱今儿个去学点什么呀?”

    麦子笑嘻嘻地凑近,企图靠讨好明玄钰的方式,重获早餐的食用权。

    “食不言,寝不语。”

    明玄钰端端坐下,一本正经地开始用餐。

    以往明玄钰可是很宠两个孩子的,眼下当真是意外吃了个闭门羹,麦子憋着一口气小脸通红的样子,令豆子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入裙.叩·叩;七一!灵五吧*吧,无九灵.

    不对劲,这可太不对劲了。神仙爹爹不宠他了,八成是便宜爹爹又做错什么了!

    虽然想尾随着景竹看看他一天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但是私塾的课是断不能落下的。明玄钰一直教导两个孩子,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

    其实景竹自己也很在意,以至于在酒馆的庭院里擦拭酒坛时也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明玄钰竟然一反常态,对孩子开始这般严苛了。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按照他对明玄钰的了解,出现这种情况,不是生病了身体不适,就是……

    “哥,那个……酒,今天再给我两坛,我爹爹说还想喝。”

    一个柔弱的女声打断了景竹的思绪。

    “好啊!你稍等,我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