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3)
嗯,赵家楼的《长安朝报》可以考虑一下,子固都在其上投稿,可以想见必是不错的,就是不知道收不收长篇小说。 然而其实只是长安书坊忙的还没来得及看到稿子而已。 按照长安书坊的正常审稿流程,中短篇是二审,即编纂初审主编终审,长篇则是三审,终审的是总编,这是上刊流程,成书或是改编连环画的话还要在符谦那里过一遍,基本十之有二能得到批复,过稿率为四大书坊最低,但无奈稿件基数大,因此每年出书量都在前两名。 周承弋用止戈的笔名投稿,都是直接送到符谦府上,相当于走捷径了。 漫长的审稿流程,导致没名气作者的文暂且无人问津,此为其一。 其二便是: 符谦说加刊只是动动嘴皮花花钱,然而为此加班的不止是长工,长安书坊的编纂还要从《读者评论》、正在创刊中的《长安副刊》、《乐府》,以及《狐梦》等成书刊印中抽空来返工。 这但凡换一个工钱给的少人又特别事多的老板,饭碗都得给他砸了,然后以打倒奴隶主得口号就地起义。 而且这一期《长安》杂志得售卖根本就只是个开始。 《女尊之国》的影响空前,加刊的呼声和要求下架的呼声几乎持平。书坊里那个用来投稿、写意见信的木箱天天挤的满满当当,投不进去的稿件还在桌上堆出好几堆。 散开来都能让整个部门徜徉在信件海洋里。 早在《读者评论》独立成刊之时,这个木箱的负责就已经安排给编纂们负责了,毕竟这也是可以刊登的投稿。 编纂们要从这么多的稿件中找到有用的有多难。 好在很快,符谦就参考人家赵家楼的先进制度,将编纂们划分成四个组各自负责一本杂志,成书统一由总编和刊稿杂志主编负责,又细分出四个投稿箱叫人装上,每个上都写了对应的杂志名字。 这规则一经出台,任务划分好了,长安书坊的编纂部门才活了过来,《狐梦》的发售也不至于开天窗。 只想做普通编纂的骆异因抗争无效,被分到《长安副刊》组做主编,组里大多是新人,资历最高的竟然是他一并带过来的组长,有三年工作经验。 骆异带着一群新手,凡是都得亲历亲为,在心头已经不知辱骂了符谦多少回,又后悔了多少回,尤其是一进来就看到属于自己的桌案上堆满了书稿。 他默默退走一步,很想立刻就夺门而出。 路过的组长怜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分类之前的稿件只剩这些了。 言外之意便是,分类之后的稿件都还没开始看。 骆异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天煞的符玉兰! 认命的迈着沉重的步伐上前,一打眼就瞧见了盖有驿站印章的包裹,入手还沉甸甸的,确实是书稿,千里寄书稿,且让我瞧瞧写的是什么。 拆开来,首先入眼的是通篇的细笔行草,主人写的急,个别字有些潦草,但整体却是十分整洁规整,透出几分严谨感,瞧得出来是系统学习过的。 都说字如其人,一个照面,骆异就先对这人生出两分好感,即便对文名中种田二字颇觉迷惑,也耐心的往下看去。 片刻后,突然一声震响,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骆异连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上。 然而他却顾不得摔伤,拿着稿子飞快的爬起来,神情激动的往外跑,嘴里重复念叨着三个字: 找到了!人未至声先到,骆异跑的鞋子都要掉了。 房观彦按住琴弦,美妙的乐声戛然而止。 符谦难得喝了二两酒,脸上晕着薄红,眼神却越发的清亮,身后突兀刮过一阵风,他慢悠悠的转眸,就见骆异嫌弃的将喝醉了趴在石桌上打盹的裴炚一把推开,自己坐下。 你这脸是怎么了?符谦注意到他颧骨处一块青色。 骆异后知后觉的伸手摸上去,顿时疼的抽了口气,嘶,我说怎么有点痛算了,这个不重要,我跟你说我找到了! 找到了什么?符谦下意识将递过来的稿子接过,反应有些慢半拍的低头看起来。 然后刚看没两行,他背脊慢慢挺直起来,连拿稿子的手势都变得端正了,神色端肃认真。 房观彦心念一动,已经起身坐过来,先生出新稿了? 能被房观彦尊称为先生的除了止戈别无他想。 骆异摇头,不是止戈先生,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四公子,驿站寄送的稿子,我瞧着应该有两三日了,许是在离京中颇远的地方,但其文章堪比止戈先生! 好!写的太好了!符谦人虽然清醒了不少,酒气却还未彻底消下去,看到精彩处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动作很大,很是咋咋呼呼的。 而骆异一边说话一边将他看完的稿件转而递给房观彦看。 房观彦本来只是顺势而为,然而看到文章的瞬间,眼神却顿了顿。 他细细将几张稿子从头到尾扫视一遍,最后从那些恐怕连主人自己都不曾注意的小细节中笃定,这确实便是止戈先生亲笔所书之文章。 只是对方既然特意换了一种笔迹,又以新笔名投递,必然是不想叫人识破。 因此他并未将这个发现告知其他人,只在符谦时不时的惊呼中,安静的往下看去。 周承弋不知道他又一次掉马了,他此时正为了缓解郁闷的心情,打开了被他忽略了好几天的稿费钱袋,然后从里面拿出厚厚一沓银票。 足有五百两,这还是大头让他哥拿走了之后的。 怎么这么多?难道《狐梦》已经上架了,这是尾款?周承弋疑惑的拿出账目一看,然后对着上面册印数瞪大了眼,他揉了揉眼睛,确定看到的单位是万。 《狐梦》分上下两册成书,两卷共一册,因为结局还未刊登,暂时只贩售上册,印刷数是五十万册! 其中预售出去的有三万册左右,包括长安和隔壁两城,还剩下四十七万册暂时无主的。 这是什么概念呢,萧国如今国力鼎盛,去年户部登记的总人口数刚一亿出头,首印五十万,这得卖到猴年马月去啊。 符谦到底是沦为贪心不足的笑柄,还是继续创造奇迹呢? 别说其他人了,周承弋都开始期待起来。 自从长安步入腊月后,大雪就甚少有消停的日子,一下便是大半月,不过即便是满目的白雪皑皑,也依旧挡不住年节将至的喜庆热闹。 周承弋近来手腕不太舒服,大抵是上次用的狠了牵扯出旧伤来,初时还能忍写写歇歇,一日也能写个四五千字,但后来不知因何突然就刺疼难耐。 他也只能暂且搁笔将养。 太医院却不知道从哪知道的消息配了药送过来,周承弋再三询问,那太医才道,是陛下身边的王贺总管,他提醒的臣您每年冬日都会犯手疾。 这里面还有王贺的事?难道是他便宜爹吩咐的? 周承弋满腔疑问,不过反正东西已经送到了,不用白不用。 这一日祝春福突然来请,是久违的陛下召见。 周承弋:虽然上回他便宜爹没指明,他也厚着脸皮没有承认,但马甲突然变成透明的着实让他感官很不好。 这就像是在网上顶着二次元网名冲浪的时候,突然有人冲上来认亲:xxx是你吧? 简直是令人想自掘坟墓的社死现场。 周承弋稳住心神进了乾元宫,皇帝难得没有办公,而是披着黑色的龙纹外袍盘腿坐在榻上,手肘撑着茶几姿态颇为闲适的在看闲书。 只是这本闲书名字叫《狐梦》。 来了?你我父子之间不必如此多礼,坐吧。皇帝示意了下空着的另一边塌,垂眸翻了一页书。 周承弋悄然用余光丈量了一眼摊开的两边书页厚度,猜测应该是看到偷生卷中间部分。 皇帝冷不丁说了一句,这书写的不错,虽然丞相盛赞第一卷 ,但朕倒觉得,这第二卷更有意思些。朕看了一些分析的文章,有说这两人系为一个人,你觉得分析的可对? 周承弋立刻就知道皇帝说的是哪篇文章了,不过他并没有承认,而是道,儿臣惭愧,不曾看过。 他隐去最后的话,也没具体说是没看过这书,还是没看过子固的那篇文章。 是吗。皇帝语气不辨喜怒,随意的翻过书页好似方才之言不过随口一问,不待周承弋松口气,又丢出一记雷来,听说你会西洋国番语?叶翰林对你多有推崇,觉得朕多你多有薄待。 周承弋想起来了,头一回去南书房围观了叶疏朗讲课,还以为是同乡确实说过一句英文,也确实答了一句西洋国番语。 这人长得挺聪明,咋就这么老实,一句敷衍的话都能记得这么清楚。 周承弋只能道,儿臣不过是胡言乱语。 朕叫他将你说的那话同西洋来的传教士说了一说,他听不懂,确实是胡言乱语。皇帝道。 周承弋一怔,西洋来的传教士?哪个国家的? 大秦。皇帝几乎是脱口便回答,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大秦虽强却同秦朝一般短命,后来似乎又发展过几个政权,都无先辈之凌厉,合久必分,如今貌似是又分裂了。 周承弋听到这里心里免不了有些激动。 大秦啊,古罗马啊!这传教士估计就是来宣传耶稣的了。西洋那边经过文艺复兴之后,在各个方面都有发展,按照时间推演,外面如今应该正处在海上争霸的时代。 也便是从这时开始,西方出现了反超东方的趋势。 后来朝代更迭。 再后来便有了近现代历史上的满目苍夷。 龙吟重鸣固然触动人心,周承弋却只想看巨龙翱翔天际,而非落入深渊。 周承弋在心中斟酌着字句,想着该怎么委婉的进言。 然而皇帝看了他一眼,主动开口道,你对那传教士很感兴趣?那你便去吧。 嗯?就这?周承弋眨了眨眼。 皇帝将书合上搁置一边,起身屏退左右,将周承弋带到书房,就见书房里悬挂着一张十分简陋的地图。 虽然只有寥寥几笔,周承弋立刻就从几个熟悉的轮廓判断而出,这应该是世界地图! 他同朕要了几个人绘制这张地图的完整版本,听闻他手中还有一部分算术方面相关的书。 不止。周承弋这个现代人在察觉到这个时代所处的世界线后,就对这个时代的科技有了基础的了悟,下意识的就回道,他知道的绝不止这些。 皇帝手放在地图上轻轻抚过,道,是啊,他知道的必定不止这些,而朕都很感兴趣。 那传教士才来京都不久,在萧国其他地方待过,据说他刚一踏进长安就被满街的繁华震撼道,尤其是看到叫卖的报童卖了他的书,更是为京中浓厚的文学气息而惊喜不已。 他几番询问奉命护送他的地方官员,那官员也是长安出去的,年初述职的时候还曾上过京,哪里知道这眨眼不过一年,长安还是那个长安,却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长安了。 什么杂志?什么报童?什么辩论赛?又什么《女尊之国》? 哦,《长安朝报》他还是知道的,他还在太学求学时时常买来看,结果曾经的一页小笺已经成了一则薄册,里头刊登的新闻也叫他云雾罩头。 可他却不能露出无知的样子,最后只能装作高深莫测,用谦虚的语气说,是陛下治国有方。 传教士一声惊叹,整的小官员不住的低头擦汗。 这幅图是他入宫之前赶制而出的,虽然十分粗糙简陋,却足以撼动朕心,令朕分外期待最后完整成图上,是否又将组成下一个春秋战国。 周承弋从皇帝平静的话里,听出了他的灼灼野心。 他知道,皇帝最感兴趣的其实是各国的军事方面。 天色将暗时分,周承弋才离开乾元宫,皇帝回到先前的榻上将《狐梦》仅剩的几页看完,才叫人传了膳。 忽而就听圣上道,王贺你说,朕的弋儿到底是这书中的王民还是戚风? 王贺点灯的手一颤,火舌在他指尖烫了一下,他捻着烧红的指尖直接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什么也不敢问也不敢答。 皇帝语气倒是随意,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朕恕你无罪。 老奴谢陛下隆恩。王贺俯身一拜,才吐出一句话,陛下,王民和戚风不都是一个人吗? 许久,天子才轻笑了一声,说的也是,倒是朕庸人自扰了。 已经先一步回宫的周承弋可完全不知道此后续,他还在思考该怎么将传教士知道的那些知识和理论都掏出来。 翌日,周承弋就见到了这位传教士欧罗耶。 欧罗耶是标准的南欧人长相,高鼻梁蓝眼睛一脸大胡子,他入乡随俗穿戴儒袍儒帽,有着一口流利的洛京官话虽然萧国定都在长安,但官话延续前朝的洛阳官话,同时也推广长安官话。 你好,请问你能给我讲讲这本书的全部故事吗?欧罗耶说着将他先前在报童那里买的《长安》杂志拿了出来翻开,指着《狐梦》盗梦卷那篇说道,他有些苦恼,我看着很入迷,还入手了成书上册,但是只到第二卷 ,这个故事很精彩,但我缺失了一部分,我想要买,可书坊说出过的不会再印,哦,为什么?难道这就是写得好所以任性吗? 他说着说着飚了一句家乡话,看起来确实很沮丧。 突然被外国友人吹了一波彩虹屁,周承弋沉吟了须臾才开口,当然可以,你喜欢我很荣幸。其实这卷正在排话剧,或许你有机会也能看到。 欧罗耶并不知道原作者就站在自己面前,周承弋没有说自己的皇子身份,欧罗耶也只以为他是负责接待的官员,虽然年轻的有点过分。 他觉得荣幸这个用词似乎有点怪怪的,但注意力都落在后面那句,什么是话剧? 周承弋解释了一遍,欧罗耶十分期待,又提出想要了解萧国的文化。 了解一个国家首先要从教育开始,你觉得如何?周承弋率先提出先参观南书房,欧罗耶欣然应允。 要问周承弋为什么? 那自然是像周考、月考、家长会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只让他大种花家的孩子独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