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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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在我结婚后,曾经被某人毫不留情地嘲笑了许多遍。然而在那个时候,这么一句话冒出来又引得镇长狠狠瞪我。我这次拒不认错,把头扭得狠狠的。镇长狠狠瞪我一眼,转头去跟当事人求情:“唉顾先生,你不要跟这孩子一般见识。” 顾衍之随口“嗯”一声,似笑非笑地瞧着我。镇长又说:“这孩子叫杜绾,去年地震那会儿她才十岁,爹娘就全没了。她爹是我们镇上以前的赤脚医生,我们要是去城里看病,以前那都得翻两座大山,最少两天两夜才能到医院。有个小病小灾都是她爹给看好的。杜思成,也就是她爹,以前还是我们这儿希望小学的老师,我们这里学校破,又穷,整个镇上就他一个老师,在这儿呆了十几年没走,教会镇上很多孩子读书,连我认识个斗大字都是他教的,那可真正是个好人的。去年地震他要不是为了救几个学生,还不会走,都是给救老熊家那个孩子,最后房子给塌了…唉留这么个孩子吃了一年百家饭,身上穿这件还是我家里婆子给缝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站得笔直,忍住眼里的一包泪,没有哭出声来。 去年震后,镇长亲自为父亲立碑。今年忌日,他带我去墓前,同我说,父亲生前我能自豪地和任何人讲“杜思成是我的父亲”,父亲去世后我依然戴着他的光环。这是父亲留给我一辈子的荣耀。所以每次不管伤心还是高兴,我都要挺直脊梁,不能哭,更不能忘。 镇长一边说,一边使眼色让我走。我心里憋着一口气离开,一直走出很远,燕燕还在往回看。 我说:“你在看什么?” 燕燕呼出一口气,小声说:“天啊。” 旁边另一个女孩子点点头,说:“是啊。” 很快连向来眼高于顶的孙胖子都开始感慨:“是吧?” 我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你们一个个都是个头啊!” 燕燕说:“你不觉得刚才那个人长得特别好看吗?” 我说:“不觉得。” 孙胖子在一边搭话:“而且一看就穿得特别好,比我在外面打工的叔叔还好,跟刚才那个人比起来,咱们镇长简直就是个烂在地里的矮冬瓜么。” 我狠狠瞪他:“你才矮冬瓜!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张冬瓜脸!你知道矮冬瓜长什么样吗呆子!” 要是搁在平时,这句挑衅的话一出口,孙胖子必定要跳起脚指着我鼻子骂回来。镇上就孙胖子家一家还算富裕户,一枝独秀的结果就是他家的人个个出门都拿鼻孔看别人。我之所以能成孩子王,就是因为在其他孩子面前树立起了孙胖子这么个公共敌人,然后以此为中心,拉拢煽^动无所不用其极,最后才达成我在今天以前的地位。 然而今天孙胖子根本不理会我,兀自在那边洋洋得意地炫耀:“而且你们看见停放在镇长家前面的那辆汽车了吗?那个人还带了司机过来,而且听见镇长说了没有,他一出手就是十万,十万块啊,他肯定特别有钱!” 晚饭过后,村寨里逐渐亮起灯光。这里的电源很不稳定,像是深冬山沟里的水,时断时续,且干涸的时候远比丰沛的时候多得多。然而要是和一年前比起来,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倍。地震后曾有大人说,地震后活下来的人,都是踩在那些死去的人的脊背上。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敬畏。这句话我那时不懂,多年后才终于明白。 那时没有留意过,地震后我们的村镇,总体都比以前要富裕许多。同样是通电的问题,同样是深山区,四座山以外免于地震倾覆的村寨,通电的时间比我们晚了整整四年。可我们在地震一年后就接起。甚至当时因为太新鲜,我和燕燕还一起做过蠢事。偷偷拿一根火柴去点玻璃泡,结果被孙胖子从窗外看到,狠狠嘲笑了一场。 吃完晚饭后,就没有事情做。今天本来应该住在镇长家里,然而他家来了贵客,我就很有自知之明地只在房子外面游荡。那晚的月亮慢慢爬上天,很薄很细,像一瓣梨花。有两三点萤火虫扑在草丛中。夜里风寒,山中的冷意更是穿透脊背。我游荡了不知多久,抱着肩在一块山岗上坐下来。不久听到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杜绾。” 我吓了一跳,猛然回头。顾衍之站在不远处,刚才那件风衣已经被他穿在身上,里面的衬衫依然是浅色。我仔细眯了眯眼,觉得他应当换了一件,因为如今的衬衫衣襟上分明是干净得一丝不苟的。 他看看天色,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去。然后笑着向我招招手:“又发的什么呆?过来。” 我仰头看着他。他本来就很高,那时候的我只及他胸前不到。此时背着最后一丝晚霞,愈发显得身姿挺拔。 可我还是有点讨厌他,于是说:“我才不过去呢。” 顾衍之微微一挑眉,像是笑了一下,然后迈开步子,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然后他开始解开风衣的扣子,动作不紧不慢。我往旁边退一步,很警觉:“你要做什么?” 他似乎觉得好笑,半停下来,反问我:“你觉得我要做什么?” 我说:“我跟你讲啊,你不要过来。” “过去了你要怎么办?” 我恶狠狠地说:“那就往你今天晚上睡觉的房里塞蚊子!” 他又是噗嗤一声笑出来,风衣已经被他脱下拎在手里。我警惕地瞪着他,不久见他双手一展,风衣眨眼间披在了我身上。 肩膀顿时暖和许多。听他在一边笑着说:“还要不要把我喂蚊子?” 我又一次被他弄得满脸通红。只希望天黑,他能够看不清楚。不久听他随口问道:“你读几年级了?” “…三年级。”我恶声恶气,“干嘛?” “喜欢读书吗?” “…喜欢。干嘛?” 他仍是不以为忤的样子:“那喜欢学数学还是语文呢?” 他这样不咸不淡地问了我许多问题。从读书开始,后面还问到了我的母亲,母亲是哪里的人,以及我这些年的生活。这要是一对成年男女的对话,都可以怀疑是相亲现场了。可那时候的情景分明是月黑风高,没有血缘关系甚至堪称是陌生人的一男一女坐在荒无人烟的山岗上,未成年的女孩瘦瘦小小,成年的男子主动搭讪,还出奇地耐心温和,渐渐就让我想起有大人提起过的多年以前的什么女童碎尸案件。顿时打了一个哆嗦,连声音都变得凉森森的:“你问这么多想做什么?” 顾衍之像是对我的反应早有预料。听罢,他低头从裤子口袋里翻了翻,摸出几颗糖果来,然后手心递在我面前,心平气和问:“吃糖么?” 我:“…” 我看着他的糖果,在威武不能屈和自尊算毛线之间天人交战。刚才的问题早忘在脑后面。憋了很久,终于把视线从糖果移回到他的脸上,正要面无表情地说一句“我才不吃呢”,顾衍之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伸手在另一个口袋里翻了翻,然后摸出来,一起递在我面前:“还是想吃巧克力?” 我:“…” 对峙一分钟后,我面无表情地,矜持地伸出手,然后迅速拿走了他手上的一颗巧克力。 我知道它的美味。并且念念不忘。在那之前,只吃过半粒。还是辗转来自孙胖子那里。 剥开箔纸塞进嘴里,可可的味道比想象中还要浓醇甜蜜。吃完后顾衍之问我味道如何,我挑着下巴,拿一副勉强接受的语气:“…还行吧。” 他笑了一声。然后,轻描淡写地,像在讲一个置身事外的故事:“杜绾,你想不想跟着我去大山的外面?” 第三章 时间是最好的毒药(三) 我在十一岁那年,离开中国西部的渺渺远山,和顾衍之一起去了t城。有时候给燕燕写信说我的事情,然而忙起来不免忘记。但每年的暮春时候,一定会雷打不动地回来一趟给父亲扫墓。 我一直笃信,父亲即使已经离开,也仍然是记挂着我的。 他在生前曾向我保证,不管他在哪里,只要我想念他,他总会赶来陪在我身边。慢慢他离开我的岁月越来越长,长得很多记忆都被时间抚上了一层旧黄色,可是他在我四岁那年春节时同我说的这句话,包括他说这话时的音容笑貌,我却一直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父亲给人一种错觉,像是他真的一直都在。还有温和得像潮水一样的庇佑。不管是生前,还是在身后。我在震后成为孤儿,却仍然可以吃穿无忧,我清楚地明白那是因为什么。就连我离开大山,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也是源于父亲的荫蔽。 我从来没有试着探索过,父亲支教以前的生活。我曾经绝少提起,我也无从打探。我从有记忆起,他就一直清贫而且忙碌。忙着医治村民,忙着教书育人。我多年耳濡目染看他给村民抓草药,我自己都快成小半个大夫。他还不断地鼓励人们走出大山,逢年过节的时候,他还挨家挨户地写春联。在一些时候,镇上的人需要他甚至大过需要镇长。毕竟镇长轮流坐庄,可是杜思成,却别无分号,独此一家。然而同时他也没有忽略过我和母亲。我的成长,学习,玩耍,母亲的做饭,洗衣,收割牧草,他从没有内外之分,全都乐于参与。他好像不在意的只有他自己。 可是在那晚的顾衍之口中,他简直是另外一个人:“你的父亲杜思成可以算是我的长辈。我的名字还是他给取的。他以前生活在t城,有个亲生兄长,正好是我的姑父。他为人很坦率,也比其他人都看得开,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曾经活得很精彩…” 我打断他:“什么叫比其他人看得开,活得很精彩?” 顾衍之说:“就是比一些人看得开,生活很多姿多彩的意思。” “…” 我想那时我的表情可以很明显地透露出我没能领会精要,然而顾衍之并没有要继续解读的意思,他接着说下去:“你父亲后来因为一些事,和兄长生了嫌隙。你父亲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去世后,你父亲离开t城,从此没有再回去。后来有人说在寺庙里见过他,赶过去找的时候,寺中住持又说他已经离开。离开的原因让以前认识他的人都很吃惊。因为你父亲是出家后又还了俗。出家已经很出人意料,还俗的原因就更奇怪,你父亲说,剃发受戒只能超度自己,救赎他人才是大爱。从此再也没有听说有谁找到过他。直到今天我才在这里知道他的下落。” 我托着脸愣愣地看他半晌,觉得不可相信。像是有一个古朴尘封的盒子被突然打开,里面徐徐飞出了奇幻异常的云彩。云彩的操纵者在我身边接着说:“你父亲是不是很喜欢画画?尤其喜欢画山水和小猫。他以前对工笔很有一套,小时候还教过我。而且以前你父亲在t城的时候,拿这一招取悦女孩子取悦得很好。整个t城的女孩子都希望能跟他约会,还有人传言说谁要是能得到你父亲亲手赠的五幅工笔,那就代表你父亲想娶她。可惜你父亲向来片叶不沾身,一直到他离开,都没有女孩子得到他亲手送的哪怕一幅画。” 我终于渐渐懂了那句“比别人看得开还活得很精彩”的真正意思,一下子横眉怒目:“你分明在骗人!我父亲怎么可能这样,这样风流!” 顾衍之唇边有点笑容:“好聪明的小丫头,这样快就懂了?” “你不要试图转移话题!” “那你父亲以前喜欢画画吗?” “不喜欢!” 顾衍之对着眼前空茫茫黑黢黢的夜幕,悠然道:“说谎的小孩会被夜里出来捕猎的狼吃掉。” 我说:“…” 这一带的山区真的有狼,还有狗熊。我邻家的婶婶去年上山放牧,还捡过梅花鹿角。虽然村寨附近不一定有,然而说不害怕那是假话,事实上我不但害怕,甚至还非常害怕,连话都变得结结巴巴,好半晌才强自镇定:“喜,喜欢那又怎样?他有时候空闲下来,确实喜欢在家里画几张画,那,那又怎样!那也不能就说我父亲是那样,那样的人!” 顾衍之轻笑了一声。他的笑声很好听,合拍在沙沙的夜风里,我在片刻里突然就觉得不再那么害怕。接着他挨近了我一些,手臂隔着风衣,捞紧我的肩膀。 我瞪着他:“你想干嘛!” 他淡淡地说:“我觉得有个小孩好像挺怕黑。刚才听声音都快哭了呢。” “…” 我又要恼羞成怒,他顺着我的肩膀,揉了揉我的头发,笑着说:“对了,你还有他的墨宝吗?有的话可以考虑收藏或者卖掉。你父亲的画还是很有市场的。”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不是挺喜欢巧克力?按现在的市价,你父亲的一幅画就可以够你吃很多年的巧克力了呢。” 我看着他,说:“…” “怎么?” “可,可是,”我几乎泫然欲泣,“他以前都说那些画是画着玩的。然后母亲每次说需要点纸点火的时候,他就顺手抽一张过去,所以,所以很早就给抽没了啊…” “…” 顾衍之轻咳一声:“好了,没有了也没什么关系。你父亲这样做,总有他这样做的道理。我们来回到刚才的问题。离开这里,会有很多好处。你究竟要不要明天跟我离开这里呢?晚饭的时候我已经和镇长商量过了,你如果肯走,他不会再提出什么别的意见。”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的眼睛。语气则始终平静,带着一点点的温柔。 我已经不记得当时是出于什么缘由答应了顾衍之。毕竟对于那时的我来说,这样的一件事,分明是天大的一件事。山中很穷困,毕竟很亲切。可如果去外面,我谁都不认识。我只是听一个人讲了一个神奇的故事,接下来他就问我,究竟要不要跟他离开山中呢。 可是小孩子的勇气和思维都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东西。顾衍之拿出一副对待大人的态度来同我商量,而且他从容沉静,轻描淡写。他这样的态度,让我无法用怀疑和拒绝来回复。我的直觉告诉我,眼前的人虽然很可恶,可是却不像会骗人。他做慈善。他有点儿亲切。他的衣着体面光鲜。他受到镇长的接待。他没必要骗我一个小孩。渐渐接受顾衍之的那一方在脑海里威风八面,拒绝顾衍之的那一方在脑海里倒地不起。最后我只沉默了一小会儿,就小声说:“…行啊。” 再后来过去多年,我跟鄢玉大致讲过这一幕。因为正处于刚刚和顾衍之谈恋爱的兴奋状态,我的描述十分乐观:“你不觉得这很神奇吗?上一秒我还在为别的小事跟顾衍之吵架,下一秒我就同意了跟他离开这么一件大事。我很少这么信任一个人的。所以这充分说明,我们天生就很有缘。” 鄢玉正在读医学报,推了推眼镜,头也不抬地回答我:“这只能说明他比较会蒙,而你比较好骗。” “…” 我们在第二天的上午启程。清晨,山中薄雾还没有消散的时候,我偷偷跑去墓地一趟,看了父亲。回来已经是临别的时刻,镇长正拿出他攒了半年多都没舍得吃的腊肉送给顾衍之。又送了花椒,虫草,天麻等等的东西。他们站在车子旁边交谈许久,然后镇长一脸严肃地过来找我。 他其实向来都很严肃,可我们小孩子普遍不怕他。因为知道他仅仅是吹胡子瞪眼,心肠其实很软。我们倒腾出来的烂摊子他总会收拾。他做镇长已经二十年,殚精竭虑,全都为了村民。此时面朝太阳而微微眯眼,愈发显得面容沟壑沧桑。他同我说:“丫头,去了外面要听话,别再这么皮。要对人有礼貌,要好好上学,努力念书,以后读初中,读高中,念大学,为村里人争光,更为你父亲争光,千万别丢了他的脸!要是万一有人敢对你不好,你不想在那边待下去了,也别怕,也别想着别的,只管回来,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叔叔我这什么时候都留着你住的地方!” 我有些鼻酸,弯下腰,深深给他鞠了一躬。接下来说什么大概都得哭,所以只能什么也不说,扭头钻进车子里。不一会儿顾衍之也跨进车子。我看着车子外面花白头发的镇长,眼眶酸疼。车子颠簸启动,慢慢离开那座我住了一年的矮小房子,我的眼泪终于没能包住,“啪”地落在手背上。 我觉得很狼狈。更狼狈的是,顾衍之还坐在旁边,他看了看我。顿时感觉这辈子没做过几件丢脸的事,偏偏一大半都被他看到了。于是狼狈理所当然又变成了恼羞成怒。然而又无可奈何。最后泄气地想要不就直接跳车算了,没提防他突然开口:“早上去了哪里?醒来就不见人影,头发还跑得这么乱糟糟。” 我抹了一把眼泪,正好在这时候找到一个可以批评他的理由:“你刚才不应该收镇长给的东西。花椒就算了,那些天麻跟虫草他们挖了足足一年,很不容易,还打算过两天翻山去卖呢。” 然而他说:“我可没收。我只拿了腊肉。剩下那些都让小吴偷偷放回了他家那棵花椒树底下。” “…” 我讨厌的人正好是这么一个滴水不漏的人,这样的事实简直让人心灰意懒。我没了跟他斗嘴的心情,托着下巴再也不说话,郁闷看向窗外的时候,被人握住肩膀拧了过去。 我的眼角被人隔着柔软手帕轻轻按住,顾衍之将我方才哭花了的脸一点点擦干净。又叫我背过身,用梳子拢顺了我的长头发,最后他在里面还埋了几根细细的麻花辫。顾衍之做这些的时候,我从后视镜看到前面司机的眼神。他时不时往后瞄一眼,看起来对顾衍之绑麻花辫的手艺很感兴趣,又像是受到了一点惊吓。 我们正走的这段路很不平坦,坑坑洼洼。他这样三心二意,我看得胆战心惊。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你是想学绑麻花辫还是怎样呢?想的话,以后我也可以教你的呀。可是你现在这样总往后看,万一撞到石头怎么办?” 司机剧烈咳嗽了一声,收回眼神的时候脸皮带点红。顾衍之在我身后漫不经心开口:“不用理他。” “可他…” 顾衍之打断我的话,问:“在山里的时候都用什么洗头发?” “皂角。干嘛?” 身后的人将我的肩膀掰回去。又把肩膀上最后一点发梢抚平息。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看起来有点笑意:“那有没有人夸奖过你,说你的头发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