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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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罪隔着一条干干净净的大马路,在郡王府的后门站了许久,微微垂头,神色不明。 等去了早已经灯火通明的傅家,闻罪还在控制不住的想要看一下自己的袖角,那是戚一斐曾经碰过的地方。带着让他很不适应的触摸与温暖,明明是避之不及的,却又忍不住回味。 傅家老爷子旧疾缠身,夺嫡之战还没开始,就已经搬去了京郊有温汤的别庄修养。 如今,偌大的傅家,傅里做主。其他的傅家人,没有傅里的首肯,都不敢轻易出来请安。 不是傅里真的多服众,只因为傅里在刚刚结束的朝堂博弈里,是少有的押对宝的人。没多少人看好七皇子,但总有人会铤而走险,傅里就是这样孤注一掷的疯子。 有人说傅里是剑走偏锋,也有人说是慧眼独具。总之,结果就是他一步登天,借着从龙之功,成了如今京中最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整个傅家,都要仰他鼻息。 他,则要仰仗摄政王,给口汤喝。 而在闻罪的印象里,傅家这位看上去最冷静、实则最疯狂的公子,永远是最进退有度的,他很明白该在什么时候扮演什么角色,从不会教闻罪为难,甚至很怕表现出一点点狭恩图报的意思。但是今天,傅里却屏退左右,跪了下去,只为戚一斐求个恩典。 “征南郡王不会说话,若他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殿下看在昔日臣……” 闻罪坐在厅堂上首,抬手,拦住了傅里的话,有些事情,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了。宽袍顺着动作就滑了下去,像极了那人带来的触感。 不等闻罪再想,他就毫无预兆的咳嗽了起来,抬帕遮唇,喉头一甜。 闻罪不是看上去病弱,是真的身子还没调养好。数声后,他看也没看锦帕上是否落了血色,只苍白着一张出众的脸,故意道:“他祖父是当朝首辅,姊夫是边关大将,文臣武将他家都占在了头里,自是不会把小小的孤,放在眼里。” “戚家和司徒大将军府一片忠心,绝无、绝无……”傅里把心一横,就准备说出冒死之言。 “父皇自幼长于愚昧妇人之手,昏聩偏听,笃信鬼神。”闻罪却突然另起了一个话头,说话的声音不温不火,语速不紧不慢,却还是让人觉得脚底生寒,无冰自冷,“孤与戚一斐阴阳倒错,尊卑不分。傅卿你说,孤该看戚一斐顺眼吗?” 这话在傅大人耳里听来,不过六字,戚家怕是要完。 闻罪好似在问人,又好像在喃喃自语:“若让他没了吉星的庇佑,没了家人的护持,没了权势的倚仗……” 傅大人“嘭”的一声,直接五体投地的磕了下去,鲜血四溅,毫不含糊。宽袍大袖可以挡住他惶恐失态的脸,却挡不住那如风中残烛的觳觫。他不怕死,但是却很怕戚一斐死,不讲道理。 “你跪下做甚?”转眼间,摄政王已然笑开,却如寒冬腊月的太阳,看上去金光融融,实则没有半点暖意,反透着一股子钻到骨头缝里的冷,“孤不过与你玩笑两句,怎么就当真了?” 傅大人素有早慧之名,三岁识文断字,十三岁精通人心,出礼入刑,长袖善舞。却始终没能看透他尽心辅佐的摄政王,那颗喜怒无常的心。 “罢了,傅卿早些休息,打扰了。” 摄政王就这样摆驾回了宫,来的莫名,走的奇妙。 ***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傅大人就穿着朱色的朝服,准备出门了。他在自家大门口,不期而遇上了一张“我有话说”的讨好脸。 “不,”傅大人直接挡住了好友的淡色唇瓣,希望对方能省点心,“你不想说。” “我想,我真的想!”戚一斐突破重围,疯狂作死,“昨晚那到底是谁啊?你朋友?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呗!” “你认识他做什么?”傅大人心中警铃大作,“他已经成婚了!” 戚一斐错愕的怔在原地,茫然开口:“他成婚了,关我什么事?” 傅大人已经抓住机会,从戚一斐的手上“逃生”,艰难的翻身上马,一鞭子抽下,就窜出去了好远。烟尘滚滚,避之不及,在路上还严肃的考虑起夜宿客栈的可行性。 朝堂之上,文臣武将。 今天讨论的还是前两日的旧事,没什么营养,很多大臣都心不在焉,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待退朝之后,备受看好的傅大人,就再一次被摄政王留了下来。他在重华殿跪等,引来不少人传闲话——别看某些青年才俊好像深受隆恩,实则背地里还不是连门都进不了。 锦衣卫的指挥使此时倒是正在门里,叩首回禀,为的还是戚老爷子那一桩陈年旧案。这事说来有点复杂,发生在戚望京还没有出仕的幼年,一村上下几百口,一夜之间悉数暴毙,俨然是遭了最简单粗暴的灭口。 “臣自请离京。”去当年的事发点找找线索。 闻罪无可无不可的准了。他难得在政务之余,想找亲信说点其他:“周卿,往日里可会与人平辈相交?” “会是会……”周指挥使有点懵。他只懂办事断案,不懂人情世故。这方面,不应该问跪在外面的傅大人更合适吗? “都是怎么交流的?”闻罪过去的经历委实坎坷又特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人都避他如蛇蝎,他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话。长大了,他才学会了如何发号施令,学会了如何舌战群儒,却始终没能学会如何当一个正常人。 等高大的周指挥使,磕磕绊绊和摄政王交流完了交友心得,已是日头高照,他顶着一后背的冷汗出了殿,叫起了傅大人。 “殿下要见你。” “可还是因昨晚之事?”傅里上前借着交情打探。 “我们是殿下的一把利刃,只管砍,不管问!”周指挥使留下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后,就匆匆离开了。他不是太监,却一直深受闻罪倚重,不是没有道理的。 傅里心怀忐忑的进门,正看到摄政王在似笑非笑的等着他: “听说,孤一不小心,就被你强行成了个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傅大人有话说:怎么办,我的主上总想杀了我的好友! 闻罪也有话说:……你的阅读理解能力是真不行! 第7章 放弃努力的七天: 傅里最后到底是怎么活着离开重华殿的,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只感觉脚下带飘,一路懵逼,恍恍惚惚的就揣着圣旨回家了。 这份生死就在一瞬间的刺激,他不配拥有,他愿在佛前虔诚上香,用十年寿命,换日后不要再遇。 但大概是傅大人心不够诚吧。 傅里还没进家,只远远的看到府邸,就差点被气出心疾。只见傅家的大门口,被人拉了横幅,挂在两头石狮子的头上,白底黑字,铁画银钩。 ——傅狸奴他见死不救,他不是人! 罪魁祸首没躲没避,铁骨铮铮,不忘落款了一个硕大的“斐”字印章,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造的孽。这本人更是,直接就大咧咧的坐在了台阶上,不管门房、管家怎么劝,死活不进里面歇着,一看就想搞个大新闻。 这里可是大功坊,住的不是天潢贵胄,就是朝中大员。八卦永远都自带小翅膀,分分钟飞入千家万户,无所保留。 傅大人的胃,更疼了。 将缰绳交给马夫,傅里几步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好友,再没了那外人面前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卸去与世无争,只剩下了气急败坏:“不见他,你能死?!” “能。”戚一斐回的很是诚恳。 “……” 戚一斐说的是真的,今早在傅家堵门不成功后,他就去做了其他尝试。类似昨晚那样的好人好事,做了不下十次,他爷下朝回来,差点以为他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跟上了,连冒天下之大不韪、找道士开坛做法的心都有了。 但即便戚一斐这么努力了,眼前的倒计时,也并没有任何变动,算是彻底绝了他功德增寿的小心思。 目前来看,就只有和昨晚那人的接触,才是唯一能出实绩的自救方式。 要不是受到这样的威胁,被一日日生命的流逝恐吓,戚一斐也不会这么破釜沉舟,来为难朋友。 戚一斐考虑过的,把生死簿的事情和盘托出,可惜,他根本说不出来。大概是天机不可泄露吧,这倒也没有让他觉得特别意外,毕竟以他阅文无数的经验来看,大多的金手指,就没有一个能让主角说出去的。仿佛说了,就失去了那份神秘的逼格。 二人在傅家门口对峙许久,终还是撤去横幅,去了傅里的书房。 戚一斐与傅里各占据一角,进行最后的拉锯。 “来来来,麻烦您拨冗给小的解释解释,您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傅里是真的想不通戚一斐这么要死要活,非要打听闻罪是为哪般,除了爱情,他找不到其他解释。 “我没看上他啊。”戚一斐很崩溃,“我为什么要看上一个有家有室的男人,我的诉求是什么?当一个成功的外室?” “他没成婚!!!”求生欲让傅里第一时间做出了澄清,不等戚一斐狐疑的看回来,傅里就自己先收拾了一下情感上的激动,重整衣冠,假装刚刚无事发生,特别一本正经的自黑,“我上午是故意骗你的。” “我猜到了。”我也是很聪明的,戚小郡王这样自夸。 傅里:“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和他当朋友。”戚一斐一脸正色,再严肃不过。 傅里等了许久,在充满了圣贤名言的书房里,就真的只等来了这么一句话,十分引人发笑。傅里也真的笑了,捧腹过后,看见戚一斐还没改口,他才渐渐意识到…… “你不会是来真的吧?” “是真的啊。”戚一斐点点头,他也知道这么说站不住脚,又补充道,“反正,你别管了,我有分寸。我其实大概也猜到他是谁了,能明白你不想让我和他接触的原因,但我交朋友,从来看的不是他是好是坏,而是看我愿不愿意。” 这一番真情剖析,戚一斐都差点被自己感动了。 傅里坐在官帽椅上,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敲打在扶手上,他再一次与戚一斐确定:“你真的猜到了?” 有些时候吧,戚一斐真的很不靠谱。 戚一斐用手,暗暗比了个“七”。 其实戚一斐没觉得七皇子有什么不可说的,但大概是最近被身边的人影响,都跟搞地下工作似的,他也就不自觉的神秘了起来。 傅里的瞳孔一缩,停手,紧紧的捂住了扶手,好一会才点了点头,看来是真的知道了。 戚一斐很努力的控制着,没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太得意。 但是,这确实很好猜好吗?左下角的泪痣,一身的气度,以及傅里的交际圈……综合考虑下来,哪怕戚一斐昨晚一时没转过弯,今天一天也已经足够想明白了。 最重要的是,傅里不想提及的,必然只可能是冷宫中那位人厌鬼憎的七皇子啊。 “你们可真有意思,”戚一斐往美人榻上一靠,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说着说着就开始剥石榴吃了,“这有什么可遮掩的?” “只有你觉得,这不叫事。”傅里根本没意识到,他在和戚一斐鸡同鸭讲。 戚一斐很会剥水果,简直是水果小能手,不一会儿,就给自己剥了一小碗,晶莹剔透、颗粒饱满的紫红石榴。他很喜欢这样,先剥好,再一起吃。一把塞进嘴里,汁水四溅,没一个酸的,甜的都快齁住了。 “如今局势还没有彻底稳下来,你行事给我低……” “低调一点,我懂。”戚一斐有很多臭毛病,其中之一,就是爱接话茬。上学的时候,没少因为这个被夫子罚写。认错积极,但屡教不改。 以及,是的,戚一斐至今还以为七皇子是七皇子,摄政王是摄政王,没把这两者联系到一起。他以此推理的结果,大家忌讳说七皇子的理由,就只可能是因为摄政王也很迷信,和老皇帝一样迷信,觉得七皇子是个灾星。 但,迷信好啊! 戚一斐剥的快,吃的也快,吃完收工,擦手。 迷信了,他这个“吉星”,才会有利用价值,他阿爷大概也就不用那么愁了。 “所以,你什么时候帮我引荐这位……”戚一斐本来想按照老传统,叫一句七殿下,但又觉得看如今这个情况,连“七”都成了禁语,他就把数字吞了下去,只尊了一句,“殿下?” 傅里看戚一斐是真的一心要往上扑,怎么劝都没用了,也就不劝了。因为偏巧,这还是个你情我愿的买卖,上面的那位也很积极。傅里就不好继续在中间搅和了,要不然,他很容易把自己脑补成棒打鸳鸯的王母。 “行了,你回家先洗漱一下,不用沐浴焚香,但至少给我换套衣服。”傅王母认命了。 戚一斐困惑的歪头:“洗干净?怎么,你要卖了我呀?” “对啊,卖了你,好给人家做第十八房小妾!”傅里磨刀霍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