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赌钱
确如黄忠所说,后院比前院大多了。 围绕院中的大榆树,依墙而建了十几间屋舍。 不但地方比前院大,而且房舍的建筑样式也与前院不同。 南边的都是单间,有五六间。 北边共有两套房,里边的一套和前院一样,一个堂屋、两个卧室;外边的这套则只有两间房。 大概建造的时间比较长了,屋舍的墙壁、木门都有些陈旧,屋外檐口下铺陈的方砖也坑坑洼洼。南边单间中,有几间的屋顶上还有杂草冒出。不过总体来说,尚且整洁干净。 “北边这些房,外边这套是供荀君居住的,里边那套留供官吏投宿。南边的这些是为官吏的随从、奴婢们准备的,若有百姓投宿,也是安排此处。” 介绍完整体布局,黄忠指了指南边墙角的一间小屋,补充说道:“那儿是犴狱。”犴狱,就是拘留所。辖区内若有作奸犯科之辈,重的送去县里,轻的就拘留在此。 榆树遮住了日头,阳光从枝叶的缝隙中投射下来,在地上形成一个个的光斑。恰有一阵凉风吹来,卷起地上的落叶,飘飞旋舞。 “如果需要用水,水井在北边墙角。”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作为颍阴县下数一数二的大亭,不但地方够大,各种生活设施也很完备。尽管看起来有些破旧,但荀贞已很满意了,说道:“很好,……。” 一阵欢呼打断了他的话。他循声看去,声音是从南边一间房门紧闭的屋中传出的。 黄忠忙迈步过去,推开门,叫道:“阿褒、阿偃,荀君已经到了,你们快点出来迎接!” 荀贞移步过去,看向屋内。 屋里总共有四个人,其中两个坐地上,正在玩“六博”,另外两个围在左右观战。 适才的欢呼声应该是靠墙而坐的那个年轻人发出的,荀贞看过去时,他正兴高采烈地起身,一手抓着博筹,一手去拿对方脚边的铜钱。 听见黄忠说话,又见荀贞近前,他忙不迭地收回手,丢掉博筹,跳跃起身,冲着荀贞拜下,口中说道:“小人陈褒,拜见荀君。” 其余三人也跪拜地上,参差不齐地说道:“拜见荀君。” 真是没有想到,第一天上任,就碰见了下属聚赌。 按照律法,聚赌是违法的,尤其在亭舍中,更是知法犯法。不过,荀贞只当没见,微微笑道:“芝麻粒大点的亭长,称得上甚么‘君’?诸位,快快请起。”走进屋内,将四人一一扶起。 黄忠跟在他后边,指了最先下拜的那人,说道:“他是陈褒,本亭的亭卒,……。”又指了原来在边上观战的一个壮卒,说道,“他是程偃,也是本亭亭卒。” 陈褒身材削瘦,看起来二十多岁,刚才跳跃起身时,动作十分敏捷轻灵。 程偃年约三旬,身高体壮,面色黝黑,左眼下有道挺长的疤痕,似是刀创,仿佛一条蜈蚣似的,直蜿蜒到左边嘴角,煞是狰狞。 前任亭长郑铎的介绍在荀贞的脑海中飞快掠过:“亭卒陈褒,轻剽好赌;亭卒程偃,粗壮丑陋。” 他的视线从陈褒身上转过,在程偃脸上打了个转儿,心道:“单从第一印象来说,郑铎的介绍一点没错。” 亭中六人,已认识了三个,“亭父”黄忠,亭卒程偃、陈褒。还差一个“求盗”和两个亭卒。 荀贞将视线转到剩下的两人身上,温声问道:“不知两位,哪一位是求盗杜君?” 两个人只是满脸堆笑,却没一个应声的。 黄忠上前一步,说道:“启禀亭长,今儿一早,求盗杜买便和繁家兄弟出去巡查亭部了。” 巡查亭部,是亭里的日常工作之一,主要由专职治安的“求盗”负责。 既然“求盗”杜买和另外两个亭卒“繁家兄弟”都出去巡查亭部了,那屋中剩下的这两人又是谁? 不等荀贞发问,陈褒主动说道:“他两个都是本亭黔首,今日闲来无事,便相约一起博戏。” 说完了,他将地上的钱尽数捧起,交给其中一人,吩咐道:“荀君初来上任,俺们不能没有表示。你们两个快去买些酒肉过来!等晚上关了亭门,大家一起作乐。” 那两人大声应了,却不肯拿钱,一人按住腰边的短刀,笑道:“从郑君离任开始,小人们便日夜盼望荀君早来。今天总算等到了,怎敢叫亭中破费?些许酒肉,由俺们买了就是。”说着,告了罪,不给荀贞拒绝的机会,长揖而出。 荀贞追出门外时,他两人已经出了后院的门,呼之不应。看他们背影远去,荀贞想道:“观此二人面相,不似善良,且与陈褒、程偃在舍中白日聚赌,必是乡中轻侠无疑。” 穿越以来,他耳闻目濡,加上“前任荀贞”的听闻记忆,对当世的游侠风气已很熟悉。知道这些轻侠少年们不惧法纪,若情投意合,便以性命相许,而一言不合,则就拔刀相向。最是“尚气轻生”。 既然拦不住,也就罢了。荀贞暗道:“正好趁此机会,见识一下本亭治下的游侠少年。” 在前汉时,“亭部”的主要职责是监察治安、追缉盗贼,虽说入东汉以来,渐渐地多了一些民事上的任务,但维持治安、逮捕不法仍然是重要的工作之一。也就是说,荀贞既然做了这个亭长,那么日后就免不了要与那些“浪荡轻侠”们打交道。且他来任亭长所图之“大计”,与这轻侠也有很深的关系。早熟悉,总比晚熟悉好。 “亭父”黄忠、“亭卒”陈褒、程偃三人,也出了屋子。 黄忠谨慎地说道:“郑君走前,曾有交代,说等荀君来后,可将本亭文牍尽数交付。荀君是等会儿接收,还是现在接收?” 听弦歌、知雅意。荀贞知道他的意思,笑了一笑,从怀中取出一片竹简,递了过去,说道:“这是县君给我的委任书。黄公先检查检查,看有无错漏,然后再办交接不迟。” 亭长,虽是微末小吏,也是官儿了。如果由本地人任职,倒还好说;若是外地人任职,该如何证明?任职文书就是唯一的证据。上边详细得写有该员之籍贯、相貌等等,以防有人冒充。——这并不是没有先例,最有名的当数光武皇帝,他在落难时就冒充过邯郸使者。 黄忠年少时家境尚可,入过乡学,读过《急就篇》、《凡将篇》之类的启蒙课本,认识字,认认真真看完,交还给荀贞,肃手相请,说道:“荀君,请这边走。” …… 黄忠把荀贞领到北边的房外,取出钥匙,打开了门,介绍说道:“郑君走后,俺等已将屋中重新收拾一遍。荀君如果有哪儿不满意的,俺们再打扫。……,侧边是卧室,正面为堂屋。” 诸人鱼贯步入。 地面上铺有大块的方砖,墙上涂了白垩。 正对着门,背临墙壁,摆放了一张案几,几后有“榻”。案几上的一侧堆放了不少竹简,另一侧是个笔架,放了几支毛笔。又有砚台、砚滴等物。 在案几的两侧,放了两列“木枰”,直到门口。“枰”和“榻”一样,都是坐具,不同之处是榻大一点,可以两人共坐;枰小一点,只能容一人坐。屋内的榻上与枰上,铺的都有席。 荀贞看到,在榻上所铺的苇席之四角,还放了四个石镇,俱为虎形,这是防止席子在使用时卷折。 案几的后边,墙角处,放了两个竹、苇编成的箱子。 黄忠先请荀贞入座,随后招呼陈褒、程偃,三人将两个箱子搬到案边,打开来,里边都是成卷的竹简,青翠莹润,每根竹简都有一尺长。 他从一个箱子中取出最上边的一卷,放在案上,展开来,说道:“这些就是本亭至今所有的文牍了。有些是以往办过的案子,有些是国家、郡县传达下来的诏书、公文。” “十里一亭”,作为分布最广的基层单位,亭中不但张贴通缉要犯的画像,也张贴朝廷的重要公告。 荀贞扫了一眼竹简,展开的部分起头写道:“赦天下殊死以下……”。 有汉以来,为休养百姓,并显示仁德,天子常有大赦,特别每逢灾异过后,更是如此,去年疫病横行,死亡者甚多,这一份就是今年正月时朝廷大赦天下的诏书。 …… 箱中竹简甚多,没有一天两天是看不完的,荀贞也不打算在这会儿细看,笑道:“眼下没有急务,这些文牍以后再看不迟。” 黄忠陪笑说道:“是,是。”将展开的竹简卷起,重放回箱中。 荀贞平易近人地上前帮手,和黄忠三人一块儿,两人合力搬一个,将两个箱子搬了回去。 等将箱子放好,荀贞说道:“才是下午,离关闭亭门尚早。我初来乍到,不熟悉地方,黄公,你若没事,给我做个向导,出去转转、走走?” 黄忠自无异议。 刚从后院出来,前脚才到前院,一人旋风似的从舍外奔进,叫道:“不好了!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