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宋栖迟和往常一样,祈福过后,便将烧尽的香灰收进木盒里,准备带回宫里供奉在宝华殿中。 她双手捧着木盒走出佛堂外,却见雨又大了起来,裹挟着阵阵冷风,刮得山上的树一下下晃的厉害。 宋栖迟皱了皱眉,还是朝寺门口走了过去,小宫女连忙撑开伞,谁知才走了没几步,那伞骨便被迎面而来的一阵风吹的散了架,扑棱棱地掉了一地。 “殿下恕罪……” 小宫女慌忙低头去拾那些碎了的伞骨,雨点猛烈地打在她身上,很快便将她整个人都淋湿了。 “不必捡了。” 宋栖迟连忙伸手拉起她,小跑着又躲回了屋檐底下。 好在善明公公带着些侍卫赶了上来,他吩咐身后的人把轿撵抬到宋栖迟面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道:“殿下上轿吧,雨势太大,徒步下山怕是行不通了。” 事急从权,宋栖迟也顾不得那么多规矩了,匆忙弯下腰上了轿撵。 她抱着那只盛着香灰的木盒,不知为何心慌的厉害,外头是铺天盖地的雨,将她这方小小的轿子团团裹住。 宋栖迟咬着唇,正想掀开车帘看看外面的雨势,身下的轿撵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她手上松了力气,木盒顺势飞了出去,沿着石阶一层层滚落。 “停……停轿!” 宋栖迟慌忙喊了一声,急匆匆跑下去,也顾不得石阶上积着的水,俯身去捡那只已经沾满了污泥的木盒。 盒盖摔在一旁的泥水中,里头的香灰洒了一地,在积水中晕染开一片浑浊。 裴溪故怕她受伤,连忙追了上去,伸手将她拉起来,“殿下小心!” 宋栖迟攥着那空空如也的木盒,眉头紧锁,默了好半晌,才抬头吩咐善明公公:“公公,这香灰撒了的事,可万万不能传出去叫百姓知道。” 这可是极不好的兆头,更别说现下本来就是人心惶惶之际。 善明公公连忙应下,宋栖迟转身又上了轿,快到玉灵山脚下时,忽然听走在前头的侍卫禀道:“殿下,前面出去的那条小路两旁围了不少的百姓,似乎都是来朝拜您的。” 宋栖迟掀开车帘,只见细长的窄路两边,乌泱泱跪着一大群百姓,他们丝毫不顾越下越大的雨,瞧见她的轿撵,便直直地磕下头去。 “求长公主庇佑大夏,让这雨快些停吧……” 他们神色哀戚又可怜,磕头时溅起飞扬的水花,清清脆脆的响声在幽幽天地间回荡。 宋栖迟不忍心去看,正想着开口叫他们快些回家去,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声。 整座山似乎被什么东西震了一下,接着便是零零碎碎的树枝和石子儿顺着雨水从山顶淌下来,挨挨挤挤地朝山下滚去。 “怎么了?” 她将半个身子探出车外,只听满山的树叶在风雨中哗啦啦地响,几棵纤细的杨柳已顶不住暴雨的摧残,堪堪折了腰,断成两截的枝干沿着石阶摔下来,朝她的轿撵直直砸下。 宋栖迟惊呼一声,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人拦腰抱起。她的身子刚离开轿撵,那断树便径直滚了过来,狠狠地撞了上去,碎裂的木板散成一地狼藉。 “殿下伤没伤着?” 裴溪故将她抱在怀中,用身子为她挡去了大半的雨,清隽眉眼朝她看去,在漫天风雨中更添几份疏冷绝艳。 宋栖迟紧紧攥住他的衣袖,望着不断漫下的水流和一棵接一棵倒下去的树,眼中满是惊慌。 裴溪故慢慢俯下身,唇.瓣贴在她耳边,低声哄道:“有阿朝在,殿下别怕。” “……嗯。” 宋栖迟任由他抱着,在沉沉落下的急雨中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这样大的雨,伞是根本撑不住的,宋栖迟缩在裴溪故怀里,浑身淋的湿透,素白的软缎贴在她的身体上,窈窕有致的身段一显无遗。 尤其那一片连绵起伏之处,被湿透的绸缎裹得更显丰盈,紧紧地依附在裴溪故的胸.前。 裴溪故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却总是忍不住看向那不该看的地方,他眼眸渐渐幽深,终是忍不住低低唤了声:“殿下。” 第33章 凤露 “像是在朝他撒娇。” “嗯?” 宋栖迟轻轻拽着他的衣领, 在他怀中仰起头来,那双杏眸干净的一眼便能望到底, 不掺半点污泥。 裴溪故根本无法抵抗这样干净纯粹的眼神,他慌忙将视线移向别处,小声道:“没……没什么。” 石阶两侧仍不断有水流带着折断的树枝冲向山下,那些百姓互相拉扯着起身,惊惶逃窜。 两队侍卫护在石阶两侧,用手里的剑去拨开脚下拦路的断枝,好不容易才护送着宋栖迟平安下了山。 待回到宫中,裴溪故赶紧将宋栖迟抱进寝殿,把她轻轻放在软榻上, 用干净的帕子替她擦着脸上的水珠。 “殿下先把外衫脱了吧, 别着了凉。热水已经在烧了, 一会儿就好。” 宋栖迟脱掉那件已经被雨浸透了的薄衫, 而后看向少年同样湿透的头发和衣裳,心疼地蹙起眉, 催着他道:“你也快去换身衣裳吧。” 裴溪故听话地进了内室,换了身干净的白衣出来。 宋栖迟最喜欢看他穿白衣, 这样不沾染任何欲念的色彩穿在他身上, 却能衬得他纤弱诱人, 风情绝艳。 她缩在榻上,看着裴溪故站在紫檀桌边给她斟茶,那修长好看的手指捏着壶柄,明净如玉, 透着淡淡的寒凉。 热茶浮起层层雾气,少年跪着将茶捧到她面前,“殿下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宋栖迟接过来, 又伸手将他拉到身边坐着,温声道:“地上冷,别跪着了。” “多谢殿下。” 方才光顾着照顾她,裴溪故倒是没觉得自己身上冷,如今坐下了,那股冷意竟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才坐了没多久,殿门便被人轻轻敲响,青寰低着头快步走进来,神情严肃,低声道:“殿下,现在外头的情况怕是不大好。” 宋栖迟端着茶盏的手顿了下,“出什么事了?” “今日殿下进山祈福,这消息是陛下一早便放出去了的。可是殿下祈福之后,这雨不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如今外头的百姓都在议论着,说殿下……殿下……” 宋栖迟不禁皱眉,问道:“说我什么?” 青寰犹豫了下,只得咬着牙把剩下的话说完了,“说殿下如今已不再能为大夏带来好运,所以才会祈福也无用。好些人还砸了殿下的小像,以此来泄愤呢……” 裴溪故闻言,忍不住气恼,插话道:“愚昧迷信,简直荒唐!这雨停与不停,本就不是殿下能决定的。” 宋栖迟无奈地笑了下,她又何尝不知,百姓一直以来对她的虔诚信奉,不过是可笑的愚昧迷信所致。 可父皇要拿她来安这大夏的民心,她又怎敢说半个不字? 且以她这皇家女儿身,能为百姓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的酸涩尽数压下,抬起头来平静道:“父皇知道了吗?” 青寰点头道:“陛下已经派人去压外头的流言了。且方才善明公公来过,说陛下让您换身素净些的衣裳,即刻去凤露台。” 这凤露台是宋栖迟出生那年所建,以褒奖她为大夏带来雨露恩泽之功。之后几年,每到干旱少雨的日子,宋鸣便会让宋栖迟登上这凤露台祈雨。 只是如今,要祈的已不是雨了。 宋栖迟明白宋鸣此举是为了安百姓的心,她毫不迟疑地点了下头,起身就要去换衣裳。 “殿下!”裴溪故连忙将她拉住,“如今外头正下着暴雨,连伞都撑不得,还如何能去得了什么凤露台?” 宋栖迟转过身,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阿朝,我必须去。” 今日就算这雨将这皇宫都淹尽了,她也必须登上凤露台,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这惶惶不安的民心安定下来。 她走进内室,很快便换了一身素白的襦裙出来,裴溪故知道拦不住她,只好拿了柄伞快步跟了上去。 * 凤露台建在皇宫偏南一角,层层木梯通向最高处,上立一朱色牌匾,写着“凤露”二字。 宋栖迟跪在已经湿透了的勾花软垫上,双手合十,凝望着那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心中默默祝祷。 她自知祝祷无用,却不得不一遍遍默念着那些虔诚的祈求之词。 有时她也在想,既然她出生之时曾给大夏带来福祉,那么能不能,能不能让她再救大夏一次? 裴溪故跪在一旁替她撑着伞,风吹的猛烈,他必须双手握住那细细的伞柄,才能让伞不至于飞出去。 只是那雨仍旧下的又大又急,借着风势尽数扑在宋栖迟的背上,她本就穿的单薄素净,跪在雨中如一朵即将凋零的玉兰花。 善明公公撑着伞在一旁候着,恭敬道:“殿下,陛下说了,最好能祈得雨停,您再回去歇着。” 裴溪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祈得雨停?瞧如今这势头,这雨怎么说也得再下上个几天几夜。 可宋栖迟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平静地点了下头,声音无一丝波澜:“知道了。” 裴溪故知道劝她是没有用的,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在这儿静静地陪着她。 他说过的,他会一直陪着她。 裴溪故侧过身,跪行至宋栖迟身后,胸.膛紧紧贴上她湿透了的后背,替她挡住背后的漫天风雨。 风稍稍小了些,他便用一只手稳稳地撑着伞,而另一只手则从她的手臂下穿过,环住她纤细的腰。 宋栖迟的身子蓦然一僵,偏头去看他,裴溪故也恰好凑到她的耳后,似要对她说话。 她的眼睛撞上少年那双好看的凤眸,心跳的厉害,两人的唇.瓣靠的极近,温热的呼吸在咫尺方寸间氤氲流连。 “殿下。”裴溪故低声唤她,放在她腰间的手用力一揽,两人便挨的更紧,“这样会暖和些。” 宋栖迟的唇险些贴上他的下巴,她连忙转过头去,脸上微微泛红,小声道:“……嗯。” 被他这样抱着,身子确实暖和了不少,少年的呼吸落在她侧颈,热热的,痒痒的,却又十分舒服。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莫名心安。 * 宋栖迟就这样在雨中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可这雨不但没小,反而越下越大。 她有些疲惫地仰起头,从伞沿向外望去,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阴翳的乌云。 风雨织就一座冰冷的囚笼,将她牢牢禁锢在这高台之上,她跪着,祈求着,她冷,她痛,可却根本无人在意。 在意她的只有裴溪故。 他撑着那柄飘摇欲散的伞,用自己纤弱单薄的身体,为她遮风挡雨。